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由是而之
有什么比钻进大夫怀里睡觉更舒服呢? 沙鼠表示, 没有了。 爪下的肌肉软硬适中,还暖融融的。 夏天的衣服单薄又透气,衣领上面微微敞开,胖鼠忍不住拨弄了两下。 墨鲤感到沙鼠不老实地在里面拱来拱去。 “孟戚?” 大夫忍不住低声警告某人。 沙鼠顿住,然后慢慢钻出脑袋,一本正经地直视前方, 仿佛之前只是闷到了。 然而衣襟这块有点不好固定,只能用爪子紧紧地抓住一块布料, 然后整个身体悬空着挂在那里。 冬□□物厚,衣服之间的空隙小, 沙鼠不会掉下去,现在就不一样了。 没过一会, 沙鼠就哧溜往下滑了一截,它本能地蹬了两下后肢, 重新回到“瞭望口”。 当沙鼠第五次蹬腿的时候, 墨鲤停住脚步, 默默地将它掏了出来, 搁在肩膀上。 墨鲤侧头和它对视, 然而毛茸茸的沙鼠一脸无辜,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 沙鼠耳朵一动,身上的毛发忽然竖了起来,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跳下墨鲤的肩。 同时墨鲤听到脑后传来的一阵风声。 偷袭? 他猛然返身, 抬掌卸去扑来的力道, 内劲隔空将偷袭者抛到了旁边的枯木上。 这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夜枭, 喙爪锋利。它原本隐藏在树木高处的枝叶间寻找猎物,黑暗里它能洞察一切,而那个人类肩膀上圆滚滚的东西它不认识,然而格外肥美,还散发着一股无比好闻的诱人气息。 这种感觉就像是多年前它在南边一座山里遇到的情况,那儿的猎物都很好吃。这个肥嘟嘟的小家伙,甚至胜过夜枭当年吃过的所有美味! 夜枭无声无息地张开翅膀,就在它腾空的瞬间,甚至还没来得及伸出利爪准备狠狠扣入猎物的皮毛,那只美味的小东西就察觉了。 这原本是志在必得的一次捕猎,速度不比江湖上的顶尖高手差多少。 结果猎物跑了,快得甚至留下了一道残影,夜枭冲到一半才发现,这时它已经很难改变自己的姿势,只能拼命扑扇了两下翅膀,也就在这个时候,它被一股大力推得在半空中翻了六个圈儿。 “砰。” 夜枭挂在了倒伏的枯木上,羽毛乱飞。 直到摔晕过去,夜枭都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墨鲤恍然,这是他的疏忽! 他就不应该让沙鼠冒出脑袋,更不应该把它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以至于被夜枭盯上。 孟戚第一次变成沙鼠,是在大旱三年的雍州,但凡能吃的东西都被饥民扒拉了一遍,人烟聚集的村落也很少出现个头较大的野兽猛禽。后来则是太京,都城里需要担心的只有狸奴。 墨鲤连忙在地上找沙鼠。 随后看到的情形惊得墨鲤的呼吸都停滞了。 岩石上盘踞着一条通体灰褐斑纹的蛇,头颅扁平,正对着胖鼠嘶嘶地吐着信子。 太近了,这个距离太近了。 这条蛇可能原本在休息,沙鼠也没注意到它的存在,为了躲避夜枭,沙鼠窜到枯枝败叶遮蔽的石缝旁,惊动了里面的蛇。 墨鲤缓缓扣住袖中的刀,正要准备动手的时候,沙鼠忽然侧过身体,以一个踢蹬的姿势狠狠踹了身边的碎石块一脚。 “啪。” 毒蛇准备窜起来攻击的瞬间,被一块石子准确地砸中。 因为这不是一只普通的沙鼠,毒蛇半个脑袋都扁了。 墨鲤:“……” 胖的好处是,力气大? 大夫片面地忽略了自己在身为一条鱼的时候,力气也不小的事实。 其实这种时候,最有用的办法还是变回人形,只是这条蛇当时距离太近,沙鼠跟人的差别又太大。造成的结果就是孟戚可能会直接不穿衣服的、压死、一条蛇。 当然了,这是最好的情况。 差一点的话,蛇可能在临死前直接给孟戚来上一口。 那就麻烦了…… 虽然作为龙脉,他们比一般内功高手的抗毒性更高,灵气会慢慢地把这些剧毒排斥出去,但这需要一个过程。毒性越强烈,耗费的时间就越长。 墨鲤可以进行救治,加快中毒恢复的速度,可是墨鲤一点儿都不想看到孟戚满脸黑气毒性发作的模样。 更不想看到胖鼠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的掌心。 “我应该用竹筒把你罩起来。”墨鲤看着沙鼠说。 竹筒勉强算是一层盔甲,至少可以抵挡毒牙。 沙鼠一溜小跑,中途还特意绕开了挂着夜枭的枯木。 墨鲤不等它跑过来,一把捞起沙鼠揣进了怀里。 胖鼠沾了泥的爪子缩着,不知道是否应该碰触大夫的胸膛。 ——浑身僵硬。 这让墨鲤紧张地把沙鼠拎出来重新检查了一遍。 难道已经被另外一条蛇咬了? 就在这尴尬的时候,沙鼠再次竖起了耳朵,扭头望向林子左侧的漆黑。 墨鲤飞快地用手掌盖住沙鼠,提起内力仔细辨别那里的动静。 林子里愈发静谧,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不对,有个地方没有风传过来! “什么人?” 墨鲤的指风打得草叶乱飞,黑暗里跳出一只野兔,它慌张地奔逃着。 墨鲤没有被骗过。 尽管对方掩饰得很好,但是一刹那间,他又察觉到了在野店里被人窥看的感觉。 “阁下一路尾随至此,有何见教?” 沙鼠隔着大夫的手指缝隙往外张望。 墨鲤立刻把它塞回去,然后松开了手。 同时他迅速在心中猜测着这不速之的来历。 是飘萍阁的杀手、想探查秘密的风行阁中人,还是一直被人揣测有但谁都没找到的圣莲坛高手? 不猜四帮十二会,以及齐朝锦衣卫等等别的势力,是因为这暗中隐藏的人武功极高。在野店里还算有迹可循,然而到了这座山林之中,气息就像朽木一般,很难察觉。 那句俗语怎么说来着,庙小容不下大菩萨,这样的实力或许能跟宫钧、甚至青乌老祖一较高下了。 树枝沙沙作响。 一个人影缓缓步出,他穿着灰色的袍子,脑袋光秃秃的,脸上一把乱糟糟的白须。 “阿弥陀佛。”老僧合掌作什,垂眼念佛,“施主,老衲有礼了。” 墨鲤:“……” 庙跟菩萨什么的,只是个恰好想到的形容,万万没有料到真的来了个和尚。 “大师不在佛前念经,半夜追着旅人进山,这是何意?”墨鲤皱眉,神情愈发肃穆。 沙鼠感觉到大夫的右臂绷紧了,肌肉拉扯着肩背,原本似涓涓细流般的在经脉里趟过的内力陡然增加,像是四肢百骸一起苏醒过来,这股浩瀚强横的力道正在酝酿,随时都会劈出锋芒夺目的一刀。 这种变化,从外表很难看出。 孟戚有点着迷了。 他听到墨鲤心跳的声音,跟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是面对强敌的“认真”。 孟戚想要琢磨外面的奇怪和尚,然而他满脑子想到的都是跟墨鲤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他们直接打起来了,还打了一夜,直到掉进三百里外的青湖。 ——当日墨鲤面对自己的时候,他的衣袍下面,就跟现在一样。 沙鼠贴着大夫的胸膛,止不住的浮想联翩。 “施主不必紧张,老衲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行脚僧。” 老僧长了一副凶恶的样貌,气息却慈和广博,垂眼合掌的时候更是有种看透世情的超然明悟。 能让墨鲤握刀的手缓缓松开就是实证。 尽管提起的内劲没散。 一个是慈悲为怀万事好说话的和尚,一个是别人不做恶事就以礼相待的君子,所以打是打不起来的。 “老衲的师弟昔日受故人之托,照顾一个命途多舛的孩子。此子家中不幸,又体弱多病,蒙佛祖庇佑磕磕绊绊地长大了。他生来有怪疾,如今又离寺在外,老衲向来是云游四方,只是每隔一段时日去探望他。说来惭愧,老衲虽有几手治头痛脑热的本事,却实在说不上是大夫,不能看疑难病症,更不知。” 墨鲤初听还以为这僧人是来求医的。 行囊里装有草药,他也因为常年碰触这些,身上带有淡淡的草药气味,这瞒不过武林高手。 谁料僧人话锋一转,低头合掌道:“施主救了此子性命,老衲实是感激。” “大师?”墨鲤还有些懵,怎么忽然就从求医变成相谢了? 他救了谁? 这一路上为了赚胖鼠的栗子钱,住栈的钱、草药衣物等等花费,他在平州雍州和豫州都治过不少病人。 不过,命途多舛?身有怪疾? 墨鲤想起了一个人,只是不敢肯定。 “不知大师的法号是?” “老衲元智,前月刚去过石磨山寨。” 僧人凶恶的面容上露出懊恼、庆幸,以及喟叹之色,“多亏大夫诊出肠痈,否则燕岑就……阿弥陀佛。” 墨鲤短促地应了一声,一时间接不上话。 这也太巧了。 “……大师不必多礼,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大师是如何认出在下?”墨鲤心道难不成石磨山寨里还有人绘得一手好肖像吗? 元智老和尚微微一笑,墨鲤忽然想到了自己的老师。 若是秦老先生在此,必定会说“老夫这双眼睛见过许多人,从未看错过人,更何况江湖上武功高年纪轻容貌不俗的大夫有几人呢”,很有道理。 结果老和尚开口道:“惭愧,老衲去风行阁买了消息。” 墨鲤:“……” “半夜尾随,实是不该,老衲原本想要看大夫落脚在何处,然后再上门拜访。”老僧抬眼瞅了瞅墨鲤的衣襟。 不小心看到大夫养了一只奇怪的老鼠。 好肥。 贼圆。 还机灵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