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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胄的手背上都是伤疤,是做俘虏的时候留下来的,虽然好了一层又一层,脱疤一层又一层,但旧伤还是旧伤,留在腠理里,怎么也好不了。 正如宇文胄心里的疤痕一样。他虽姓宇文,却没有宇文家的孩子们那般贵重,从小吃尽了各种苦头,在北齐的日日夜夜,他都想见到自己的亲人,最怕的就是宇文家已经忘掉了自己,自己再也不是宇文家的孩子。 宇文会或许只是无心之举,但他那句“又不是亲兄”,好像一根刺一样,剜在宇文胄结痂的伤口上。 宇文胄勉强收拢了表情,说:“无妨,为……” 他本想说为兄,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改口说:“我皮糙肉厚,烫不着的。” 宇文胄又说:“我是来给将军送粥水的,先进去了。” 杨兼在内里,其实听得一清二楚,毕竟屋舍又不怎么隔音,宇文会大咧咧的,说话从来没把门儿,自然听得清楚。 杨兼感叹的说:“宇文会这个铁憨憨,大男子主义,还是恋爱脑,啧啧。” 虽杨广听不全懂,但也摇了摇头。 宇文会看着宇文胄进了内间,他还怔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他总觉得自己可能说了很伤人的话,不然兄长的态度也不能这么冷淡,虽然和平时没甚么区别,但宇文会总觉得,一定是有区别的。 “将军?大将军?” “啊?”冯小怜叫了好几声,宇文会这才回神,说:“怎么、你怎么了?” 冯小怜说:“大将军,怜儿与将军实在有缘无分,怜儿不想惹得大将军与宇文郎主不快,还请……还请大将军放过怜儿罢,况且……况且怜儿早已……早已心有所属。” 宇文会震惊的说:“你……你心中有人了?是甚么人?!” 冯小怜没说话,低垂着头,满眼都是浓情蜜意,和方才看宇文会的眼神完全不一样,咬着丰厚的嘴唇,轻声说:“是……是……” 她说到最后也没说出口,却用余光羞涩的瞥了一眼内间,宇文会当即明白了过来,是杨兼! 宇文会失魂落魄的,一方面是没办法抱得美人归,另外一方面他似乎惹了兄长不欢心,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等了好一阵子,兄长也没出来,一直呆在杨兼的屋舍里,宇文会只得转身离开,打算一会子再来看看。 他垂着头,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往前走,唉声叹气,险些撞到了人,抬头一看是韩凤。 韩凤手里握着长戟,冷笑说:“怎么,眼睛瞎么?还是找打架?” 宇文会难得没有理会韩凤,还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说:“韩凤我问你。” 韩凤奇怪的说:“食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 宇文会继续说:“如果……如果你惹了兄长不欢心,该怎么弥补?” 韩凤想了想,说:“陪他比试。” 宇文会说:“你脑子里除了打架,装的都是草么?” 韩凤嘲笑的说:“我没有兄长,也没惹兄长不欢心,我怎么知道,你找有兄长的去!” 宇文会一听,好像是这么个道理,韩凤一个孤家寡人,也没有兄长,别人投降都要做半天心里建设,韩凤不同,抱着他“老婆”长戟就来投降了,因此问他等于白问。 宇文会便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有兄长,可不就是正在养伤的安德王高延宗么? 高延宗被抬回来之后一直在养伤,安分了许多,该吃吃该喝喝,但是只字不提投降的事情,好像在消极抵抗。 宇文会便找到了高延宗,高延宗用了膳,悠闲的躺在床上,也不脱鞋,翘着腿儿晃来晃去,他方才说口渴,又不想喝水,要吃甜瓜,把四兄高长恭指使出去找甜瓜了,这会子悠闲又放浪。 宇文会走进来,高延宗只是瞥了他一眼,当做没看见。 宇文会自己拉了一张胡床,也就是小马扎坐在床边上,看着高延宗说:“我问问你,你如果惹了兄长不快,一般都怎么办?” 高延宗一听,神经登时绷紧了,脸色不是很自然,说:“甚么怎么办?” 宇文会又说:“比如说……你说了甚么重话。” 重话? ——叛国贼!叛国贼! ——我要杀了你! ——你死了我才欢心! 高延宗翘着腿,但是腿有点僵硬,登时想到了那日里对高长恭的怒吼,稍微咳嗽了一声。 宇文会没发现他脸色僵硬,继续说:“说了一些特别……特别伤人的话,他当时没说甚么,和平常一样,但你觉得他肯定特别伤心,你说该怎么办?” 伤人…… 受伤…… 伤心…… 这些字眼在高延宗的心窍中不断的打转儿,难道自己说的话很伤人么?但都是大实话,他明明就是叛国贼。当然了,甚么杀了他,死了才欢心这些都是气话,不算数的。 高延宗想到这里,心窍揪成了一团,好似是拧起来的湿毛巾,还淅淅沥沥的滴答着水,脸色一凛,翻身从床上蹦起来,居高临下的站在床上,冲着宇文会怒吼:“你找茬儿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指桑骂槐,你骂谁呢!有话不能直说吗,非要拐弯抹角,你有意思没有?!” 宇文会被他连珠炮一样轰炸,完完全全蒙了,说:“甚、甚么指桑骂槐?” 高长恭好不容易找了甜瓜回来,便听到屋舍里吵闹成一团,宇文会大嗓门喊着:“我又没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