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2.两界共主(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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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灵灵地灵灵月半出鬼门 ……万一这信王真是父孝期间嫖妓, 在窑子里心虚不敢嚷出身份呢? 这信王心虚, 他也不想闹到御前,这个事儿能不能就……私下解决掉呢? 钱彬瞟了白行一眼,白行微微摇头。 外边等着领功的几十个卫戍军都被白幕僚打发走了,可是, 那一路浩浩荡荡从老桂坊杀回西城兵马司的阵仗,早就传得街头巷尾皆知。若不是这事儿发生在夜里, 消息只怕还要更快! 就在钱彬头痛欲裂的时候,外边急匆匆飞马而来,一个卫戍军冲了进来:“急报——” 因此时天色已晚, 这人也没想过大人会在堂上,一溜烟窜进大堂才看见钱彬, 擦灰的鞋底在堂上哧溜出一道清晰的灰痕,猛地跪下:“禀司尊!清河街上的清运坊搜出一伙贼人!有街坊指认正是咸宁十四年洪楼饮宴的林若虚!” 钱彬没好气地说:“我这儿已听报了十八个庆襄侯了!刚钟楼那边还说捉了个陈朝的郡王呢!” “这个可不一样啊!已经从清河街一路杀到合子街了!请司尊发令点兵增援!” 清河街杀到合子街…… 清河街在南城腹地,合子街已经靠近了西城城墙,一路杀过去?这可是圣京城! 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呆滞,谢茂没好气地拿木枷怼了钱彬一下:“升堂点兵!” 整个大堂里,也就只有谢茂丝毫不为所动。 自咸宁十四年陈朝庆襄侯事件之后, 京城自认为对陌生人的管控十分严格, 谢朝上下都觉得不可能再有异族间谍混迹其中。——只有谢茂知道,陈朝的间谍探子非常多。 这年月弄个假路引真不是难事,何况, 那陈朝就喜欢在歪门邪道上下功夫, 什么派个间谍去你国做内应, 源源不断地输送情报回国,顺便在你国搞事……光是安插探子间谍的衙门,陈朝内部就有五六个,彼此还都不通消息,经常自己人干自己人。 据谢茂所知,如今谢朝长宁府的知府岑执纪,就是陈朝派来的大间谍。 这事儿可把谢茂笑疯了,那岑执纪调理内政一把好手,又十分热衷于打击士绅、挑动贫农。活生生把个长宁府治理得清平安乐、路不拾遗。——就算他给陈朝的间谍写几个真的“假路引”,谢茂也觉得完全值了啊。 反倒是陈朝国内吏治腐败、黎庶悲辛、民不聊生,似岑执纪这样的好官,陈朝不留着爱抚子民,反而放出来当大间谍,简直是走火入魔。 前两世谢茂能领兵灭了陈朝,固然是他有本事,也确是陈朝不争气。 钱彬立即就醒过神来,他能坐上西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位置,靠的可不是当了皇后的外甥女,而是父荫与军功。此时立刻传令调兵,很快就披上皮甲,打马而去。——有贼人一路从南城杀到了西城,这样的恶性事件必然上达天听,若是拿不住贼人,钱彬脑袋不保。 这种情况下,他也没工夫跟谢茂再磨叽,扔下木枷钥匙就跑了。 整个西城兵马司所有人马倾巢而出,就剩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幕僚。 “给我开开。”谢茂把钥匙踢朱雨身边。 朱雨忙给他开了木枷,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王爷可有不适之处?” 谢茂将双腕活动给他看:“好着呢。”又问白幕僚,“我能走了?” 白行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草民服侍王爷起驾……” 谢茂将仍旧被捆成粽子的侍卫一一看了一圈,白行连忙上前帮着松绑,好不容易十多个侍卫都被解了绑,堂内传来花钿金钗碰撞的清脆声响,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身影慢吞吞地挪了出来。 信王府众人闻声一看,都是要笑不笑的表情,白行缓缓回头…… 钱元宝敷着粉,涂着胭脂,小嘴抿着一抹嫣红,一身绿萝裙,满头珠翠,打扮得跟银楼卖首饰的人具似的,扭扭捏捏地迈着小碎步,上前道了个极其难看的万福礼:“多多拜见王爷。”捏起的嗓子还带了一丝哭过的沙哑。 谢茂噗一声就笑喷了:“元宝,你逗十一哥玩儿呢?” 钱元宝难以置信地抬头,捂住胸口的两团棉花:“我和八姐长得可像!” “你就穿自己的衣裳出来,我未必认得出你是谁。扮成这样……”谢茂憋不住呵呵呵。 钱元宝不太好意思地扯了扯袖子,正经上前向谢茂作揖赔礼:“十一哥恕罪,元宝失礼了。——听说是外边人搜城把您给锁来的?都是元宝的错。请十一哥责罚我一人,不要怪罪父亲。” 谢茂正要说话,突然听见咻一声利箭破空的声音,翻身就扯着钱元宝躲进了圆柱后边。 信王府的侍卫则各自就位,负责前端的开始紧盯各处,负责贴身护卫的则跟着守在了圆柱前后,另有三个负责当肉盾的,直接堵住了任何可能朝谢茂放冷箭的角度。 怀里少年身上传来汗味与脂粉气交织在一起的古怪气息,贴着近在咫尺的年轻身躯,这样紧张又炽热的天气,加上自己也是十六岁上最容易冲动的年纪,谢茂隐隐觉得有些躁动。 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和钱元宝靠得太近了,微微往后撤了一步,靠在圆柱上。 脑子里却在想前世之事,忘记是哪一世了,反正,他那时候是皇帝,刚登基时内忧外患,狼狈时差点被人围在圣京一锅端了。满朝反对声中,他力排众议起用了衣飞石。——父兄都被他大哥干掉的衣飞石。所有人都认为必定会掌权灭了谢氏皇室的衣飞石。 他想的当然不是自己多么英明神武,具有王霸之气,以至于衣飞石到死都忠心耿耿。 他想的是,有一回他微服去军营视(瞎)察(逛),遇见了正在整军的衣飞石,那时候的衣将军浑身汗湿,论理应该臭不可闻……可是,他还是很不要脸地更衣下场,缠着衣飞石来了一场“朕可以打你,你不许打朕”的无赖切磋。 他喜欢衣飞石身上的味道。 夏天他就不喜欢让人在身边伺候,可哪怕是最热的天气,他也喜欢和衣飞石待在一起。 既然宿主如此喜欢衣飞石,为何不尝试将衣飞石作为任务目标? 他?谢茂翻了个白眼。 龙幼株都不可能为人殉死,衣飞石?他只会比龙幼株更坚定,更不可能。 ——最重要的是,谢茂喜欢一个人,从来就不希望对方为自己去死。殉葬也不行。 余贤从归来禀报:“王爷,此地恐不周全,不如往里边厢房挪一挪……”这大堂上四面空荡荡的也没个遮掩,不如去屋子里两边靠墙,比较好守。 谢茂各种危机战乱见得多了,此时也不惊慌,冷静地看了一眼,问:“怎么回事?听声音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圣京城里,哪里来的弩|箭?”谢朝对弓箭管得不甚严格,弩|箭则是禁器,除了被授权管制使用的几个兵衙,连皇室贵族手里都没几件弩具。 余贤从很惊讶于谢茂的耳力,这么一声箭响,没怎么接触兵器的信王就读出这么多信息? 关键是,他还都说对了。 “约莫是清运坊那边的陈朝探子化整为零了。京城兵力都去了合子街,这几个零散的贼子刚好过来,遇上了恰好往兵马司来的一队人……”余贤从正在解释。 “弩|箭是陈朝探子带来的?”谢茂皱眉。有探子不奇怪,探子能带进来弩具就很吓人了。 弩具较之弓箭更加隐蔽,兼有远程杀人的功能,若是以弩|箭藏于袖中暗杀谢朝重臣、皇室,根本防不胜防。若是陈朝真能在圣京城中随意使用弩具,一旦展开行动,像他六哥那样老喜欢四处乱窜看美人的,不出三天就得暴尸街头。 “弩|箭是往兵马司来的那队人所携而来。贼子逃窜进民宅之后,这队人就不再使用弩|箭。”余贤从道。 钱元宝脑袋一晃,头上的金钗响成一片:“想必是城中兵衙前来支援。” 众人都在猜测来的是哪个兵衙的人马? 这才多会儿时间,难道就惊动了锦衣卫?惊动了羽林卫? 若真是这两个兵衙的人都来了,只怕今天闹出的动静还真就不小。——几大兵衙之间,各自都隐有几分较劲。除非惊动了上边,或是事态难以控制,否则,卫戍军手里的活儿绝不会通知锦衣卫与羽林卫来协理。 “不必猜了。” 谢茂静静看着西城兵马司房脊下悄然潜伏的身影,眼底抹过一丝笑意。 虽然他不知道那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可是,来的既不是锦衣卫,也不是羽林卫。 是衣飞石。 “家里有人来了,我出去见见。”衣飞石道。 谢茂还没反应,守在不远处的余贤从眼珠子都瞪圆了。衣飞石时常跟在谢茂身边,侍卫又时刻守着谢茂,衣飞石是从哪儿得知他“家里有人来了”?消息是怎么递进来的? 让衣飞石与人在信王眼皮底下完成了消息交换,这就是侍卫署极其严重的失职! 衣飞石已经想好了一大堆说辞,用以应付谢茂的盘问。诸如谁递了消息进来,消息是怎么递进来的,来的是谁,要去多久,带几个侍卫(眼线)保护(监视)…… 哪晓得谢茂只问了一句:“安全吗?” 噎得衣飞石满肚子谎话皆无用武之地,低头道:“我去去就回,不惊动任何人。” “伤才好了,别跟人动手。叫朱雨给你找件寻常见人的衣裳换了,找个稳妥的地方出去。”谢茂拿起干净的毛巾,一手提起衣飞石的腿,很自然随意地帮他把足上水渍擦干,几个脚趾缝里擦得尤其仔细,“要去多久?天黑之前能回来吗?” 衣飞石被擦得特别不好意思,想说我自己来,可谢茂一脸司空寻常理所当然的模样,真气推拒一声,倒显得他这个被照顾的气量不大了。只默默记在心中。 “若无意外,我回来服侍殿下夜席。”谢茂纡尊降贵,衣飞石姿态放得更低。 谢茂闻言笑了:“好,给你准备醍醐酿。” 衣飞石蹬上干净的木屐,和朱雨一起去换衣裳了。 余贤从即刻上前请罪:“属下失职!” 那边衣飞石英姿飒爽的身影消失在夏日的艳阳疏影中,谢茂才放下毛巾,笑了笑,说:“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小屁孩子撒谎呢。——憋了几天憋不住了,这是找借口出门探风。怕我把他圈在王府里,瞒着外边消息刻意哄他。” 余贤从这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想,您怎么就断定他是撒谎?说不定军中就有暗中联络的方法呢?听说衣大将军麾下有个听风营,以风声传递军情,神乎其技! ……嗯,也好。侯爷撒谎,侍卫署就不必领罪了。 不过,余贤从认为,今次侥幸逃过一难,回去必须给侍卫们加练!万一真来了听风营,将王爷身边的消息透出去了,那就真该死了。对,全部加练! 衣飞石完全不知道自己随口撒了一句谎,害得信王府正享受惬意假期的侍卫们全体归位,被外侍长余贤从操练得欲生欲死。他更不知道自己以后真用听风营传递消息时,一脚踹上了信王府侍卫这块被针对特训过的铁板,哭都哭不出来。——可见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谢茂伸伸懒腰也擦脚起身,问余贤从:“宫里没消息?” 余贤从垂首:“没有。” 不应该呀。义老王爷回宫复命已有四日之久,这么长时间,按说皇帝早该有处置下来了。似他这样的一等王爵公然杀人,只要杀的不是朝廷重臣,撑死了也就削爵减俸。碰上皇帝这样会护短的脾性,大约就是发个明旨申斥一番,罚多少禄米,背后都会偷偷补给他。 ——怎么可能真的把他高墙圈禁几十年?犯的又不是谋反的罪过。 不过,谢茂很沉得住气。距离秦州失陷还有三个多月,来得及。 ※ 衣飞石离开信王府之后,径直往新河巷米记货栈去了。 他熟门熟路地从后门进了偏院,守在院子里打瞌睡的中年瘦汉恰好睁眼,见他吃了一惊:“二公子,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米记货栈是衣家大媳妇周氏的陪嫁铺子,衣飞石的长兄衣飞金安置了不少伤残退役的老兵在此谋生,衣飞金的幕僚东篱先生也在此观风。相比起被长公主掌控的公主府,衣飞石有事直奔此处完全没问题。 “我这几日都在信王府出不来,家里如何了?”衣飞石喝了一碗凉茶,敞开衣襟散凉。 守门的瘦汉叫吴大力,从前就是衣飞金的亲兵,被衣飞金专调回京保护东篱先生。他和衣家上下都熟,和二公子就更熟了,嘿嘿笑道:“还没恭喜二公子,马上就要当王妃了。” 衣飞石差点一口茶喷出来。看了吴大力好几眼,愕然发现这憨子居然是真心的! “咦,二公子不知道吗?太常寺与礼部都到家里过礼了,长公主去了宫里一趟,听说太妃娘娘还开恩赏了好几个嬷嬷大宫女,现正在长公主府训练陪嫁丫鬟!都是给二公子你预备着的!……” 吴大力说完困惑地敲大腿:“这陪嫁丫鬟是给王爷呢,还是给二公子?以后王爷纳妾,是单给王爷呢,还是二公子也能纳几个?” 衣飞石立刻就从中听出了重点:“太妃给家里送人?什么时候?” 吴大力板着指头数了数:“一、二、三……好像就是长公主去信王府的第二天?” 衣飞石不认为谢茂会骗自己。谢茂说了会解决婚事,应当不会失言?毕竟,娶个男人又不是很光彩的事,时下嫡子贵重,他不会生子再占着嫡妻之位,谢茂以后的子女都是庶出,这就很难看了。——他觉得谢茂顶多就是想睡他几次,撑死了几年,不可能一辈子。 就是不明白淑太妃为何这么热衷这门亲事?父亲呢?父亲也不说话? “我爹怎么说?”衣飞石问。 “大将军说军务繁忙他管不了家里的事,请长公主安排。” 衣尚予再宠妻子也不可能真把儿子当闺女嫁出门去,他既然这么说了,可见是某些事与淑太妃达成了共识。 衣飞石的心,跳得极其剧烈。想往那个方向揣测,又觉得……不可能吧? 若真与林氏图谋,应该不会做得这么明显吧?在皇帝眼皮底下眉来眼去,皇帝看不见? 最重要的是,小林氏对太后之位一向是退避三舍,皇帝登基她就把信王打发去守陵,这就是不肯走向台前的意思,怎么会在此时突然改变作风? 衣飞石又迟疑了。 “二公子。”东篱先生进门施礼。 衣飞石忙理正衣襟,上前拜见:“先生安。” 东篱先生号东篱,本名梁青霜,正经的陈朝两榜进士,受党争遗害败走边城,刚好被兵临城下的衣尚予捡回了家。那时候衣飞金刚好四岁,衣尚予正犯愁给他找个开蒙的先生,得,就这个俘虏吧,听说学问特别好! 陈朝进士在衣家当先生,传出去两边都犯猜忌,所以梁青霜干脆弃了姓名,只号东篱。 因是长兄衣飞金的蒙师,家中上下都很敬重,衣飞石拜见时行了师礼。 东篱先生一袭葛袍,打扮得就像是寻常的账房先生,捻着一撮山羊胡,见面就笑:“小石头来啦。是来问骡马市的消息?” “是。那日骡马市有高手以铜钱击碎太平缸,此人在瓮城之前就走脱了。弟子进信王府之前,曾嘱咐曲昭暗中留心各处栈、货栈、行脚处的陌生人……” 衣飞石一句话没说完,东篱先生就摇扇子反问:“你若是陈朝探子,在京中潜伏数年,难道就不另外置办几处产业做退路?” 衣飞石闻言顿时大失所望:“想来曲昭没有所获。” 东篱先生在简陋的板凳上坐下,说:“也不必太失望。能保瓮城不失,已是大幸。近日兵马司搜城严谨,京中各处风声鹤唳,以我看来,你口中的高手要么已经离京了,就算留下来,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衣飞石轻叹一声:“京中无人可用,无权可动,眼睁睁看着那边的探子在京中自由行走,却无可奈何。”他只说那边,不提“陈朝”,显然是顾忌东篱先生的出身。 东篱先生道:“一朝之兴,一国之灭,上应天时,下顺民心,从古至今,没见过哪国因奸细而兴盛,也没见过哪国因奸细灭亡。此小道尔。小石头也不必太挂心。” 衣飞石谢他一句,见天色已晚,便告辞回信王府。 他揣着铜钱走出米记货栈,往东走了八条街,转进了一间南北杂货铺子。本该把消息送到米记货栈、在米记货栈等待衣飞石的曲昭,这会儿正在铺子后院等着。 “盯紧梁青霜。”衣飞石脸色严肃,眼神带着一缕杀气。 骡马市大火那一日,梁青霜据说喝多了两杯在屋内休息,本就有些疑点。曲昭查来查去,也有隐隐约约的线索指向了米记货栈。因拿不准,所以求衣飞石亲自确认一番。 今日衣飞石就是专程去看梁青霜的。 他全程不着痕迹地看梁青霜的双手,那双手实在太好看的,白皙细腻没有一点儿茧子。——按说一个指力惊人的高手,手上总会有用惯兵器的茧子。 可是,梁青霜的手上很干净,一点儿茧子都没有。这就洗脱他的嫌疑了吗?没有!他一个书生,陈朝的两榜进士,手上连个握笔的老茧都没有,一笔好字难道是用脚练出来的?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用药水把手上的茧子都泡掉了! “若他……”曲昭有点紧张。东篱先生可是大公子的先生! “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衣飞石年纪虽少,脾性已初见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