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咕噜噜
豹族小区里的每栋房子构造相似，都带了小花园。一场春雨刚过，泥土的腥味从半开的落地窗飘进来，冲进鼻腔，格外醒神。 俞陵坐在窗旁的小书桌边，手里拿了一本书，并看不进去。他脑中横亘着某个画面，阻隔了他的思绪。画面里的姑娘一袭白裙，站在明亮的光里，脸上笑盈盈，明明很漂亮，某个裸露的部位却让他产生了闷闷的情绪。 为什么总是说不听呢？她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因为他吗？ “老师，你女朋友在外面！”旁边做题的小豹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神，兴冲冲盯着窗外。 俞陵望向黑漆漆的外面，有些愣神，嘴上不忘提醒：“认真做题。” “噢。”小豹子听话地垂下脑袋，看着无趣的题目，不时抬眼偷瞄，旁边的俞陵却是正大光明地看。 她换下了那身不合时宜的裙子，站在高高的路灯下，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他们的距离有点远，空气里又漫着雾，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灯光打下的剪影却让他感觉，她不像照片里表现得那样高兴。 是低头这个姿势给他造成了错觉吗？书上总是用低头来表现一些负面情绪。不过他的想法很快又打消了，因为棠宁忽然抬头，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快点。 这才像她，总是很急。俞陵看看手表，离下课还有半小时，做题时间倒是快到了，旁边的小豹子还没想出答案，东张西望的，明显分神了。 小朋友就是这样，上课时间一长专注力就没了，俞陵知道就算自己现在再次提醒他，他也撑不了多久，干脆跟他一起解题。 他边写边讲，小豹子由于生理限制，只负责听和心算。讲解完题目，下课时间还没到，小豹子催促他：“老师，你快去约会吧！棠宁姐姐等很久啦！” 俞陵失笑，他都没急，小朋友倒替他急了。现在的小孩古灵精怪，他每晚和棠宁在小区里散步他都知道，明明那时已经到他睡觉的时间了。 俞陵不知道，小豹子已经被棠宁收买了，成了她的小眼线，虽然他没什么好汇报的，但棠宁还是不定时送礼物给他。 于是，俞陵在小豹子期待的眼神中提早下课了，刚走出大门，棠宁就扑进他怀里，手里的袋子扔在腿边，娇声道：“男朋友，人家穿内衣了，不信你摸摸。” 他们还在别人家大门口，俞陵怎么可能上手，何况她这么说，肯定是穿了。 “站好。”某只小朋友在屋里看着他们，为人师表，这样影响不好。 “抱我一会儿！”棠宁要求。 “等等，先……”俞陵推不开她，她一个劲往他怀里钻，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这让他感到不对劲，棠宁平常不粘人，她要么就是欲望上来直奔主题，单纯这样要求抱着，从没有过，“怎么了？” 他想起她低头的剪影。 “我晚上不想回家了。”她闷声说。 “为什么？”他半拖半抱，带着她稍稍挪了几步，挪到昏暗的角落，询问原因。 糖糖说：“我爸会笑我的。”她那天怎么说来着，搞不定舅妈，她就哭死在舅舅家，可她刚刚实在没好意思无理取闹啊，舅妈拒绝得那么有理……但她现在想哭了，“俞陵，我把工作搞砸了，我以为我搞得定的……” 她的声音带了点委屈，原来她真的不高兴。俞陵本来想和她谈谈不穿内衣的动机，现在只能把这件事放一边，先安慰她。 “能和我说说吗？”他对她工作上的事不了解，那是一个陌生的领域，但是他认为，解决问题的本质是相同的。 糖糖倾诉一般和他说了来龙去脉，他抱着她静静听着，末了问她：“所以你刚刚穿的裙子是你舅妈做的？” 糖糖瞬间放下脸。俞陵到底懂不懂她在难过什么？她说了这么多，他怎么能把重点放在一件裙子上？！ 她放开俞陵，觉得自己鸡同鸭讲，没出社会的人不知道工作人的苦，补习的工作毕竟单纯。 这种思想差距让糖糖不开心了，其实她只希望俞陵能哄哄自己，说些好听的，没实际意义没关系，但明显俞陵不会，他似乎陷进了某个问题里，皱眉思考着。 她忍不住捧住他的脸，让他直视自己，教他哄人：“叫我宝贝，快点！”叫了她就开心了。 俞陵明显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吓到了，眼睛都大了一圈，瞪着棠宁：“……” 糖糖也瞪他：“你叫不叫？” 俞陵……叫不出口，就算在床上亲密的时候，他也从来没叫过，况且现在平白无故。 他们对视了几秒，俞陵的嘴唇紧闭，糖糖知道他的意思了，“算了，我要回家了。” 她也不管自己前后矛盾，反正她现在不想和俞陵待一块，这只呆头豺！教也教不会！气人！更气的是这个人是她自己挑的，没人逼她！ “等等，”俞陵拉住糖糖，糖糖还以为他开窍了，结果他还在上一个问题里纠结，“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一种方法，棠宁？” “什么方法？”糖糖稍稍有些不耐烦。 俞陵不确定地说：“你刚刚说你舅妈自己在家做衣服，如果她是为自己的品牌代言呢？你让她把店开在商场里，别人会以为你们是互利的，就不会把目光放在你们的关系上。” 他只是提出一种设想，糖糖的小脑袋开始转了，“开店……”舅妈送衣服给她的时候说，放在家里也是堆着，这句话……是不是代表她渴望自己的作品物尽其用，实现价值？ 虽然舅妈说放弃事业不后悔，可她原本是一个独立女性，不需要依赖别人生活，婚后身份突然转变，她肯定适应了很久，然后选了艺术创作作为精神寄托。如果现在她能给舅妈提供一个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呢？她会接受吗？ 将军夫人并不是不能工作，只是因为明星这个职业太特殊。舅妈也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她可以帮她开辟第二条路。 而且现在舆论风向很好掌控，她只要让人先放出一点风声出来说狼小姐要自立服装品牌，然后把事情放大，再接上她家公司的名字，说是独家代理，那样他们就是合作伙伴了，谁还会怀疑她们的关系？狼小姐给自己的品牌打广告不是天经地义吗？！ “俞陵！俞陵！”糖糖开心地跳脚，扑上去啄了他好几下。他怎么会这么聪明！明明只听了一遍，就帮她想出办法了！“我回去写策划书，明天再陪你。”她迫不及待要跑。 俞陵才刚被她的情绪带动，差点来不及反应，“你的裙子！”他捡起地上的袋子追上去。 “唔……”她转身接过袋子，又亲了他一下，然后丢下他，头也不回地跑了。 女孩一路风驰电掣，男孩站在原地目送心上人，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他原本打算带她出去住的，刚好今天周五，可惜她变得太快，他才解决了她的第一个问题，她已经跑回家了。不是说不想回家吗？ 俞陵无奈地推了车，慢慢骑回家。现在时间还早，平时他九点下课，他们大概会散步四十分钟，而今天他提早下课，回家比往常提前了一小时。他也不知道这多出来的时间要做什么，他已经习惯了和她见面以后回家就睡觉的生活。 街边的人不多，身侧的景物缓缓后退，很是惬意。这种时候适合什么都不想，可他偏偏放不下还没解决的问题。 从她的叙述中他已经大致知道她不穿内衣的原因了，只剩下称呼问题。 她要他叫她宝贝，他没叫，她就说要回家，应该是生气了，如果不是他提出第一个问题的解决方法，他们现在估计在冷战。 棠宁记不记仇？等她从这个兴奋劲里出来，会不会又想起这件事？俞陵回忆过往，觉得自己还是把这个问题解决得好，虽然他是真的叫不出口，但可以换一种叫法。昵称代表亲密，他只要让她有这种感觉就行了。 长腿落地，自行车立刻停下，他掏出手机，手指定格在棠宁的名字上，久久没有按下去。 一个昵称而已，两个音节，眼睛一闭就叫好了——俞陵在做心理建设。 他看了看四周，没人，终于按下棠宁的名字，一秒犹豫，一秒动唇，然后慌乱地点了发送语音，把手机收进口袋，目视前方。 脸上微微发热，他仿佛做了亏心事一样，心跳偏快。 很快，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他的耳朵发红发热，却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任由手机震麻大腿，骑上自行车走了。 另一边，女孩翘着腿趴在床头，嘴角带笑，手指每隔两秒按一次屏幕，手机里不停传出清晰的男声，他说着同一个音，同一个词，她却怎么也听不腻。 糖糖。 前一个音往下，后一个音上扬，犹豫与急促连在一块儿，慌乱而甜蜜，她都能想像出他念这两个字时局促的模样。 她怎么会有一个这么甜的小名呢？好像她身体里流的是蜜，他一喊，蜜就在咕噜咕噜地沸腾。 啊啊啊！听不够！好想听他当面叫啊！害什么羞！还不接她电话！ 糖糖连策划书都写不下去了，捧着手机在床上思春。她想亲他，想骑他，想要和他交换体液，水乳交融。 “俞陵……”她忍不住念他的名字，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的快乐要溢出来了。 突然她坐起来，拿起手机，回了一段语音：“男朋友，宝贝，心肝儿，亲爱的……” 这些昵称由她来叫，他只要叫她糖糖就好了，她边叫边想，语调由高昂转为温柔，到最后，心中满满的爱意连这些昵称都装不下，只有通过更为直白的句子来表达。她说：“我爱你。”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他，仿佛与生俱来，融在了血液里，他稍微热情一点，她就能用那点零星的火苗把自己烧着。 语音发过去，心是满的，她静静躺在床上，等俞陵的回复。尽管她知道那只害羞的豺可能永远也不会对她说一样的话，但是没关系啊，她等的不是这个，而是俞陵的反应。 听到她表白，他是会给她回个无声的电话，还是发条短信过来呢？ 不面对她，那种羞耻感应该会弱很多吧？ 糖糖等了一会儿，决定起身写策划书，她必须尽快把计划做出来，才好去找舅妈谈，而俞陵骑车，一时半会也到不了家。 很快她就进入工作状态，又是看商场平面图，又是按计算器的。挑灯夜战到大致框架都出来了，看看时间，过零点了，但手机还是静悄悄的。 她心想：奇怪，难不成是她估错了，俞陵一个人听也害羞？可她这是她第一次表白啊，他内心难道没有一点波澜想和她分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