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待店小二离去后,宋致远隔了许久才说道:“这个林二娘当真是个狠人,现在闹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韩三郎不举,并且还被戴了绿帽子,以后哪家正经小娘子敢嫁他?” 李珣慢悠悠地端起茶碗,补刀道:“个人风评更是糟糕透顶,仕途堪忧。” 宋致远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半信半疑道:“五郎以为……个中曲折有几分真假?” 李珣垂下眼帘,斯文地抿了一口茶汤,“都假。” “何出此言?” “成婚三年还是完璧,足以断定韩三郎对林二娘有难以消解之恨。起先我以为二人能破镜重圆,现在看来,症结应该出在妓子苏小小身上。” 听了他的解释,宋致远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李珣放下茶碗,眼中兴致渐浓,“此人倒有几分手段,不似一般女郎家,无视礼教名节,放肆得很。” 宋致远:“听你这一说,我倒想见见这个林二娘了。” 李珣垂眸不语。 当时他并不知道,七日后的春日宴会见到那个令他输枣红马的女郎,因为大长公主的请帖送到了林家。 次日李珣进宫跟太皇太后问安,太皇太后年近六十,自从经历了四年前齐王叛乱后身子已大不如从前,成日里吃斋念佛,不问俗世。 早膳接近尾声时,许嬷嬷道:“老祖宗,晋王来了。” 太皇太后慢条斯理地端起浓茶漱口,稍后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语气淡漠道:“他来做什么?” 许嬷嬷提醒道:“老祖宗忘了,今天是晋王入宫给您问安的日子。” 太皇太后沉默不语,死气沉沉的苍老面庞上写满了厌弃。 她缓缓伸手,许嬷嬷搀扶她到凤榻前,她疲倦地坐到榻上,全身的力量几乎都依到了靠背上。 “让他进来吧。” 外头的李珣得了传令,规规矩矩地走进永安宫,跟太皇太后磕头。 头顶上传来沙哑的声音,“起来吧。” 李珣缓缓起身。 太皇太后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眼前丰姿秀逸的年轻人,一身圆领大袖紫袍将修长身躯衬托得挺拔悍利,腰间束着金玉带,右侧垂落着金鱼袋和一块环状血玉。 满头青丝被规矩地束缚在玉冠里,露出清风霁月的好容颜。眼神清澈又明亮,全然没有权势者的贪婪欲-望,好似佛陀一般,带着俯视众生的平静与坦然。 他跟昭妃越来越像了,不论是仪态,还是性情,亦或眼神,明明不是亲生的,却完美的继承了昭妃身上的特有气质,叫人看不清真假,辨不清虚实。 她非常讨厌这种感觉,却挑不出对方的一丁点儿错来。 “赐座。” 李珣老老实实入坐。 婢女呈上茶汤,太皇太后道:“这是新进的春茶,五郎尝尝看。” 李珣端起茶碗,碗里的汤色浅绿明亮,清香扑鼻而来。他小小抿了一口,回味甘醇,不由得赞道:“白英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全靠阿娘调-教有方。” 太皇太后有些小得意,“你这舌头刁钻,能得称赞倒是不易。” 李珣放下茶碗,说道:“阿娘常年心神失养,前些日儿寻得两株长白山黑灵芝,刘太医说此物补气安神最佳,阿娘不妨一试。” 婢女将锦盒呈上,许嬷嬷双手接过传给太皇太后看,她兴致缺缺道:“五郎有心了,论起孝顺来,你是最为贴心的。” 一道声音忽然从外头传来,“阿娘偏心,论起孝心,我华阳可不输五郎!” 众人寻声望去,华阳公主李兰馨款款而来。 她一身赤色绫罗襦裙,外罩白纱衣,梳着高髻,一对凤形鎏金银钗呈对称斜斜插入发中,金镶玉花树钗首与其辉映,看起来华贵雍容。 如今的华阳虽已三十八岁,体态却保养得极好,身段儿白皙丰腴,面如满月,画着时下最流行的妆容,很是端贵大气。 太皇太后看到她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全然没有了先前对李珣的客套疏离,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笑盈盈道:“什么风把华阳吹来了?” 华阳行福身礼,娇嗔道:“阿娘这话说得,华阳可委屈了。” 李珣起身朝她行礼,道了一声长姐。 华阳看向他,好奇问:“五郎又给阿娘带什么好东西来了,让我瞧瞧。” 许嬷嬷道:“晋王有心,可是长白山的黑灵芝呢。” 华阳上前打量锦盒里的灵芝,太皇太后满心欢喜地望着她,说话的语气很是放松,“这些日都不见你入宫,又到哪里闲混去了?” 华阳坐到她身旁,亲昵地握住她的手,讨好道:“阿娘错怪华阳了,儿可没有闲混,这些日子去了华岩寺,为阿娘祈福,昨日才回府。” 太皇太后半信半疑,“倒是难为你坐得住。” 母女俩热络地说着家常话,李珣插不上言语,只是默默地听着。 他深知太皇太后对他有成见看法,不求能像家人那样和睦,只求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好。 稍后太皇太后老话长谈,借着华阳在场气氛松快些,说道:“五郎二十有六,也早该成家了。” 华阳笑着打趣道:“五郎可有钟意人选?” 李珣腼腆地垂下头,含蓄道:“全凭阿娘做主。” 这话抛给太皇太后,她险些接不住,心里头明明恨得牙痒,却不敢发作,只道:“我们五郎是个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得好好挑个兰心蕙质的小娘子与其匹配。” 华阳笑眯眯道:“儿倒觉得中书令家的甄二娘不错,不仅模样生得好,性情也温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颇有才华,与五郎相配最是适宜。” 中书令甄士怀可是当朝三品大员,现在李珣把持朝政已经是如日中天,倘若再与甄家联姻,那还了得! 太皇太后当场发作,故意挑刺道:“哀家怎听说甄家二娘无趣得很?” 华阳看向自家老母亲,李珣则淡定地跪在圆座上眼观鼻,鼻观心,任凭她们母女暗潮汹涌。 太皇太后心里头很不高兴,暗暗腹诽华阳故意气她,而跪坐在下面的李珣却是一副任人磋磨的模样。 她心里头更加不快,因为她清楚的明白,没有人敢在李珣的婚姻上打主意,只要他不开口说娶,就没有人敢赐婚,就算天皇老子都不行! 母女二人对峙良久,华阳才给台阶道:“快到春日宴了,京中的贵女郎君们都会赴宴,往年五郎从来不给华阳脸面,今年的春日宴一定得来。” 太皇太后顺势道:“也好仔细挑选,看哪家的贵女能入五郎的眼。” 华阳打趣道:“儿主办的春日宴,可牵了不少红线呢,说不准五郎的红线也能牵成。”又道,“今年我还特地给林家下了请帖。” 李珣原本对春日宴兴趣缺缺,忽然听到林家,心中一动,试探问道:“哪个林家?” 华阳笑道:“就是跟韩家闹到公堂上的林二娘,她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控诉韩商不举,实在是惊世骇俗。” 李珣微微垂首,心下不禁莞尔。 华阳接着道:“五郎不关心这些世情俗事,怕是不知道那林二娘有多狂妄。听说韩家三郎在公堂上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一张利嘴巧言善辩,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这不,我昨日回来,今日下的第一个请帖便是林家。” 太皇太后皱眉道:“一个女郎家,在公堂上这般言辞,成何体统?” 华阳道:“所以儿才想见见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郎。” 太皇太后对这些世情没甚兴趣,不想再应付李珣,打发道:“说了这么久的话,哀家也乏了,五郎若没有其他事便回吧。” 李珣起身行礼,“请阿娘好好保重身体。” 太皇太后点头,李珣不紧不慢离去。 话说当华阳府的请帖送到林家时,周氏险些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精美的赤色帖子上印着典雅暗纹,里头是大长公主的亲笔邀请,字迹龙飞凤舞,潦草又霸道。 周氏看得心头狂跳,语无伦次道:“这当真是请我家二娘去春日宴吗?” 徐美慧艳羡道:“华阳府送来的请帖错不了,只是遗憾我们湘儿年岁太小,要不然也能跟着二娘去开开眼。” 周氏美滋滋道:“得去把二娘接回来,给她好好备一身行头,万一她运气好,在春日宴上被哪家郎君看上了呢。” 徐美慧心里头虽冷笑,面上却没表露出来。 下午周氏亲自去西县接林秋曼,别院在南街,离林府较远,马车光半面就得走一个半时辰。 当她抵达别院时,姐妹二人正在庖厨做罐子肉。接到仆人传报说主母来了,两人稍作整理去了前厅。 周氏一看到她们便笑盈盈道:“二娘,我今儿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明日一早便跟阿娘回去吧。” 林秋曼拒绝道:“这里挺好的,二娘不想回去。” 周氏也不生气,只耐心道:“我知道你还在跟大郎置气,可是春日宴的事却耽误不得,上午华阳府亲自送来请帖,大长公主指名让你去的。” 听到春日宴,林清菊很是诧异,“阿娘可别哄我们,春日宴向来都是京中权贵们的玩乐消遣,哪轮得到林家参与?” 第14章 公主请帖 他们都想围观我 周氏嘚瑟地亮出请帖,“往年不知道有多少贵女郎君们在春日宴上成就好姻缘,今年咱们二娘也能去了,说不定老天爷开眼,遇到哪家郎君看上了呢?” 林秋曼嗤笑一声,无情地打破她的美梦,“阿娘,昨儿个我才在公堂上控诉韩三郎不举,你说哪家郎君还敢娶我?” 周氏嘴硬道:“咱们二娘有美貌。” “亲娘,咱能不能别昧着良心说假话,您看我这样貌生得像贤妻良母吗?就这眉眼这脾性,完全不符合主流审美,郎君们欣赏的娴淑静雅,我林二娘身上一丁点都没有。” 周氏上下打量她,被堵得无语。 林秋曼很有自知之明,“虽说韩三郎被我搞得身败名裂,可我林二娘也跟他一样臭名昭著。这辈子啊,您就别妄想着二娘能再嫁一个好郎君了。” 周氏不服气,“万一哪家郎君他眼瞎呢?” 林秋曼:“郎君眼瞎,可他父母不会眼瞎的呀。” 周氏:“万一无父无母呢?” 林秋曼:“……” 林清菊听不下去了,“我觉得,大长公主给林家送请帖,多半是因为二娘在公堂上的举动,所以才想见见吧。” 林秋曼做总结道:“所以说我就相当于一猴儿,昨儿在公堂上他们不好意思像平民百姓那样围观,故才邀我去春日宴,满足他们的猎奇心。” 周氏急道:“那你去还是不去?” 林秋曼很有自我牺牲精神,“去,当然得去!”又道,“能引得全京城的世家贵女和郎君们集体围观,一般人他有这个本事吗,没有!” 周氏:“……” 默默地拿手遮脸,好像有点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