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冯兰当然是没意见的，谁出钱写谁的名，免得以后算不清楚。

    夏秀珍也同意了, 她还在想房子买在哪里合适，客厅要大一点，才好请小姐妹过来搓麻将。

    林齐盛不同意：“我的房子，就要写我的名字！”

    林文俪先皱眉头，三家摊，一家得一万块钱呢，二姐都说这钱她来出了，省掉一万块，有什么不好？

    她先开口劝：“爸，写不写名字有什么要紧的，二姐都出全款了，孝顺你，你还不高兴啊？”

    林齐盛驴脾气上来了：“我的房子，我死在里面，怎么不写我的名字啊！”

    “胡说八道！赶紧呸掉，菩萨不要怪！”夏秀珍双手合起，虚空里拜了拜。

    林齐盛其实是想不到房价会涨的，到他去世那年，三万块买的房子涨到了一百五十万。林齐盛一辈子就是这种性格，什么东西都要是他的，眼里既没老婆，也没儿女。

    林文俪那时候已经从过得第二好，变成过得最差，儿子投资失败，欠了一百多万外债，她为了五十万，就真的不要血脉亲人了。

    林文珺上辈子体贴母亲，夏秀珍一有所求就掉眼泪，哭她把三个儿女养到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

    她确实吃苦受累，因为林齐盛在徽州工作，工资一分钱都不寄回来。

    夏秀珍就只靠自己一个人的工资，把三个孩子带大。林文珺记事早，那时候家里还烧灶台，林卫东烧饭挑水，她抱柴，洗衣服。

    小妹就围在竹篱里，很晚才学走路。

    因为老房子就靠着水，哥哥姐姐没功夫一直看着她，林卫东不许她走。

    洗衣服用的是井水，夏天还好，冬天一搓就烂手，林卫东和林文珺两个人，哥哥洗大件衣服，妹妹洗小件衣服。

    沿河的人家，吃饭就摆桌子在河边，一年到头桌上也没肉，街坊四邻都看着，夏秀珍又死要面子，不肯说丈夫没钱寄回来，他们总是天黑了才吃饭。

    春夏秋冬就这么过来。

    林卫东十几岁就出去当小工，为的就是贴补家用，他的个头就比妹妹们高出一点，就是十几岁长身体的时候，挑扁担把个子压低了。

    这种日子里，夏秀珍的脾气坏极了，不如意就要打骂孩子，可打完骂完，她又会哭。

    林文珺小时候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夏秀珍领着她们姐妹俩，到舅舅家里去借钱，舅妈看到她们，既恨她们月月来借钱，又可怜她们过得苦。

    每次去了，舅妈都会拿两个搪瓷碗，一勺炒米花，再加一勺糖，用热水一泡，连这也是她们童年吃不到的零食。

    这记忆太过深刻，以至林文珺谈恋爱的时候告诉了江烨，江烨第二天就背了袋炒米送给她。

    林文俪最小，还不懂事，偶尔会问：“什么时候再去舅舅家呀，我想吃糖炒米。”

    夏秀珍那天本来就气不顺，反手把汤勺扔出去，正砸在小女儿的头上，脑袋上破了口子，那个口子直到现在也没长出头发来。

    林文珺想到自己小时候兄妹们过的日子，也能体谅江烨和他的姐妹们，他必然也有过那种日子，他连亲妈都没有。

    但亲人一长大，就成了亲戚。

    林文珺看着林齐盛，很平淡的说：“要么写我的名字，要么就大家一起摊。”

    夏秀珍看看丈夫，再看女儿，大女儿脸上没表情，小女儿冲她挤眼睛。可她连开口说话都不敢，她怕丈夫，怕了一辈子。

    江宁跟姐姐哥哥在房间里，林妍已经十三岁了，她已经懂事，从房间的门缝里听大家说话，眼看就要吵起来。

    林文俪说：“妍妍！你带弟弟妹妹去小姑家，小姑家新买了影碟机，你们自己去玩吧，我们大人要打牌。”

    街上有好几间影碟店，现在最火的就是周星驰了，电影院里不放，但影碟都有。

    冯兰掏出钱给女儿：“刚吃完饭，别给弟弟妹妹们买冰的不干净的东西吃。”林妍牵着江宁，何伟走在最前面。

    他一出门就笑了：“我们要不要租个鬼片看！”

    三个人一路叽叽喳喳，到了店里，老板竟然真把鬼片租给他们了：“倩女幽魂最火了，一个倩女幽魂，一个周星星。”

    何伟拿着片子说：“我知道我妈把私房钱藏在哪儿，我下楼给你们买方便面吃，我可会煮方便面了。”

    什么都比不上康师傅牛肉面！

    江宁也贡献出她的小金库，她的资金十分充足，本来想买零食的，但林妍说：“不行，明天要吃肯德基的。”

    当然是肯德基最重要，于是他们买了一把烟火棒，三人决定看完电影放烟火玩。

    林文俪支走孩子们，话就能摊开说了：“爸！你就非要写你的名字啊？我是无所谓的，大哥家里刚买的房，哪有余钱啊？”

    林齐盛“啪”一下拍桌子：“养你们这么大……”

    “你没有养我们那么大，”林文珺依旧平淡，她的委屈和伤心，上辈子就消耗干净了，“真要说养我们，是妈养我们的。”

    江烨一听，想到自己亲妈，本来想说话的，老婆又是一眼看过来，他眼睛看看天花板，不说话了。

    “你们俩商量一下，想好了，再告诉我吧。”林文珺说完最后一句。

    林文俪想想要掏的那一万钱，怎么想怎么有点舍不得，本来是没办法，一定要掏，现在明明能不出，凭什么还要出呢。

    她说：“那要不然，写宁宁的名字吧。”儿女里，父母最喜欢她，但孙辈里，最喜欢江宁。

    林齐盛想来想去，竟然答应了。

    第104章 林老虎   以德糊人

    上辈子林齐盛反反复复说了许多年, 说买房子的钱是江烨出的，等他老了，房子是要给宁宁的。

    但真到他不行了, 这话又变成, 钱是女儿女婿孝敬他们的，房子是他的名字, 他爱给谁给谁。

    江宁不在乎这些, 但林文珺觉得被欺骗，原来那些话不过是哄着她的，让她以为父母心里知道她对他们好。

    这次林齐盛答应要写宁宁的名字，林文珺坐在那里，一时都没回过神来。

    林文俪先笑了, 她得意的看了眼哥哥姐姐, 爸爸驴脾气上来的时候，就只有她能劝得动：“那好了, 大家开开心心过个年。”

    夏秀珍笑得合不拢嘴, 她凑到林文珺身边：“文珺啊，你小舅小舅妈也刚买了房子，这次我们买房, 总要买得比他们好点吧？”

    大舅在村里, 日子过得苦。小舅的日子过得好点，双职工家里只有一个孩子, 小时候他们每个月都要问小舅借钱，月头还月尾再借，过年去割块猪肉都要借钱。

    越是借得多，夏秀珍跟哥哥嫂嫂的感情就越淡。

    林文珺只看了母亲一眼，扭过头去, 母亲前半辈子都没过过好日子，三个儿女各自成家，也就只有林文俪过得好点。

    她不断向子女索取，是因为从丈夫那里没得到过。

    林文珺心疼母亲年轻的时候没有一件好衣服好首饰，每年都会给她买新的，可给她买了，她又总爱送人。

    送了转头再问女儿讨要，“你给我买衣服”“你给我买手镯”。

    林文珺为这个不知生过多少气，要是原来帮过她家的送了也就算了，就当是还小时候的人情，可有些隔着七八个弯，她送人图什么呢？

    还是江宁说：“就因为原来没有，才想让人知道，她现在有了。”那时候夏秀珍都快八十了，“本来这钱也要花，就当花钱买她高兴。”

    林文珺看母亲欢欢喜喜，在一边拆她带回来的大红羊绒围巾，抖开来披在身上，一摸“真软啊，文珺，这个好贵吧？”

    林文俪看标价牌：“这么贵啊，妈，你明天就戴这个，人家来拜年让她们都看看。”她也拿出个红盒子，里面是条金手链，也给母亲戴上。

    冯兰知道大姑子小姑子肯定要买东西，也早就准备好了，那边婆婆的眼睛一看过来，她就笑嘻嘻拿出个金戒指：“妈，这是我和卫东给你挑的，你看喜不喜欢。”

    夏秀珍六十出头了，为了一根围巾一条手链一个戒指，笑得孩子似的开心。

    晚上回去的路上，林文珺一路都不说话。

    江烨一个人滔滔不绝：“我还当你爸咬死了不同意呢。”不写他的名字，他就不要，最后还是三家摊。

    他同意写外孙女的名字，连江烨都没料到，但他想一想又明白了，老头子今年都快七十了。

    江宁就算要动房产，怎么也得大学毕业之后吧，还有十多年呢，他都不一定能再活十多年。

    林文珺还是不说话。

    江烨看了她几眼，问：“怎么？房子都写了宁宁的名字了，就当是我们花钱给女儿买房，再说了，你在这边开分公司呢，闹得难看了，对你没好处。”

    老城这么大，各个厂子里都有熟人，父母的岗位给子女顶上，越是这样，越是要名声好听。

    腊月二十九夜里，街上几乎没车，马路两边都悬着红灯笼，林文珺望着红灯光影，重来一次，她明白是明白了，但有些情绪依旧在心头涌动。

    江烨在红绿灯前停下，两个女儿在后车座上睡得跟小猪一样，他回头看一眼孩子，突然说：“要是我妈还在，她要什么，我都给她买。”

    房子、衣服、首饰，什么都行，他什么都能买。

    林文珺转过头来，她借着红灯微弱的光，看江烨脸上的表情，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头。

    江宁半夜醒了，房间里台灯亮着，她床边被围了一圈枕头。

    抬头去看另一张床，也围着一圈枕头，床边还放了两把椅子，江宁迷迷糊糊叫一声：“妈妈。”

    没听到妈妈的回答，她又一歪头倒在床上睡过去了。

    第二天江宁是被妈妈拍醒的：“快起来了，妹妹都醒了。”

    江宁一睁眼，就看见圆圆坐在枕头堆里，小脸懵乎乎，脑袋上软毛翘着，她立刻就爬起来，跳到对面床上，亲妹妹的小手。

    “别玩啦，刷牙洗脸。”牙刷毛巾都是从家里带来的，连牙膏都给已经挤好了。

    江宁用的儿童电动牙刷是林文珺专门托钟雪买的，宁宁太爱吃糖了，已经有长蛀牙的苗头，她刷牙很惜力气，给她买了电动牙刷她倒能乖乖刷干净。

    江宁刷了一嘴泡沫，突然问妈妈：“妈妈，我昨天晚上叫你，你怎么不回答我呀？”

    林文珺搓毛巾给圆圆洗脸，再给她换上小裙子，头发还没长长，但能夹上小花发夹了，她甩甩手上的水珠：“没有啊，你是不是作梦了呀？”

    江宁吐掉泡泡，觉得自己可能是作梦了。

    今年年三十，这还是江宁第一次在宾馆里过年三十，她换上去年爸爸给买的洋红色大衣，穿上小靴子，跟哥哥姐姐们去看电影。

    “一定要跟着姐姐，不能跑远知道吗？”

    电影院离宾馆只隔两条马路，林文珺把女儿送到电影院门口，妍妍和小伟都是自己从家里走过来的。

    老城区走一走也就五六分钟，她又叮嘱林妍：“看完电影一定要把妹妹送到宾馆，然后我送你们回家。”

    连林妍都觉得大姑姑小提大作，她都十三岁了，平时去少年宫学画画学手风琴，都是她自己去的。

    检票员坐在放映厅前，一边磕瓜子一边检票，抬眼竟然认出了林文珺：“文珺？”

    林文珺已经不记得她了，她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瓜子皮：“我呀陈红，原来跟你一个车间的！你忘了啊？”

    林文珺想起来：“是你啊，好久不见了。”

    “我听说你跟你老公去海市了，还听说你开了个公司，回来过年啊？”

    她前年好像见过林文珺一次，那时候她还以为林文珺去海市，是跟着老公跑工地了，人黑了一圈，衣服也穿得普通，这次再见倒有点年轻时刚进厂的样子。

    “嗯，我回来的过年的，你大年三十还上班啊？”林文珺送完孩子就准备走，她跟江惠洁约好了一起去看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