第55节
“啊，是姚大爷。”突然出现的声响吓了巧梅一条，她转头一看，原来是村里的一位平常不大吱声的大爷。 “你这是从哪过来？你也走了好些年了吧？”当时老郭家的事在整个公社闹的挺大，都说老郭家的人不厚道，儿子走了，就把儿媳赶走，哪能有这样的道理呢？可这儿媳家里竟然还没人来主持公道，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娘家可靠的巧梅，就这样被扫地出门了。 “我投靠亲戚去了，这些年不放心涛子，想回来看看他过的好不好。” 听了巧梅的话，姚大爷满眼同情的看着她。这没爹没妈疼的孩子，哪能过上什么好日子。要是真疼涛子这个孙子，又怎么会把当妈的赶走？ 老郭家赶走了巧梅后，老二家的霸占了他们的房子，可怜那涛子连个好好睡觉的房间都没有，饭也没得吃，常常饱一顿饥一顿。村里人看他可怜，家里有富于的饭菜了也常给他吃。 过了几年，涛子也大了，人品倒是出落的不错，别人就是给饭菜他轻易也不吃了，自己整天捞鱼摸虾，好歹能忙两口吃进嘴里。 老郭家的看不得他好，又让他去队里挣工分，可怜一个半大的孩子，顶了郭家老二的工，而那郭家老二呢，在家闲的满村晃。 谁也不能多管老郭家的事，这种混不吝的人家，没得惹出一身腥。队长也调解过几次，并没有什么用，他们说了，涛子是他们老郭家的种，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时候哪有什么保护未成年人的法案？儿子就是被老子打死了也不用坐牢。 又过了两年，涛子虚岁十五六了，有天黑夜里，他收拾了两件破衣服就离开了村子，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村里有人说看见过他，一路向东走，往北平方向去了。大家都说，离开了也好，出去说不定有些生路，能闯出个名堂来，留在家里也是被人糟践。 巧梅听了儿子的遭遇，哭的肝肠寸断，只怪她当时太软弱，太好欺负，她就是走，也应该把孩子一起带走！她这个当妈的，没能护住自己的孩子，没有什么比这个还失败的。这些年，她就是给人做保姆，日子过的也不差，吃穿不愁还有工资，可她的儿子，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啊！ 吃不饱，穿不暖，没有人知冷知热的过问不说，简直没把他当回事！ 见不着儿子，她当天就赶回了北平，涛子离家的时候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她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他。就是往北平方向走，可也说不准去了什么其他地方，她就是想找也如同大海捞针。 回来后，她和卞颖芝说了找儿子的结果，卞颖芝听了安慰了她半晌，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这么大一个国家，这么多人口，想找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呢？ 今天中秋，巧梅不免又想起了不知道在哪里的儿子，就希望他健健康康，顺顺利利，其他的也不敢再奢求。要是老天心疼，让她有一天能找着儿子，她也愿意余生吃斋念佛来还了这个愿。 中秋过后，翟仲凌就跟翟景升和卞颖芝提了要给他们买东西的事。一开始，他们坚决不同意，认为实在没有必要，也不想孩子们浪费这个钱。最后在翟仲凌和娉婷的坚持下，他们才勉强一起出了门。 也是卞颖芝知道儿媳妇靠翻译挣了些，否则她是指定不同意的。家里条件是不差，可都是拿死工资的，再有钱也有限。在物质上她不吝啬，同样的，她也不是一个喜欢挥霍的人，首饰什么的，更是不考究。 刚结婚那会，她也买了金子银子，只不过时间长了后有些氧化，再加上前些年的社会背景，朴朴素素才是好的。现在儿子儿媳要孝顺她，她心里头其实也高兴，也想这就是他们花了钱，自己以后再补贴给他们，总归她只有一个儿子一个闺女，以后大头肯定是要留给儿子的。 买首饰的那家店是翟仲凌找的，一家祖祖辈辈开了近百年的首饰铺子。大运动那会，这家店关了门，也因为背后有些背景，老板又提前运走了重要的东西藏了起来，这才保全了一些好料子。 这两年渐渐开放市场，这家铺子也就低调的开了起来。前阵子娉婷让翟仲凌打听卖翡翠的，有人就跟他介绍了这一家，说东西都好，保证是真的，老板人实在也识时务。 “妈，你看这个翡翠好不好看？我觉得这个颜色很衬你，戴出来显贵气。” 因为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老板今天带了不少货来了铺子。这些都是很值钱的好料子，平常是不放在店里的，只有客人需要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给客人看。 “嗯，颜色不错，挺纯的，颜色也翠。”卞颖芝也是好人家出来的，多少见过些世面，对首饰也有一些了解。 之所以过来买翡翠、玉石，是娉婷的意思。黄金虽然保值，可好的翡翠和玉石是极为升值的，说不准多少年后价格能翻几十翻，几百翻。 其次，卞颖芝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戴黄金反而显得人不够大气，还是翡翠玉石更适合她。她皮肤白，人又有气质，戴了翡翠比金子更显贵气，重要的是相比金灿灿的金子而言，翡翠则显得低调了许多。 两个女人选了半天，最后卞颖芝挑了一个翡翠吊坠，一对翡翠耳坠和一只玉手镯，而娉婷自己也买了一只碧玉手镯。 “两位的眼光真不错，这可都是放了几十年的好东西，就是古时候，也只有官家太太才能买的起。这平常人家米面都吃不上，哪能买这么金贵的东西。”老板也是个能说会道，会做生意的，说话既实在又会捧人。 “我算了算价格，也不敢瞎要，就凑个吉利的数字，八百八十八块怎么样？” 八百八十八，将近九百块，相当于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可以买近千斤的猪肉，卞颖芝有些心疼，可娉婷却觉得很值。 别说这些翡翠和玉石的质量都是上上层的，品相好，做工精致，光是那块吊坠就挺大块。按照以后的物价，买一千斤猪肉的钱光是那块吊坠都买不到。 “您们放心，就这些，我根本没赚什么钱，要不是我父亲留下的，我还真舍不得就这么卖了。但是没法子，不卖我们日子也难过，卖贵了没人上门，卖便宜了自己又吃亏，这做生意也让人伤脑筋。”老板见多了各种客人，他早就看出来，今天这笔生意肯定是能做成的。 “行了，也别卖穷了，这几样我们都要了。” 翟仲凌对这个老板也了解一二，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又有朋友在中间做保，没什么不放心的，重要的是卞颖芝和娉婷都看中了，“千金难买心头好”，自己媳妇都这么大气，他自然更加舍得。 至于翟景升，并不发表其他意见，既不会扫自己妻子的兴，也不会拦着儿子儿媳孝顺他们。他和翟仲凌一样，从来不过问家里的经济问题，家里大大小小的花费从来都是卞颖芝说了算的。 银货两讫后，他们带着新买的首饰离开，卞颖芝还是有些嫌贵。 “这钱要是用来摆酒，可得摆不少桌，今天出来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全花完了。” “妈，钱挣了不就是用来花的吗？你平常为家里花那么多钱都不心疼，怎么我们一花钱你就替我们心疼啦？”娉婷故意开着玩笑哄她高兴，卞颖芝听了自然是熨贴的不得了。 买好首饰后，一家人又去一家成衣店给翟景升买衣服。和翟仲凌一样，翟景升平常穿军装的时间更多，娉婷就建议他可以买一身正式场合可以穿的西装，或者风衣、大衣都行。 “这套西装的版型不错，之前你的衣服大多是中山装，要不就买一套西装？”卞颖芝的想法和娉婷差不多，看了半天还是觉得西装好。 “这里也可以按尺寸订做，如果没有爸合适的尺码，不如直接订做一身。” 最后翟景升还是决定直接订做，他们老一辈更喜欢量体裁衣。之后翟仲凌又帮他选了一件大衣，等到十一月份十二月份的时候刚好能穿。 “今天让你们破费不少，一下子花了一千多块。” “妈，别只顾着心疼钱呀，重要的是我们所有人都高兴。你和爸高兴了，我和仲凌也高兴了，那还有什么好心疼的。再说不管是首饰还是衣服，又不是戴一下穿一下就没用了的。” “出来了半天，几个孩子也饿了，要不我们今天就在外面找个饭店吃饭，也别急着回去了。” 翟仲凌的提议立刻得到了孩子们的热烈拥护，他们今天跟着出来有了半天，一直不吵不闹表现不错。可到底是小孩子，这么长时间确实是饿了，听到能在外面吃饭，怎么能不高兴呢。 “我想吃北平烤鸭。” “我要吃水晶肘子。” 亮亮和平平都迫不及待的点起自己爱吃的菜来，只有安安站在一旁不说话，好像对吃什么都不感兴趣一样。 “安安，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呀？” 虽然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相对于总是提要求的亮亮和平平，不声不响的安安更让娉婷心疼。 “我吃什么都可以，哥哥和姐姐说的我都喜欢吃。”安安一句话，把大家逗乐了。 “行，那我们就去吃北平烤鸭，再点一份水晶肘子，其他的菜我们先去看好了再点行吗？”翟仲凌一把抱起安安，心情颇好的说着。 接着，他们去了那家有名的烤鸭店，全聚德。点了份烤鸭还有水晶肘子，另外又选了几个大家平时都爱吃的。 孩子们最喜欢看的就是师傅过来片鸭子，他们围着餐车，拍着手，看的兴高采烈。 “这家里有孩子就是热闹，看看他们，这么开心又这么活泼，想想自己这辈子也就值了。” 一代又一代的传承，生儿育女，可能很多人也不明白人生的意义，但并不妨碍他们按照祖祖辈辈的生活方式而活着。 “我们再点一个烤鸭吧，巧梅奶奶在家里没吃到呢。”快吃完时，安安开口提了这个要求，娉婷也立刻同意了。 “可以啊，那我们带一只烤鸭回去，你就和巧梅奶奶说，烤鸭是你帮她点的好不好？” 平平和安安出生后，巧梅在家里一直帮着带，安安靠着巧梅的时间比平平要多，所以更加亲昵一些娉婷也能理解。 当他们带着烤鸭回家，巧梅知道这是安安特意给她点的，这份记挂，直让巧梅红了眼眶。 当初跟着翟家来北平，除了想自己儿子外，也就是舍不得这几个孩子。这么多年了，她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尽心疼爱，把对涛子的那份爱折射到了他们身上，而这份爱总算是有回报的，可她自己的儿子却被她弄丢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回来。 抱着安安，巧梅心里的感受五味杂陈。 第八十九章 1978年下半年, 我国和米国在共同努力下，克服了巨大障碍达成了一致，签署了《关于建立外交关系的联合公报》。两国外交关系的正常化, 为东西方全面交流奠定了基础，国际大企业们对这个庞大的市场也产生了兴趣, 纷纷过来考察并投资。 这个大事件对于英文系的同学们而言，不得不说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好消息。两国一旦建交，那么在经济、贸易、科技、文化、金融等各方面的交流与发展也会渐渐增多, 而语言则是两国相互联系的重要纽带。他们作为英文专业的学生, 在这一国际大趋势中, 绝对能一展所长。 中米两国有着不同的语言和文化, 双方的交流离不开无障碍的沟通，学习英文的重要性这个时候就凸显了出来。 “太好了, 家里还一直担心我学了英文以后不好找工作呢, 这下我们和米国建交, 以后不用再担心工作的问题了。” “你的要求也太低了, 订的目标就不能远大一些, 比如进外交部, 或者当个翻译官？好歹也万从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毕业，怎么能这么没有进取心呢？” “我倒是想呢，可家里人让我毕了业就回乡，哪怕在县里市里找个工作，起码离家近。再说我的个性也不适合太复杂的环境，简简单单就挺好的。” “我和你不一样, 毕了业肯定要想办法留在北平，都已经从老家考出来了，我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对于生活，每个人的态度是不同的。有人喜欢拼搏，有人安之若素，说不上谁对谁错，谁好谁坏。 自此以后，易教授也变得异常忙碌起来，除了两个班级的英文课外，他还经常受邀参加各种交流活动。这个时候，两个班的学生也因此受惠，为了培养学生的英语口语能力和实践能力，跟从前一样，他经常会带学生一起去参加。 这个学期他改变了教学方案，又发掘了几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其中有娉婷的同班同学，也有78届的学弟学妹。 易教授为了激励大家好好学习，在课上直接表明，每次测验前五名的学生，当月可以作为他的助理。这样，大家学习的热情空前提高，好在娉婷在原有的基础之上也没有放弃努力，成绩一向是名列前茅的，倒是顾祖成的成绩有所下降了。 “这位何同学倒是挺熟悉的，已经见过好多次了。”在陪同米国考察团考察市场投资环境时，外交部办公厅的陈参事见到娉婷后笑着说。“毕业了以后可以考虑进我闷外交部工作，我看你应对外宾时挺得体，反应也很灵敏，现在我们米国处就需要像你这样懂英文的人才。” “您真是过誉了，我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娉婷微笑着回应。 “那就跟着你们易教授好好学习，他可是留过洋的，以前在外交部也做的很不错，有这样的好老师栽培，你们都应该感到荣幸呐。”陈参事和易北疆关系不错，加之他个性随和，说话就比较随意些。 “他们这一届学生毕业，肯定有分到你们部门的，到时候你就是前辈，可得好好照顾新人。”听了半天，易北疆在一旁笑着说。 这次的考察团队是米国的知名汽水品牌，娉婷也在十年后再一次尝到了它的味道。 “这玩意有什么好喝的，就跟中药似的，喝了之后还胀气。” 听到一位陪同人员的吐槽后，娉婷抿着嘴偷笑，好在米国人听不懂中文，否则就有些尴尬了。 考察团在北平待了一个星期，中间有几天娉婷并没有陪同，去的是其他同学。后来的结果就是，该汽水品牌与我国粮油集团签署了一份合同，获准其向中国出售第一批瓶装汽水。 与此同时，该公司也将以补偿贸易的方式及其他支付办法，向我国主要城市和游览区提供汽水制罐及罐装设备，并在我国设立专厂装罐装瓶和销售。 在装罐厂成立前，由中粮公司采用寄售的方式先行销售可口可乐饮料。合同是在外贸部大院签订的，外贸部长在批复中加了一条：“仅限于在涉外饭店、旅游商店出售。” 有幸围观了这样一个大事件，娉婷的内心油然而生了一种使命感。好像整个国家在大海里乘风破浪，而她有幸得到了一张船票，并且她清楚未来将会驶向何方。 时间很快到了元旦，学校放假一天，闲来无事，娉婷继续在家做着翻译。之前出版社给的那两本外文她早就翻译完成，并收到了一千元的稿费。另外之前的翻译，也因为销量不错的原因，出版社进行了再版发行，她因此又得到了一笔稿费。 算下来，光是靠翻译，她这几个月也赚了两千多，这些钱她照样存进了银行里。他们夫妻的开销，用的都是两个人的工资津贴，已经足够了日常花费。 翟仲凌在部队的职位高，津贴不少，而娉婷本人，虽然现在正在上大学，可她的关系依旧挂在话剧团，因此她每个月依旧是有津贴的。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她依旧属于现役军人。 如今她除了翻译外，还接到了一些翻译英文材料的工作，当然这一切也是托了易教授的福。 她经常跟在易教授身后当助理，自然能够接触了不少外宾、政府工作人员和一些工厂企业的领导。语言本来就是两国交流的障碍，作为英文专业的娉婷，自然而然的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在大家眼中，易教授“日理万机”，娉婷这个助理才是可以帮忙做事的那个。在第一次接触这个工作之前，娉婷先征询了易教授的意见，毕竟她现在还只是一名学生，所有的光环都来自于易教授和北平大学的招牌，要接“私活”肯定是要得到老师的首肯才行。 “只要你自己有这个兴趣和精力就行，其实这对你来说也算是一个锻炼的过程。准备和翻译各种材料的过程中，你会更加了解国家各种政策，了解市场行情。” “但有一点你必须注意，如果遇到你不熟悉的领域，你首先要确保自己足够了解后才能翻译。作为一名英文系的学生，是不允许有任何敷衍和不确定的。一旦你的翻译出现了问题，你影响的不光是你的客户，还有你自己的前途，学校的声誉，当然也包括我这个老师。” 对于易教授的交代，娉婷郑重的点头答应了。之后她也看情况接了几个翻译工作，因为大多数客户都是急需，报酬自然也给的大方，短短两个多月，娉婷已经赚了不少。 现在家里的存折上的数字已经近两万，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她完全算得上是有钱人。私下里，她也在打听北平老城区有没有人在卖房，最好是独门独院的四合院。 原本她也没报太大的期望，谁知也没过多久，还真有人找上了娉婷。 “也是巧的很，前阵子我妈和我表姑联系，他们一家现在在湖北安了家，以后不准备回北平了。房子呢我表哥一直想卖，前几天刚回来，就是找人卖房呢。我听到消息赶紧过来告诉你，那房子我以前去过，不错的，你看了肯定喜欢。他现在想卖三千五，前几个看房的人嫌贵，我就来问问你的想法。” 说话的苏玉红是政府办事处的文员，娉婷经常跟着易北疆接待外宾时认识的。她年纪不大，个性活泼，和娉婷挺合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