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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无甚可说的。”陈怀恒动了动枯槁的手,垂着眼睑,干巴巴道。“还记得那年带你出宫游玩吗?你以为是出去玩,其实是臣要奔赴应城行刑。” “冲着的,就是沈明河的沈家。” 迟音笑容慢慢凝在脸上,静静听着陈怀恒说着,有些失神地看着沈明河方才离开的地方,阳光辗转,流泻一地金辉。 “当年沈家士族盘踞江南无法无天,臣也卯足了劲儿要去收拾他们。花了多少功夫,赔了多少人进去,才有一个扳倒它的机会。那个时候大家都知道,先皇知道,沈家知道,臣也知道。这是破釜沉舟的一击,若是成功,最起码会脱了沈家三层皮。可谁又能知道,沈家狗急跳墙,使了个金蝉脱壳,活生生地指鹿为马,将诸多罪名,全部栽赃在了应城沈家头上。臣去应城的时候,已然是木已成舟,沈明河的父亲沈道寒早已伏法认罪,臣哪怕心有不甘,也只能亲去执刑。”陈怀恒说得很慢,仿佛他说的事情微不足道,不能引起自己半点波澜。只那眼神带着疲乏,流露出一丝无言的悲戚。 只是迟音知道这件事情的份量。 大臣具四海之瞻,罪莫大于误国。陈怀恒当年呕心沥血,日夜剔厉,带着雷霆万钧的力度压着整个江山的那点残山剩水去想要撼动沈家。可惜最后却落得个败不旋踵的结局。沈家仍旧在,这河山却再也救不起来了。一朝败北,有如风吹叶落,他父皇失去了最后的热情从此破罐破摔。陈怀恒从此被压垮了脊梁,再没了曾经从容按节,欲力挽狂澜的气势。 他们只能抱残守缺,眼睁睁看着藩王作乱,看着士族横行霸道,却没有一点办法。 “气吗?”迟音眨眨眼,眼珠都是沉的。 “气啊。”陈怀恒低头看着自己衰老干枯的手微微发抖,深吸口气,声音浑浊:“当年臣去应城抄家的时候,只恨不得生啖那沈道寒。死他一个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这次放过了那江南沈家,这江山……” “既然是抄家,为何沈明河能安然无恙?”迟音眸间一暗,惶然然地怔忪道。脑中的印象迷迷蒙蒙,让他似有所觉,却又不甚清晰。 “因为你。”陈怀恒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当日带上你不过是找个借口,可你到了应城,虽不清楚始末,却让我们秉公执法。臣虽然迁怒沈道寒,可若是说秉公执法,却罪不及稚子。况且沈明河那时候年纪轻轻,却是出了名的文采博长。臣想着他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便放了他一马。可谁能想到他有这样的造化!沈家与他有杀父之仇,他却眼睛眨也不眨地靠着他们一步步往上爬,而今和沈家相辅相成。你说这等心性的人,他若是想做什么,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朕怎么不记得?”迟音瞪大眼睛,蓦地怔住。他竟然早早见过沈明河,可前世今生,却从未听沈明河提起过这件事。怪不得,这人苦心孤诣地为他筹谋。 “许是年纪小吧。无论记不记得,都已经发生过了。皇上,你要心里有数,哪怕他现在和沈家一起狼狈为奸,可他到底不是真正的沈家人。最起码曾经不是。而今他再厉害,当年你救他一命,他总会记得的。” 迟音心想记得又有什么用?沈明河这人城府太深,他一日不放弃必死的决心,迟音也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倒是多少理解了他为何势必要同偌大沈家同归于尽。沈家与他有杀父之仇。他扛着这份恨,哪怕粉身碎骨也不在乎了。 这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难道便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留恋的吗? 迟音还是放了陈怀恒致仕。一把年纪,再有雄心壮志,也实在是撑不起这一片天了。他既然想,迟音自然不会强求。 只是,不知道陈怀恒想要致仕这件事,这其中有多少沈明河的手笔。既然沈明河希望,那便由他去吧。 不知不觉天气越来越冷,乾清宫的地龙烧得格外暖,迟音把陈怀恒送走后倦倦地躺了几日,可一闭上眼睛却总是想到那个淡漠疏离的沈明河。 他做梦梦到沈明河站在那高台之上,身着白衣,墨发如缎。无视那对着他寒光闪闪的刀剑,唯望着那渺远无际的山河,嘴角挂着和平日一样蔑视一切的冷笑。 笑指着他的士兵们中了计,沈家花了那么多兵力过来和他鱼死网破,却不知道,这殿宇高台上,等着万千兵马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早已经部署了一切,以身诱敌,就是为了调虎离山,然后釜底抽薪,屠尽那个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沈家。 或许他的目的就是让整个沈家土崩瓦解,来给他的父亲报仇。 这件事情他上辈子做到了。所以一切都结束得那么猝不及防。 迟音想了好久,都没想象出过沈明河惨死时的画面。 那样的一个人,他算尽一切。他无所不能,他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呢? 迟音还记得沈明河出事那日,自己和吕谦在殿里烫了壶酒。吕谦喝着酒问自己,沈明河与沈家内斗,此役该会如何。 那个时候自己自信满满,跟吕谦笑说咱们好歹当了回渔翁,只需要坐在这里等沈明河回来。沈明河破甲又如何,沈家图穷匕见又如何,此役如何又如何?他们窝里斗,占了便宜的总是咱们自己。 他想到了那么多的可能性,但没有一个是沈明河死去的结局。因为这事不可能,不存在,所以他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