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文学网 - 精品其他 - 代嫁和亲后我成了团宠在线阅读 - 第39节

第39节

亮着灯呢,恐怕没这么快。”

    “嗯……”阮久撑着头,想起前几日在城门前,打仗的场景。

    在他记忆里,永安城就一直很安宁,最大的事情就是有一次萧明渊他们骑马,把一个城墙根底下卖冰糖葫芦的摊子给撞翻了。因为这件事情,萧明渊还被京兆府尹陈大人抓到朝堂上去骂。

    原来这不是政治斗争,这只能算是教训小孩。

    尚京城外,流血漂橹,才是政治斗争。

    他看得出来,赫连诛与太后不单是感情不好,还有利益上的冲突,和赫连诚一样。

    以后赫连诛和太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他不敢想。

    他不想让赫连诛死掉,也不想让太后死掉,目前生死未卜的帕勒老将军也一样。

    要是尚京和永安一样简单就好了。

    阮久撑着头,出了一会儿神,两只小狗和小狼陪着他。

    又过了一会儿,乌兰进来了。

    “王后,他们说大王出宫去了,不用等了。”

    “他去哪里了?”

    “好像是去祖庙了。”

    “啊?”阮久扶着桌子站起来,“那我还是去看看吧。去准备马车。”

    赫连诛要是去处理事情,还算是没有泄气。他去了祖庙,看来是难过到了极点。

    太后肯定不会派人去找他,阮久想着,朋友一场,还是成过亲的朋友,他肯定要过去看看,省得他出事。

    *

    鏖兀的皇家祖庙是重地,除了平时清理打扫的宫人,鲜有人至。

    上回太皇太后和赫连诚谋反,太皇太后就是假托要来祖庙,才出的宫。

    阮久一蹦一跳地上了台阶,台阶很高,蹦得他腿都麻了,才到了正殿前。

    侍从给他开了偏门,请他从偏门进去。

    阮久让他们都等在门外,自己进去了。

    门内更有一扇门,阮久蹦跶着过去,才要推开门,就看见赫连诛直直地跪在蒲团上,面前是几行牌位。

    阮久见过,成亲那天,拜祭祖先的时候见过。

    赫连诛垂在身体两边的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阮久后退半步,想了想,还是关上门了。

    虽然赫连诛背对着他,但说不定他现在在哭,他要是现在过去,赫连诛肯定会被他吓死。

    阮久退回第一道门与第二道门之间的走廊上,靠着墙坐下,准备等一会儿,等赫连诛哭完了再进去。

    赫连诛擦干眼泪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阮久坐在地上,抱着双腿,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睡意昏昏。

    走廊昏黑,只有正殿里的烛光,透过窗上门上的缝隙,照在走廊上。阮久正好就坐在那一隙光线下。

    烛光尽全力描摹出他精致的眉眼,像阳光一样热烈,像月光一样明亮。

    赫连诛顿了一下,使劲揉了揉眼睛,擦干净眼泪,顺便确认在他眼前的就是阮久,然后快步上前,抱住阮久摇了摇。

    许久没有开口,他的嗓子都是哑的:“你怎么在这里?”

    “嗯?”阮久迷迷糊糊地转头看向他,还没反应过来,“嗯?什么?”

    他摇了摇头,然后想起来了。

    对了,他是来找赫连诛的,结果赫连诛好像在哭,他就想着等一会儿再进去。结果赫连诛老是没哭完,他就坐在这里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睡着了。

    赫连诛把他耳朵旁边的散发拨开,又问了一遍:“你在这里做什么?”

    阮久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在等你啊。”

    赫连诛忽然笑了,像很多次做的那样,蹭了蹭他的脖子。

    阮久拍拍他的背,安慰他:“没关系的,老将军肯定会没事的。”

    在阮久的手抚上他的背的瞬间,赫连诛就被定住了。

    一路行来,总有人问他兵符怎么办,兵权怎么办,该怎么善后,只有阮久会告诉他,老将军会没事的。

    这是真正爱他的人。

    赫连诛环在阮久腰上的手臂骤而收紧:“都是我的错。”

    阮久也抱住他:“不是的。”

    “都是我的错!”

    殿外众人听见这样一声,同时回过头。

    像是野兽的怒吼,夹杂着并不清晰的呜咽,极度悲凉,又极度痛苦,震得众人心口一颤。

    走廊上,阮久紧紧地抱着赫连诛,想不出话来安慰他,只能把他抱紧了。

    赫连诛整个人都靠在阮久怀里,哭得喘不过气,几乎倒在他身上。

    头狼应该自己舔舐伤口,但赫连诛还不行。

    *

    天一亮,摄政王就带兵北上,前往鬼谷支援帕勒将军。

    赫连诛虽然将兵符交上去了,但还是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又过了几天,太后见了他一面。

    “大婚结束,你年纪还小,打算什么时候回溪原?”

    赫连诛按在膝盖上的手捏了捏:“儿子这几天就准备回去。”

    这时周公公来通报:“娘娘,小公子到了。”

    赫连诛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下意识站起来。太后却只是朝他摆了摆手,让他下去,到后殿去。

    赫连诛担心地回头望了一眼,周公公道:“大王,请。”

    他没办法,只能抬脚走到后殿,在阴暗的角落里坐下。

    过了一会儿,他就听见阮久问安的声音。

    太后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温声同他说话,音量把控得很好,赫连诛听得见,门外的侍从听不见。

    太后问阮久:“那天你爹在这儿说话,你是不是在后殿听见了?”

    阮久没有说话,也可能是点头或者摇头了,但是赫连诛看不见。

    太后继续道:“那天你爹说得令人动容,娘的心也不是铁做的,娘自己就是来和亲的,知道和亲有多不容易,娘是真的心疼你。娘问你,你想不想回去?”

    阮久有些迟疑:“可是……”

    “你想不想回去?你要是想回去,娘想想办法。”

    “我……”

    “你装病,装一阵子,娘就让人说你死了,给你办完丧礼,然后你就跟着你爹回去,好不好?大梁那边你也不用担心,娘跟梁帝通个气,让他不用管这件事情。”

    没有等到阮久回答,赫连诛就起身离开。

    他知道的,阮久一直很想回家。

    在鏖兀的好几个晚上,他都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

    从太后宫里出来,阮久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回到寝殿,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

    赫连诛心情低沉,而阮久沉浸在自己的苦恼里,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

    这天夜里,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了顿饭,洗漱上床,安安静静地躺着。

    赫连诛翻了个身,滚到他怀里。

    “软啾……”

    赫连诛想问他,但是又不敢问他。

    害阮久过来和亲的罪魁祸首,阿史那与赫连诚都已经被处置了,如今阮老爷还在阮久身边,连太后都要帮他。

    他只是来鏖兀玩了几个月,他马上就要回去了。

    而太后是故意让他知道这件事情的,让他不要多事。

    *

    又过了几天,捷报传来。摄政王在北线大捷,帕勒将军虽然身负重伤,但是奋战到底,最终等到摄政王来援,大破敌军。

    念在他有功有过,太后没有让他回京述职,直接让他回家养伤了。

    老将军没事,赫连诛也没有再留在尚京的理由,况且太后已经明示暗示让他快走了,他也只能收拾东西,准备回溪原去,继续念书。

    他没有跟阮久说,但他觉得阮久应该是知道的,太后肯定会告诉他,他自己说不出口。

    临走的前一天,阮久又被周公公带去太后宫里。

    那时候赫连诛已经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把他拉回来,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和阮久的感情没有那么深。

    这天阮久在太后宫中待了许久,回来的时候又是恍恍惚惚的模样。

    临到最后,赫连诛都没敢问他。

    第二天早晨,赫连诛准时醒来。

    他轻手轻脚地松开阮久,不惊动他,下了床榻,穿上衣裳,走到外间。

    格图鲁道:“大王,都已经安排好了,马上就可以启程。”

    赫连诛回头看了一眼。

    他不想回溪原,溪原没有阮久。

    他在溪原待了好几年,在那里念书生活。他有时觉得,只有溪原是属于鏖兀大王的。那儿虽然不怎么繁华,老气沉沉的,但是起码他能做主。

    可是溪原属于他,阮久又不属于他。

    赫连诛收回目光:“行,走吧。”

    他让乌兰留下照顾阮久,等阮久走了再回溪原,所以这次只有格图鲁跟着他。

    *

    前往溪原的队伍一向从简,十来个人护送,几个木箱子,就是鏖兀大王的所有财产。

    赫连诛骑在马上,远离尚京的前半段路走得很快,后来马和人都累了,他才下令在前面那个湖泊边歇一会儿。

    他下了马,坐在湖边,格图鲁把水囊递给他,他没接,只是坐着发呆。

    大约歇了一刻钟的时间,格图鲁上前,小心地道:“大王……”

    他知道格图鲁要说什么。

    “继续启程。”赫连诛一面说着,一面起身。

    赫连诛站起身的瞬间,从怀里拿出什么东西,连格图鲁都没看清楚。赫连诛一甩手,就把它丢进了湖里。

    湖面泛起一阵涟漪,很快就回归平静。

    格图鲁还想说话,赫连诛压着火气:“我都说了继续……”

    他回头,却看见阮久牵着马和狗,气喘吁吁的,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见他回头了,抱着小狗朝他挥了挥爪子。

    格图鲁弱弱地道:“大王,我本来想说,王后来了。”

    赫连诛脚步一顿,然后再次转身,噗通一声跳进湖里。

    他的狼牙项链!

    他要送给阮久的狼牙项链!

    作者有话要说:  项链:你、妈的,为什么?

    从今天开始,小猪被吃得死死的

    第31章 溪原行宫

    阮久牵着马和狗, 怀里还抱着一只狼和一只狗,就站在岸上,看着赫连诛。

    赫连诛也回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就噗通一声扎进湖里了。

    阮久还没反应过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他就这么不想见到自己吗?

    连夜跳湖逃跑?

    阮久呆呆的,看了一眼格图鲁。

    格图鲁举起双手,自证清白:“王后, 我……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阮久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

    赫连诛好像不会水。

    上回在大梁宫中,他为了阮久跳进水里, 最后还是阮久把他给捞上来的。

    阮久一激灵, 快步上前,把狗和狼和马都交给格图鲁,要下去捞人。

    可他才挽起衣摆, 一脚踏进水里, 只听见哗啦一声, 赫连诛就从水里站起来了。

    湖里的水根本就不深, 才到赫连诛的胸口。

    阮久踩着水,表情呆滞, 原来你们鏖兀的湖都这么浅的吗?

    日光明亮,照在青绿葱郁的草地上, 赫连诛抹了把脸, 却总觉得眼前还有水珠抹不干净。

    他用湿漉漉的衣袖擦,自然是擦不干净的。

    他用双手一下一下地抹着脸,搓得眼睛都红了, 却仍旧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阮久,生怕他跑了。

    而阮久就站在他对面,被他欣喜若狂的目光看得不太舒服,低头把自己漂在水面上的衣摆捞起来, 拧干水。

    赫连诛舍不得移开目光,就站在原地盯着他瞧了许久,最后“嗷”地嚎了一嗓子,他像是一只小动物,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喜欢。

    赫连诛“嗷呜嗷呜”地踩着水花跑向他,阮久有点害怕,怕这个小狗扑过来把自己压死,于是弯着腰躲开赫连诛要抱住的他的双手,转身要跑。

    可惜没能躲开,阮久被赫连诛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腰。

    赫连诛已是狂喜,抱着他在水里转圈,踩起一圈的水花,把岸边的草地都湿透了。

    他大声向随从们宣布:“这是我的王后!这是我的巧那!”

    他用汉话喊了一遍,怕随从们听不懂,又用鏖兀话喊了一遍。

    想了想,又怕他们听不清,于是再喊了一遍。

    最后他把这句话用汉话和鏖兀话各自喊了五六遍。

    随从们都低着头,没脸再看。

    赫连诛抱着比他还高的阮久,却十分轻巧。他抬头望着阮久,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好像雪山上的雪水渐渐融化,化作涓涓细流;好像他整个人都躺在春日里小绵羊剃下来的羊毛上,暖融融、软乎乎的。

    一撮羊毛飘进他心里,变成一颗种子。

    赫连诛是个还不通人事的小狼崽,动物和人不一样,动物从来不委屈自己,他现在是怎么想的,就是怎么做的。

    他把阮久稍放下来一些,抬起头,“啾”的一声,在他脸颊边亲了一口。

    一口尚且不够,他对准阮久的脸颊,又嘬了一大口。

    像狼吃人。

    阮久使劲打他踢他,他也不松开。

    他是小狼,他什么都不懂得。

    *

    赫连诛捂着脸坐在马车里,面前是板着小脸的阮久。

    阮久生气了。

    因为他使劲嘬阮久的脸的时候,在阮久脸上磕了个牙印。

    不是他的牙太尖,就是阮久的脸太软了。

    阮久小心地用指尖碰了碰脸,刚才乌兰给他抹过药了,所以赫连诛提醒他:“你不要把药给抹掉了。”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阮久就生气,气得给他没捂住的半边脸又来了一拳。

    “你闭嘴。”

    “好,软啾……”

    “你闭嘴!”

    赫连诛紧紧抿着嘴,不敢再说话了。

    但他看见阮久就高兴,看见生气的阮久也高兴,忍不住笑,也忍不住话。

    才安静没几息,他就又忘了阮久的话,道:“脸上有牙印也很好看。”

    阮久瞥了他一眼:“放屁!”

    “我没有。”赫连诛傻笑,“我很喜欢。软啾很好,我给软啾盖章了。”

    他无时不刻不在用莫名其妙的话、向阮久发射爱心和粉红泡泡,被包围的阮久实在是受不了了,哀嚎一声,掀开马车帘子:“格图鲁,停车,我要骑马。”

    格图鲁回头看了一眼大王,大王没有反对,一脸“软啾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天底下软啾最完美”的表情。

    于是他喊停队伍,让人把王后的坐骑牵来。

    阮久上了马,还以为就此解脱,能够轻松一些,却不想下一刻,赫连诛也骑着马,哒哒地跑到他身边。

    “软啾!”

    阮久极其无奈。

    “软啾!软啾!软啾!”

    软啾恨不能一爪子把他踹下马:“你再吵我就回去了。”

    赫连诛这才闭上嘴。

    又过了一会儿,赫连诛小声问道:“软啾,那你还要走吗?”

    阮久看了他一眼,甩了一下束得高高的马尾,并不回答,骑着马跑到队伍的最前面去了。

    赫连诛的脸一下子就没有了生机。

    原来软啾还是要走,他只是来送自己一程的。

    他恍恍惚惚地骑在马上,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

    格图鲁紧张地大喊“大王”,想要把他喊回神。

    但赫连诛的魂儿都跟着阮久跑了,阮久走了,他都要死掉了。

    *

    走了一整天,傍晚时,一行人在驿馆里落了脚。

    阮久没用多久就和赫连诛为数不多的随从们混熟了,这时候大王的随从们都围着阮久打转。

    “王后,这个房间好,晚上睡觉很安全。”

    “王后想吃点什么?现在去打猎还来得及。”

    “王后要不要先喝点水,都走了一路了。”

    赫连诛被抛在后边,面色阴沉得要滴水。

    他心道,你们讨好他也没有用,因为他最喜欢的是我。

    也有可能不是,但他马上就又要走了。

    他都已经生了一下午的气了,为什么软啾还不来哄他!

    *

    几个随从刚要出去打猎,还没出门,远远地就看见一行人正往这里来。

    他们觉着奇怪,等人走近了,才明白。

    哦,是国丈。

    是国丈追上来了!

    随从们刚要跑回去通风报信,就被阮老爷抢了先。

    阮老爷下了马,扯了扯马鞭,推开他们,快步走进驿馆,怒吼一声:“阮久!”

    阮久抱着小狼和小狗,出现在走廊那边,弱弱地唤了一声:“爹。”

    阮老爷把马鞭倒过来拿在手里,又上前拉住他的手,啪啪打了他两下:“你……”

    他是自己跑出来的。

    乌兰引路,只带了马和狗,还有狼,别的什么都没带。

    阮老爷看了一眼赫连诛,按住阮久,低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我说不清楚。”阮久拉着阮老爷上了楼。

    阮老爷回头,对自己带来的一群人道:“先去做饭。”

    他好像带了一群厨子过来,负责照顾阮久的饮食起居的。领了命,搬着锅碗瓢盆走进厨房,有条不紊地开始做事。

    阮久把阮老爷拉到楼上,和他面对面坐着。

    “爹?”

    “你别喊我。”阮老爷板着脸,拍了一下他的手,“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阮久抓了抓头发,“一觉醒来,发现整个宫里人都没了,赫连诛也不见了,就问了一下乌兰。我才知道,赫连诛要去溪原了。他竟然没跟我说,我不太放心,就过来看看。”

    “他……”阮老爷气到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他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有时间担心他,你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爹好不容易才和太后说好了,她放你走,她还亲自找你说了两次,你怎么一直不答应?”

    阮久不说话,阮老爷的感觉不是很好:“你别说,你为了吃奶皮子,要留在鏖兀。”

    “不是。”阮久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来,“我是这样的人吗?”

    阮老爷满脸写着“逆子”、“不孝”、“伤透我心”。

    阮久重新坐好,小心地看了看父亲:“爹,我只是觉得,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怎样?”阮老爷问道,“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和亲这件事情,赫连诛也有一份,我觉得应该先问问他的意思,太后不能代他做主。”阮久抿了抿唇角,“而且,前几天才出了那样大的事情,他肯定很难过,要是我也这样走了,他会哭的。”

    阮老爷口出狂言:“你管他哭不哭?”

    阮久连忙捂住他的嘴,这是能在别人地盘上说的话吗?

    阮老爷道:“你要是不回去,我和你娘,还有你哥,你的那些朋友,全部要哭。你是要让我们哭,还是让赫连诛哭?”

    阮久不知道。

    他沉默半晌,最后低着头道:“我不想让任何人哭。”

    阮老爷看着他,知道他心意已定,起码不会现在就走,还是率先败下阵来。

    “行吧,那就再留一阵子,等那个赫连诛不会哭了,你再跟爹回去。”

    阮久用力地点点头:“嗯。”

    见他皱着眉,阮老爷反倒还要哄他:“好好好,溪原也行,离梁国更近,爹时常过来看你。你想吃什么,爹吩咐让他们去做。”

    阮久一长串报菜名已经到嘴边了,门外忽然传来嘎吱一声,赫连诛没站稳,从外面摔进来了。

    阮久下意识看了看父亲的脸色。

    不是很好,铁青铁青的。

    赫连诛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笑得明亮:“我没事。”

    “又没人问……”

    阮老爷继续口出狂言,被阮久按住了。

    阮久把自己的老父亲推走:“爹,我想吃烧花鸭、蒸熊掌、蒸羊羔……”

    赫连诛:了不得了!软啾要吃自己!

    阮久好不容易把父亲打发走,赫连诛见他走了,再也无所顾忌,“嗷”的一声,就扑进阮久怀里。

    “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阮老爷去而复返,“轻轻”地推开门:“我不信。”

    差点把阮久吓倒,赫连诛假装没听见,抱稳他:“软啾,溪原也很好玩的,我真的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

    赫连诛今天高兴极了,连饭都多吃了两碗。

    大约是要把前几天心情低沉时,少吃的都补回来。

    阮久手里的碗筷都要掉到地上了。

    “你少吃一点!”

    赫连诛抬头:“为什么?”

    “你会长得和格图鲁一样高的!”

    格图鲁弱弱道:“王后,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阮久扭头看他:“我打不过你,对吧?”

    格图鲁点头,但是又连忙解释:“臣不敢对王后动手。”

    “那是因为你长得太高了,要是赫连诛以后也和你一样高,我就打不过他了。”

    阮久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的推理过程,下一秒就被赫连诛反驳回去。

    “软啾现在就打不过我。”他站起来,把阮久也拽起来,拿手比了比,“我比软啾还矮了一个头……”

    好像不太对。

    阮久扭头看去。

    他记得,几个月前,在永安城初见时,赫连诛是比他矮一个头的。

    今天再比,赫连诛只比他矮半个头了。

    他长高许多,只是阮久日日与他待在一起,没有察觉。

    这是正常人类的增长速度吗?!

    阮久恼了,把他面前的菜全都拨到自己碗里。

    “从今天起我多吃点,你少吃点。”

    赫连诛高高兴兴地把菜都堆到他面前:“好耶,软啾多吃一点。”

    阮久“嗷”的一口,准备把自己吃成个高个子。

    *

    这天夜里,阮久左手拥着小狗,右手抱着小狼,还有一只“小狗崽”殷勤地帮他揉着肚子。

    赫连诛任劳任怨,还很注重和客人的沟通:“这样可以吗?”

    阮久摸摸真小狗毛茸茸的脑袋:“还行。”

    “还要再用力一点吗?”

    “不要,就这样。”阮久又摸摸小狼的背,惹得它的大尾巴一哆嗦。

    “软啾……”赫连诛暗示地凑过去。

    小狗和小狼都被摸过了,轮流也应该轮到他了。

    阮久偏偏不摸他,把两只小东西抱在一起揉:“你的话太多了。”

    赫连诛安静了一会儿,没等到阮久的“宠幸”,也忍不住了。

    他捏着两只小动物的后颈皮,把它们提走,自己靠到阮久手边:“呜嗷!”

    阮久有一点后悔。

    他应该在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告诉赫连诛,他不会走的。

    现在倒好,赫连诛变傻了。

    赫连诛按着他的手问他:“软啾,你在这里留一百年,好不好?”

    这个问题,阮久还需要考虑一下。

    但是赫连诛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扑上去按住他:“快点说‘好’。”

    *

    第二天一早,周公公也带着人到了驿馆。

    他把阮久拉到一边,低声跟他说起昨天的事情。

    “娘娘一开始气坏了,哪有小公子这样,说都不说一声,就直接跑了?”

    阮久疑惑道:“我不是写了信,派公公转交给娘娘吗?公公忘记了吗?”

    提起这个,周公公就无奈:“小公子写的那叫什么?那叫信吗?三个字,我、走、了,谁看见这个会放心?”

    “我……”阮久挠挠头,“时间太急,就来不及写其他的了。”

    他小心地问道:“娘娘,应该没有很生气吧?”

    “把茶杯都摔了,能不生气吗?”

    “啊?那……”

    周公公最后问了他一遍:“小公子当真要去溪原?”

    “嗯,我已经和赫连诛说好了。”

    “行吧。”周公公叹了口气,“其实我这回来呢,娘娘是让我来把小公子给带回去的。”

    “我……”阮久登时紧张起来,把他们把自己给绑回去。

    “倘若小公子不回去,那就给小公子送点儿东西。”

    周公公拍了拍手,柳宣带着十来个小太监赶着车驾上前。

    都是些穿的用的,还有些药材补品。

    “小公子既然选了大王,那太后娘娘也没什么可说的、可做的了。” 周公公压低声音,“溪原苦得很,这些东西啊,也算是娘娘一片心意,往后就没有了。娘娘是真伤心啊,小公子竟然就这样抛下她走了。”

    “我也没办法,我不想让赫连诛一个人走,我是先认识他的。”阮久眨了眨眼睛,“不能让赫连诛留在尚京念书吗?”

    周公公笑了笑:“那怎么行呢?”他拍拍阮久的肩:“选好了就快走吧,省得后悔。”

    阮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想了想,从身边揪了一根长长的草叶,编成一个小鸟,塞到周公公手里。

    “我把柳宣带走,东西我就不要了,你带回去吧。把这个给娘娘吧,小啾啾陪着她。”

    阮久也有点难过,太后身边,除了周公公,也没有其他人陪着她。

    他才来了没多久,就要走了。

    但是他也没有办法,他又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来用。

    他只能选一个。

    阮久朝赫连诛那里走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周公公,朝他挥了挥手。

    *

    继续启程,几日后,阮久就在路上见到了朋友们。

    他们是刻意在路上等他的。

    萧明渊道:“怎么样?听说前几天鏖兀有人造反了,你没事吧?”

    阮久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结束了。”

    赫连诛在心中庆幸,得亏阮久的朋友们来得晚,要不阮久肯定就跟着他们跑了。

    朋友们一路护送阮久到了溪原,溪原的条件确实不是太好,屋子都是石头垒成的,黑乎乎的。

    因为赫连诛念书,秉持着“苦其心志”的原则,行宫也与普通民宿无异,同样不怎么好。建在山脚下,还会有黄鼠狼和傻狍子造访。

    阮久倒是苦中作乐:“看,这个房子超级大,我可以和我的后妃们一起、同时、睡在这里!”

    三个后妃连忙按住他,阻止他大逆不道的话。

    而朋友们看这里比尚京差远了,万万不能接受,简直想留下来给他建个房子,建好了再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出来的时间已经太长了,况且此时鏖兀国内才刚刚经历过一场宫变,他们一直留在这里,会被鏖兀大臣怀疑是来探听消息的,于两国邦交不利。

    他们再耽搁了几天,帮阮久做了些事情,就不得不离开了。

    第二次告别,阮久与朋友们的情绪明显都克制了许多,不会像第一次一样,要死要活的了。

    总要学会的是别离。

    阮久就这样朝他们挥挥手,他们也回头挥挥手,就算道别。

    可是谁也不知道谁背过身是什么模样,会不会哭得脸都歪了。

    反正阮久不会。

    因为阮久觉得,自己哭起来可好看了!

    *

    他们就这样在溪原落了脚,赫连诛尽力把行宫收拾得漂漂亮亮、舒舒服服的,让阮久高兴一些。

    黄鼠狼和狍子也不会放肆地从窗户闯进来了,因为阮久养了一只“恶狼”——那只才几个月大的小狼,还有一只“恶狼”,会在阮久被忽然窜出来的黄鼠狼吓到的时候,第一时间冲到阮久面前,把它赶走。

    赫连诛花了几天时间,陪着阮久把溪原逛了一圈。

    贫苦的地方,自有贫苦的玩乐。阮久觉得溪原也不是这么不好,在草原上抓土拨鼠就很好玩,还有一大片草场给他纵马,还可以给小绵羊剃毛。

    太有意思了。

    这天夜里,赫连诛破天荒地挑亮蜡烛,拿出书卷开始学习。

    阮久抓着纸牌,正流利地洗牌,疑惑地走到他身后:“你在干嘛?”

    “念书。”赫连诛瘪了瘪嘴,拿起桌上的笔,开始在书上做批注。

    “嗯?为什么?”

    赫连诛还没来得及回答,阮久身后就传来了乌兰的声音:“王后,大王在……”

    阮久被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才看见他和格图鲁都在他身后,各自占据了一张桌案,也正奋笔疾书。

    “你们在干什么?要一起考状元吗?”

    乌兰放下笔,极其可怜地望着阮久:“王后有所不知,大王有一个汉人老师,是教我们汉文汉话的。这次大王和亲,老师给我们放了假,让我们回去看书。”

    “噢。”阮久恍然大悟,“所以老师明天要检查功课?你们都没怎么做功课?”

    “是……”

    阮久幸灾乐祸地表情被乌兰看了一眼,就收回去了。

    “小可怜,那我来帮帮你。”阮久放下纸牌,“本来还想喊你们一起打牌的。”

    他在乌兰身边坐下,拿起他的书看了好一会儿,往左边歪歪脑袋,又往右边歪歪脑袋。

    最后诚实承认:“我也不会耶。”

    他笑着把书还给乌兰,又凑到格图鲁身边看看。

    原本他看格图鲁抓耳挠腮的模样,还以为他的书也很难,但等他看了一眼,他便惊喜道:“哇,格图鲁,你这个我会!”

    格图鲁求他教教自己,阮久拍着胸脯:“放心,你这个就包在我身上了。”

    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

    第二天早晨,阮久醒来,掀开帐子探头看了一眼,赫连诛还在桌前看书。左手边摆着看完的一堆书,右手边摆着的,是还没看的,也有一堆。

    阮久坐起来:“你没睡啊?”

    “嗯。”赫连诛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声,“还没写完。”

    “哎呀。”阮久下了榻,跑到他身后,“反正已经看了这么多了,你就找个借口,撒个谎好了。”

    赫连诛丢下笔,抱住他:“好吧。”

    匆匆吃了早饭,赫连诛让人把连夜赶出来的书卷收拾好,就要去老师那边。

    他还要把阮久也带去。

    阮久当然不肯,仍然慢悠悠地喝着粥:“我才不去,我爹给我找了很多个老师,都被我气跑了。你那个老师要老一点,很可能会被我气坏的。我不去。”

    赫连诛道:“你一定要去。”

    阮久疑惑:“为什么?”

    “我没看完书,我要找一个借口。”

    “啊?”

    “你就是那个借口。”赫连诛一手端起粥碗,一手揽住他的手,要把他带走,“走嘛,在路上吃。”

    阮久就这样被他拖走了。

    马车里,赫连诛看着他,笑了一下。

    阮久当然要去。

    因为赫连诛的借口就是,新婚之后,忙着和阮久生小孩,没空做功课。

    但是都这么久了,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所以他还想请教一下老师,到底怎么亲阮久才是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受害者名单 1

    老师:你不要过来啊

    第32章 天生不行

    马车驶出行宫, 一路往溪原城外驶去。

    阮久抱着碗喝粥,才喝了一半,马车便停下了。

    他放下粥碗, 擦了擦嘴,跟着赫连诛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个石头搭建的简陋小院,看起来有些破旧, 一个小书童侍立在门前,请赫连诛进去:“大王请。”

    赫连诛牵着阮久进去, 乌兰与格图鲁抱着书卷跟在后面。

    院子里养着两只羊,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正将挑满水的木桶放在地上,抬起来,把水倒进水缸里。

    城外没有井, 这里用水要靠人到河边去挑。

    从前小书童一个人只能拎半桶, 慢慢地拎, 挪过来, 挪过去,一天才能装满半缸。所以格图鲁来的时候, 一般会帮他们挑水。

    赫连诛没见过这个人,看向小书童:“这是谁?”

    小书童道:“回大王, 前阵子我进城买东西的时候, 他就在城里游荡了,好像是个傻子,眼睛不好使, 耳朵也不好使,还不会说话。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倒在我们家门口,先生就让我把他给救回来。先生让他留在家里, 挑挑水,放放羊。”

    小书童才说完,那个男人就已经将水缸装满了,他将担子和两个水桶都放在檐下,然后打开羊圈,牵了一头羊出来。

    阮久疑惑道:“他为什么只牵一只羊呀?”

    小书童道:“他眼神不好,又不太机灵嘛,只能看得住一只,再多一只他就顾不过来了。所以先生让他上午放一只,下午放一只。”

    “噢。”阮久了然地点点头。

    那男人拿起挂在羊圈上、树枝做的软鞭,把另一只羊赶回去,赶着一只羊,要往门外走。

    他生得人高马大的,走路也不太稳当,摇摇晃晃的,经过阮久身边的时候,险些在他面前栽倒。

    阮久连忙扶住他:“小心。”

    他抬头看了一眼,阮久与他对上“目光”,才发现他的双眼上有两块白斑。

    难怪那个小书童说他眼神不好。

    小书童拽着他的手,把他拉走,一边大声教训道:“别乱动,冲撞了贵人,你担当得起吗?出去放羊去。”

    小书童把他放走了,才回来复命:“王后不用理他,进去吧。”

    说着,他便继续引着一行人进去。

    同样是石头堆砌的屋子,房间正中摆着一个缺了脚、用石头垫着的的书案,四面都是书架,书卷乱堆在一起,仿佛只要随便抽出一本,整座书山就会倒塌。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白发稀疏的老人家,背对着他们,站在书架前,手里的书卷被他翻得哗哗的响。看得出来,他的心里并不太平静。

    小书童通报道:“先生,大王到了。”

    赫连诛便向他行了一个梁国的揖礼,还唤了一声“老师”。

    阮久站在原地,看着老人的背影,不自觉歪了歪脑袋。

    “我听说,和你和亲的是阮家的公子……”

    那老人家一面转过身来,阮久看见他的脸之后,眼睛一弯,没忍住要笑,后来又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好,便抿起嘴,努力想要忍住笑。

    阮久,坚持,忍住。

    他好不容易调整好表情,再抬眼看时,却看见那老人家的脸都青了,嘴唇微微颤抖,连带着下巴上的白胡须也在簇簇地抖。

    “你……”老人家指着阮久,几乎是声泪俱下,“你……怎么是你啊?小鹤呢?我的小鹤呢?”

    “我哥没来和亲,是我替他来的。”阮久握起拳头,抵在唇边,十分正经地咳了一声,然后飞扑上前,要和他拥抱,“老师,我来也一样!老师不想见到我吗?我好久没看见老师了,其实我一直想为了小时候的事情为老师道歉……”

    老人家摸着书架,往后退了几步,拿起搁在一边的拐杖,双手抓紧,做出防御的姿态,然后绕着房间正中的书案开始转圈。

    “你你你……你别过来啊!我要报官了!”

    “我就是王后耶。”阮久露出一个“想不到吧”的笑容,“老师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也一样,我就是鏖兀的官。”

    “你不要过来啊!”

    *

    如果后人讲起桃李满天下的刘长生刘老先生,一定会提起他从前的学生。

    他曾是大梁的太子太傅,所以太子是他的学生之一。太子成年之后,他告老还乡,在离开永安之前,被梁国首富阮家以两箱极其珍稀的孤本所聘,又做了阮家公子的老师。

    阮鹤德才兼备,也是他的得意门生之一。

    他后来退隐山林,无奈在梁国的名声实在是传得太远,日日都有读书人捧着书卷,上门请教,要做他的学生。

    他不胜其扰,索性搬来西北凉州居住。住了几年,又搬到了鏖兀的溪原居住。

    也是在溪原,他教导当时年纪尚小的鏖兀大王赫连诛。

    赫连诛也是他教学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要是让刘老先生自己来说,提起他从前的学生,他头一个会想起的——

    是阮久。

    是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睡里梦里也摆脱不了的“小恶魔”!

    阮老爷聘请他来阮府做先生时,阮鹤都已经快十五了,阮老爷原本是准备让阮久跟着刘老先生念书的。

    而刘老先生初见阮久时,见他粉粉嫩嫩、乖乖巧巧的模样,一时间也放松了警惕,甚至还有些心软。

    就是这一瞬的心软,他把这个“小恶魔”收做了学生!

    如果让他重来一次,他一定会连夜坐在马车顶上逃跑。

    这时刘老先生在书童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在书案前坐下,阮久“哧溜”一下滑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老师!”

    刘老先生噌的一下又蹦起来。

    阮久抬起头,可怜又无辜地望着他:“老师?”

    刘老先生摆摆手:“你……你坐。”

    阮久笑了一下:“还是老师坐吧。”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刘老先生才小心翼翼地在位置上坐下。

    其余人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十分惊奇。

    直到他坐下,赫连诛也在书案的另一边坐下。

    小书童端来茶水:“先生,茶。”

    刘老先生正看着阮久出神,他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端起茶盏,猛喝一口。

    阮久拿起桌上的点心,显然是梁国口味的点心,啃了一口:“老师早就知道我要来?”

    “嗯……”刘老先生吹胡子,“不是。”

    “老师,看开点,我来总比我哥来好,是不是?”

    阮久拍拍他的肩,吓得他又是一激灵。

    “你走开啊!”

    好半晌,刘老先生才缓过神来,劈手把他手里的第三块点心拿过来。

    “你不许吃,这是我给小鹤准备的。”

    阮久理直气壮:“我就要吃。”

    “听说是阮家公子来和亲,我还以为是小鹤呢,怎么变成你了?”

    “我都说了,我代替我哥来鏖兀玩嘛,鏖兀好玩。”阮久一口吃下一个点心,“我哥可是你的得意门生,你舍得让他过来?”

    能言善辩、文思泉涌的刘老先生吵不过他,最后小孩子似的拍着桌子道:“你……你不许进我的房子!”

    “好嘛。”阮久拍拍手上的点心屑,站起来,招呼乌兰和格图鲁,“走,我们出去玩。”

    他离开之后,赫连诛才问:“老师,您之前……”

    刘老先生拍拍他的肩,叹气摇头:“唉,娶了个‘小恶魔’,你可怎么办啊?”

    赫连诛露出两颗犬牙:“我觉得很可爱呀。”

    刘老先生哽住,小书童会意,连忙顺着他的意思,问道:“先生,这位‘小恶魔’对您,造成的是身体伤害,还是精神伤害?”

    “都有!”刘老先生摸了摸自己头顶稀疏的白发,“看到这个没有,这就是他给我带来的后遗症。有一天中午,我好好地午睡着呢,他倒好,跑过来,把我的胡子全给剔了。”

    赫连诛道:“可是老师的胡子并没有变少。”

    “这件事情影响到我的头发了,我的头发都不敢长出来了。”刘老先生万分笃定。

    “啊?”赫连诛表示不解。

    小书童连忙又问:“先生,那精神伤害呢?”

    “你能想象——”刘老先生随手从案上拿起一本书,翻开一页,“就这句话,‘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他能有五百个问题问我。”

    刘老先生开始模仿小时候的阮久:“‘老师,鲲是什么呀?’”

    “我说:‘往下读就知道了’。”

    “‘老师,鲲到底有多大呀?几千里是几千里?一千里和九千里差得很多呢,书上怎么不讲清楚啊?’”

    “‘老师,鲲好吃吗?’”

    “这是我一个破教书的能够回答的问题吗?我答不出,他就跟阮老爷说我教的不好。” 刘老先生抱头,“有一阵子,我这耳朵旁边就嗡嗡嗡地响啊,他一刻不停地问我这些问题,我连做梦都梦见他在问问题啊。”

    小书童很配合地倒吸一口凉气:“好可怕啊!”

    赫连诛却没有他这样大的反应:“好可爱啊!”

    *

    这时阮久也正和乌兰他们讲小时候的求学经历。

    他趴在马背上:“我不就是问题多了一点嘛,他就特别不高兴,有问题本来就应该问先生的,对吧?”

    乌兰牵着马,在草地上走,点了点头:“王后说的对!”

    格图鲁如往常一般附和:“对!”

    “他之前的胡子有这么长,站起来的时候,胡子还老是弄到我的脸,很难受的,我就找了一个中午把他的胡子剃掉了。而且我都问过他了。”

    “王后是怎么问的?”

    “我说:‘老师,我要把你的胡子剃掉,如果你不同意,你就摇一下头。’他没有摇头,我就动手了呀。而且我给他剃胡子的时候,他还舒服得睡着了。”

    “王后做的对!”

    “对!”

    阮久瘪了瘪嘴:“我也觉得我做的没错。但是因为胡子的事情,我还被我爹打了一顿,丢去跪书房。”

    涉及阮老爷,乌兰就不敢肆意评判了。

    “等我再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我的老师就看上我哥了。”阮久捏紧拳头,“我知道我哥比我聪明,但是他也不能这样对我吧?要不是我哥要带着我听讲,他肯定早就不想教我了。”

    “太过分了!”

    “过分!”

    阮久从马背上跳下来,坐在草地上。

    不远处那个不知道姓名的男人正在放羊,他看不见,便把手搭在羊身上,跟着羊走。

    阮久看着觉得有意思,笑了一下,起身就要回去:“我帮他放另一只羊。”

    *

    等刘老先生发现的时候,阮久已经打开羊圈,把他的羊给牵走了。

    “乖乖,跟我走。”

    刘老先生趴在窗台上怒吼:“你给我回来!”

    阮久已经赶着羊跑了。

    他追着羊,乌兰和格图鲁追着他。

    那只羊撒开蹄子就跑到自己同伴的身边,男人看了羊一眼,又看了阮久一眼。

    阮久大声对他说:“你放这只,我放这只。”

    男人只是点了点头。

    和男人放羊不同,阮久热衷于“替羊做主”。

    “这里的草好吃,你过来吃这里的。”

    乌兰小心提醒道:“王后,羊自己知道的。”

    “它不知道。”阮久走过去,踩了踩自己看中的那片草地,“看这些草,多么肥美……”

    阮久忽然觉得自己踩中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抬起脚,哽住了。

    “为什么这里会有牛屎啊?”

    阮久嚎了一嗓子,保持着原有动作不敢动。

    他捂着鼻子,气得要吐,喊了一声:“乌兰!”

    乌兰抿着唇,只能藏起脸上的笑意:“王后回去洗洗吧。”

    阮久一伸手:“拿刀来,我要把我的脚砍了。”

    “这可不行。”

    “那我就不走了。”阮久耍赖,“我不要拖着这个东西走。”

    乌兰叹了口气,只能和格图鲁一起,把他抬起来:“那只好这样了。”

    阮久被抬回去的时候,刘老先生的笑声几乎要把屋顶给掀翻。

    “你也有今天。”

    阮久坐在院子里的水缸边,捏起自己刚脱下来的鞋袜,就要甩过去。

    他丢开鞋袜,气得要哭:“臭死了!”

    一院子的人都忍着笑哄他。

    “没关系的,已经洗得很干净了。”

    “就是,王后,咱们都没闻到味道了。”

    “不会跟别人说的。”

    只有赫连诛看起来有一点儿真诚。

    “软啾,我回去给你摘雪莲花泡脚。”

    却不想阮久并不是很领情。

    “那你是觉得我的脚臭了?”

    “没有啊。”

    “我要先回去了。”阮久拖着“受伤”的脚走出院子,乌兰和格图鲁正劝他,不用跛着脚走。

    赫连诛看看他,再看看刘老先生,最后道:“老师,那学生先行告退。”

    刘老先生有些无语:“今天就到这里了?”

    “嗯,明日加倍补上。”赫连诛道,“我回去把书看完。”

    赫连诛再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才走到门前,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又回来了。

    “学生还有一件事情请教。”

    “你说。”刘老先生淡淡道。

    “学生想问,软啾到底什么时候能有小孩子啊?”

    刘老先生表情呆滞:“什么?”

    原来喜欢问烂七八糟的问题的症状是会传染的。

    他引以为傲的少年学生,只是去成了个亲,就被阮久给传染了。

    赫连诛一本正经地把问题详细说完,刘老先生的脸已经不能看了。

    “你……”刘老先生十分愤怒,“你现在应当以学业为重,怎么能够沉湎于这种事情?况且,阮久他是……”

    他转念一想,阮久这个“小恶魔”折磨了他这么久,今天终于踩了牛屎,但是还远不够他解气。

    刘老先生厚着老脸,捋了捋胡子:“不过你要是问老师,老师肯定会告诉你的。”

    他招招手:“来,你附耳过来,老师这个法子肯定管用。”

    他跟赫连诛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赫连诛表情复杂,做了个揖,说了一声“多谢老师”,转身就追阮久去了。

    那时阮久已经上了马车,正拿着帕子擦脚,见他来了,便问了一句:“你怎么这么慢?”

    赫连诛只是朝他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

    早早地回到行宫,阮久从父亲给自己留下的东西里翻出两个香囊,开始熏脚。

    赫连诛捏着一朵雪莲花,拔下花瓣,丢到水里。

    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阮久还觉得自己的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臭味。

    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都绕着草地走。

    还没等他再想些其他的事情,赫连诛就挨过来了。

    “软啾。”

    “干嘛?”阮久捂住脸。

    他虽然这样问,但他知道赫连诛想做什么。

    “我今天问老师了……”

    “什么?”阮久松开手,十分震惊,“你问他了?”

    “是啊。”

    “他哪能告诉你啊,他会骗你的。”阮久道,“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把你的头发剃光就可以了。”

    阮久:!!!

    “他明显是为了报复我剃光他胡子的事情,你不会连这个也信吧?”

    “当然不会。”赫连诛抱住他,“软啾,这种事情是不是不能去问别人?”

    “那当然了,你才反应过来。”

    “谁都不能去问?”

    “嗯。”阮久重重地点头,“你以后就不要再去问别人了。”

    “好吧。”赫连诛显然有些失落,“那以后我自己想吧。”

    “嗯。”阮久摸摸他的脑袋,那真是太好了,终于没有人要受这种事情的困扰了。

    老将军解脱了,刘老先生也解脱了。

    阮久很快就睡着了,但是赫连诛看起来忧心忡忡的,睁着眼睛,叹着长气。

    好难过,睡不着。

    *

    阮久一觉到天亮,就是做梦又梦见了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他极其小心地在上面一步一步地走,生怕踩到什么不明物体。

    就这样扫雷扫了一夜,惊险通关,阮久醒来。

    赫连诛早已经起了,不在房里,阮久推开窗子,看了一眼。

    赫连诛在外面打拳。

    他从来没见过赫连诛打拳,觉得很有意思,就多看了两眼,直到乌兰端着热水和毛巾进来。

    “王后,先把衣裳穿上吧,早晨还有些冷。”

    “好。”

    等阮久穿好衣裳,再转头去看时,赫连诛已经不在院子里打拳了,问格图鲁,格图鲁说他出去跑圈了。

    一直到早饭的时候,赫连诛才回来。

    他一身的热汗,去冲了个澡,换了衣裳,才出来和阮久一起吃饭。

    乌兰与格图鲁识趣地退下去,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阮久问他:“你怎么忽然开始锻炼了?出什么事了吗?”

    赫连诛只道:“我本来就有这样的,没有别的原因。”

    分明是欲盖弥彰。

    但是阮久问不出来,也猜不中,还能作罢。

    今天仍旧要去刘老先生那里念书,经过一夜,刘老先生重整旗鼓,非要把阮久留下来,一起教他。

    “你已经是鏖兀王后了,怎么能不会鏖兀话?正好,老夫教你鏖兀话,教大王汉话,一起教了。”

    阮久没办法,只能跟着学。

    这回刘老先生再没给他任何问问题的时间,语速飞快,嘴都快磨秃噜皮了。

    阮久插不上嘴,撑着头昏昏欲睡。

    而刘老先生明知道阮久没听课,还是给阮久布置了功课,一视同仁,绝不开恩。

    看着阮久使劲挠头,头发簌簌地往下掉的模样,刘老先生摸着自己日渐稀疏的白发,心中倍感畅快。

    多年之后,他终于扳回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