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厂妹
因为我这次来招聘，依旧是选择了用黑框大眼镜和拙劣的化妆术，故意把自己扮丑。 让自己混在人群之中，完全没有让人惊艳的感觉。 我不想有的雇主，因为觉得我长得还不错而雇佣我。 然后带来无休无止的麻烦。 其实也有一些饭店招聘服务生，我可以去试试。 但我想到上一个餐馆后厨里面的黑暗，就本能地对这样的工作有些排斥。 在人才市场待了几天，工作没找到，但是我找到了一项副业。 就是去招聘会的门口捡那些公司的宣传页，捡那些投递出来又被扔走的简历，然后当成废纸去卖。 居然比我之前在街上发传单挣的还多。 加上之前的工资还有几百块钱，所以暂时的生活还没有问题。 可这都不是长久之计。 我必须要有一份固定的工作。 在人才市场蹉跎了3天，终于来了机会。 省城一家纺织厂招收女工，要求女性，年龄30岁以下，手脚灵活，有过相关行业的从业经验。 包住不包吃，但是单位有内部食堂。 吃饭什么的都很便宜。 底薪2100，如果每天完成了固定工作量后，超出的件数有提成。 当然，如果你完不成相应的工作量，也会相应地扣一部分工资。 我报名了。 我觉得我的手还是很巧的。 不过我撒了一个谎，我说我在别的纺织厂干过。 其实我没有。 但我太需要这样的工作了。 不会了，我可以学！ 我在心里面暗暗对自己说。 …… 新人进厂，都要经过培训。 我很高兴。 因为我什么都不会，但是经过培训的话，我不就可以上手了？ 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培训真的很简单。 一个领班模样的人只说了十几分钟，我还没有完全听懂，她就已经拍着手招呼大家上工了。 我只能装模作样地到了自己的工位。 在长长的流水线上一个很狭窄的位置，然后开始从传送带上拿起半成品，进行最后的加工。 我边上虽然也都是新招工进来的，但看得出，她们之前都有过类似的工作经历。 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后，都很快上手了。 动作飞快。 而我，则是很尴尬。 我努力记着领班说的话，努力学习边上一个工友的动作，在别人用2分钟就完成一个的比较下，当我手忙脚乱地做好第一个成品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接近20分钟。 我长出了一口气，把产品放进了传送带。 我已经知道，每天的规定任务是240个。 分散到八小时，每小时至少要做出来30个。 也就是2分钟一个。 那么我附近这个工友的速度，也就是刚刚及格。 看起来，她的经验也不算丰富。 以她的速度，需要一刻不停地干满八个小时，不能走神，不能上厕所，才能完成每天的规定任务。 拿到基本工资。 没有提成的资格。 而我呢？ 一小时做三个？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前面有人喊：“这是谁做的！” 我抬头，见流水线尽头，负责质检的一个人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件成品。 “不合格！” 他掷地有声地说。 我羞愧地低下了头。 那是我做的。 每个人做的成品下面，都有一个编码，我想抵赖，也抵赖不掉。 我默默地又拿起了一个，正要做。 忽然，身边伸过来一只大手按住了我的手。 “你不要再干了！” 我扭头，看到一个大概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男子，眼睛很大，皮肤黝黑。 正一脸严厉地盯着我。 见我回头，男子的眼神中都是恼怒：“你是谁招来的？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你明明一点经验都没有，一个件做了20分钟，结果还是一个废品！我这里不是你浑水摸鱼、滥竽充数的地方！” 我的脸一红。 还是被发现了。 我心里面有愧，我知道我骗人不对。 我站了起来：“对不起，我是没有工作经验，但我会努力的。” 男子气极反笑。 “努力？你怎么努力？按照你的速度，你永远跟不上大家的节奏，一个月下来，你的工资会被扣的一分不剩，还会连累我们整体的进度！我这里不是小孩玩过家家的地方，你从哪来，给我回哪去！” 领班听到了声音，急忙过来。 看到那个男子发飙，立马满脸赔笑：“杨主管，对不起，这个是新人，她什么都不懂，我会好好教育她的。” 同时，领班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显然我的表现，让领班跟着也没面子。 “还教什么？这种生手一点用都没有，开了吧！”杨主管发了话。 “听到没有？你被开除了！”领班对我疾言厉色。 “杨主管，能再给我一个机会么？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我厚着脸皮哀求。 “可我的工厂不需要你！”杨主管一点都没有通融的意思。 在全场寂静，却是都看向我神色复杂的眼神中，我脱掉了工作服，一步步离开了车间。 我不恨这个杨主管。 我只恨我自己没本事。 想在这样的大城市立足，却没有安身立命的一技之长。 一步步走着，我给自己立下了一个目标。 我要先挣钱，然后我要去读书。 我要学本事。 以后再找工作，我也要去招聘会，不再去人力市场。 虽然在我看来，招聘会的那些人，也都很辛苦，很迷茫。 但至少是比我高一个档次的存在。 这时候，我还不敢做梦，有朝一日，我会成为老板。 成为在招聘会上，主宰别人命运的人。 …… 这个厂区处在省城的一角，远离市中心，周围都是工业区，有很多规模差不多的企业。 我站在了厂区门口的公交站牌底下，有些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再回人力市场么？ 距离这里好远。 并且就算是再回去，也没有很合适的工作。 要不就在附近找找？ 这么多家企业，我一家一家的试，总有能收留我的吧？ 想到这里，我鼓足了勇气，打算到每一家厂子门口都去碰碰运气。 我能吃苦，我不怕累。 不管做什么，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保证学会！ 因为想着这些，所以我就坐在公交车站下面的长椅上有一段的时间。 等我站起来正要走，就看到大门开了，杨主管一个人走了出来。 正与我是脸对脸。 他看到我居然还没走，脸色一沉：“你怎么还在这里赖着不走？指望我回心转意？不可能的！我这个人一向是很严格，你不符合我们用工的标准，就是再求我也没用！” 杨主管赶我出来的时候，我并不恨他。 但他现在还是用这种态度对我，我是真的有些不高兴了。 我都被你赶出来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站在街上，也归你管么？ 你管的也太宽了！ 再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求你了？ 我明明什么都没说。 你这个人我看严格不严格倒是其次，但一定是很自恋了。 “杨主管，我什么时候求你了？请你不要给自己加戏好不好1”我冷笑着问。 倒是把杨主管问得哑口无言。 他决定不再理我，站在厂区门口，像是等人的样子。 我也没有继续和他攀谈的兴趣。 正在我们两人都要分开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厂门口。 从车里面下来一个女人。 杨主管在和我打交道的时候，从来都是一张扑克脸。 不苟言笑的，严肃得很。 但是此时看到了那个女人，却是满脸的微笑。 “姐！” 原来他在等的是自己姐姐。 本来这与我无关，可是我看到车内的那个女人。 也是有些发愣。 原来是她？ 世界真的太小了。 于是情不自禁，我也迈步走了过去。 想和女子打招呼。 杨主管见我居然要冲着他姐寒暄，顿时脸就黑了起来。 他挡在我的身前，斥责道：“你这个女人怎么回事？怎么如此死皮赖脸！现在我要开除你，你不求我，改成骚扰我姐姐了么？我警告你快点离开！要不然，我可要叫保安了！” 我是真的火了。 “杨主管，你是不是神经病？你是受迫害妄想狂？现在到底是我骚扰你还是你骚扰我？” 杨主管被我骂得正要发作，就看他姐姐一脸惊喜地走了过来。 抓住我的手：“欢喜！居然是你！太好了！你说你为什么从来就不给我打电话呢？” 我反握着她的手，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梅姐，不是我不想联系你，实在是因为你给我写有号码的纸条，被小偷给偷了。” 原来杨主管的姐姐正是杨梅。 也就是差点被人贩子抢走孩子的那个母亲。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们能在这里遇到真好！你怎么来这里了？你和我弟弟是怎么回事？”杨梅狐疑地问。 “是啊，能遇到你真是缘分，小茵茵怎么样？”我不想多谈工作的事，所以换了一个话题。 “挺好的。” “现在我有手机了，一会儿我存你的电话。” “好，你存完打过来。” 见到我和杨梅相谈甚欢，一边的杨主管脸上写满了问号。 此时他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姐，你们认识？” 杨梅点头：“当然认识啊，她就是乔欢喜，我和你说的，当初救了我和茵茵的那个乔欢喜，我的大恩人！” 杨梅又看向我：“这是我弟弟，杨杰。” 杨杰看着我，一脸的错愕：“你……你就是乔欢喜？你怎么不早说？” 我看着杨杰，反问：“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么？” 场面变得尴尬起来。 在杨梅的追问下，杨杰这才把我的事情说了一遍。 杨梅一听就火了，她狠狠一拧弟弟的胳膊：“杨杰，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们的恩人！” 杨杰显得有些委屈：“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再说了，她也确实不符合我们的用人标准。” 杨梅还是很生气，她拉着我的手：“欢喜，不要理他，你和我走，去我家住，现在我和茵茵就长期住在省城了，你工作的事情，我帮你打听。” 我看得出杨梅让我去她家住是真心实意。 但我不能去。 我不想因为我对杨梅有恩，就居功自傲，赖在她的家里面大吃大喝。 或许她不介意，但我会介意。 我不想寄人篱下。 并且时间长了，总是麻烦对方，对方也会从“不介意”变成“介意”的。 距离产生美。 距离太近，美也不美了。 杨梅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我不想破坏这种友谊。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过多的索取。 保持自己人格的独立。 “杨姐，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还是想尽快找一份工作。”我婉言谢绝。 见我态度坚决，杨梅也没有什么办法，于是又开始瞪自己的弟弟。 杨杰被姐姐瞪得无奈，于是走过来对我说：“好吧，之前是我误会你了，我向你道歉。还有，既然你是我姐的恩人，那你的事我不能不管。这附近有很多家企业，我也有一些熟人，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个技术含量没有那么高的去工作，你愿意吗？” 我想了想，说：“我不愿意。” 杨杰没想到我居然会拒绝。 他看着我，眼中都是你这个女人好不识趣的表情。 我看着他：“但你可以把我再召回去么？” 杨杰愣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要再回到这个厂，我一定能跟上进度。” 从前我是一个没什么主见的人。 但现在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雨，我发觉自己的内心越发执拗起来。 有人说，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 所以我是灰溜溜的被赶出纺织厂的，我想再回去，证明给那些人，证明给杨主管看，虽然我没有经验，但我不是一个废材。 此外，还因为，现在的我，没有任何在工厂打工的经历。 就算杨杰说把我介绍到别的工厂，我就一定能胜任么？ 肯定也需要一个从生到熟，不断学习摸索的过程。 肯定也会因为我的生涩，遭到不少的嘲讽和辱骂。 所以我何苦在受了杨主管的挤兑后，再去看别人的黑脸呢？ 现在就离开，不是之前白白遭受那些轻视了？ 做熟不做生，我就和这个纺织厂耗上了！ 虽然我知道会很难，但我怕的不是难，我怕的是没有机会。 “不行，你什么都不会，在我们这里只是添乱。”杨杰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的要求。 “杨杰！哪个工人进厂不是从不会到会的？你那些工人一生下来就是熟练工啊！欢喜这么聪明，没问题的，你给欢喜一个机会！”杨梅帮我说话。 杨杰低头不语。 “一个星期，我只要一个星期的时间，如果超过一个星期，我达不到你们的要求，我就自己离开，再也不麻烦你！” 我补充道。 杨杰想了想，看着我：“这是你说的？只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如果到时候我认为你还不行，就不能再找别的理由，更不能走我姐的门路。” 我点头，又对杨梅说：“梅姐，要是到时候我适应不了，我就换别的地方，你也不要为难你的弟弟了。” 杨梅也点头答应了。 但杨梅对杨杰说：“这都周六了，你们不是每周日休息一天么？明天，明天你好好教教欢喜，然后从下周一开始算怎么样？” 这是让她的弟弟当我的老师了。 我心中高兴。 说实话，以我现在的水平，连入门都困难，说一个星期就能赶上进度有些痴心妄想。 但此时此刻，我只有这样表态才能得到第二次的机会。 杨杰有些不情愿，但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他只能答应。 …… 杨梅本来过来，是给弟弟杨杰送一些东西的。 杨杰平时就住在工厂的宿舍里面。 中午的时候，杨梅做东，请了我和杨杰一起吃饭。 下午，杨梅带着我回到了她在省城的家，嘱咐杨杰明天要过来给我专门辅导。 …… 在杨梅家，我看到了杨梅的丈夫和小茵茵。 小茵茵对我很是亲近。 通过交谈，我对这家人的情况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杨梅的丈夫是搞建筑的，在省城的一家工程院工作，是一个知识分子。 杨梅本来在老家上班，但自从发生了那次人贩子事件后，她受到了惊吓，于是已经把老家的工作辞了，搬到了省城，与老公一起生活。 房子是租的，但看起来干净整齐。 据杨梅说，他们过几年就打算在省城买房了。 杨梅的老公一看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戴着眼镜，看到陌生的女生有些拘谨。 和我说了几句，就躲回自己的房间画图去了。 但我也看得出，他对我的善意是发自内心的。 我对这种老实的男人，当然也很有好感。 杨杰是杨梅的亲弟弟，在省城一个职业学校毕业后，进了这家纺织厂工作。 他虽然学历不高，但是能力很出色，特别爱好钻研。 总是自己一个人研究那些设备。 进厂的时候，只是一个小班长，但是好几次在车间设备出现问题的时候，那些资深的工程师都无计可施，但都是被杨杰给修好了。 所以很得老板的赏识，现在已经被提拔成生产主管了。 看得出，杨梅对自己的这个弟弟很是自豪，说起来滔滔不绝。 说到高兴处，只见杨梅一拍大腿：“哎呀，其实我觉得小杰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合适，就是可惜了，他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了，那个女朋友啊，哎，真是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