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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第二十章

    阮希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亲眼看见地面裂变。

    显而易见,来自神的预言又一次简单地毁灭了一座城市的一部分。

    进入dawn城之后,根据文恺寻找的最佳穿城路线,他们的车辆行驶在了传闻中dawn城最为繁华的中轴大道上。

    这条路上的路灯比入境关口处的城市标识还要明亮,它巨大、通透,将一条路的上空变得和白昼相差无几,仿若连绵星火照耀了整座城池。

    阮希是在道路的四分之三处看见灾难来临的。

    因为他看见身后的路灯正在一个个地倒塌、下陷,直至光源消失,地面飞扬起比人类还高的尘土,电线杆、光缆与楼房像多米诺骨牌,牵一发而动全身。

    发展后的城市又在一瞬间切换回了它本来最初的面貌,黑暗、混沌。

    因为地形原因,dawn城相对前两个城市来说更发达,居民们收到风声的速度也更快,大多数居民已经早早逃走。

    留下的只是一些不愿意走或者不愿意相信预言的居民。

    他们在暗色的云层下狂奔乱窜、挥手、歇斯底里地尖叫,他们朝路过的每一辆车呼救,远处的天际源源不断地传来晴天轰鸣的雷声。这是不好的预兆。

    阮希焦虑地看着远处人行道上茫然的人群。

    “嘟嘟——”

    陆征河的耳麦响起来。

    阮希抬头,发现不远处前方有七八个穿中学校服的学生,看起来十来岁,正是青春活力的年纪。和传闻中一样,他们的眼睛微微发着亮光,光源正在闪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流泪而影响,他们像正在祈求路人喂食的野猫。

    “少主,能接吗?”

    是文恺在请求。

    嘴唇对准麦克风,陆征河心下一叹,镇定道:“接吧,能救几个是几个。等这次裂变过了,暂时安全再说别的。”

    一般情况来说,他们这种特种车辆是不能上陌生人的,但是当下没有那么多规规矩矩。既然碰到了,在能自保的情况下一切以生命至上。

    文恺的声音带了欣喜情绪:“是。”

    “帮我转告阮希!”厉深在耳麦中声嘶力竭地喊起来,那势头像是已策马跑了几公里,即将自天梯去云端,“要是我们这次都活下来了,他能教我用刀吗?我今天看他用刀打架,太牛了!”

    “我没开耳麦扬声,”陆征河提醒他,“不过我会转告阮希的。”

    轻轻松了点油门,没踩得那么死,陆征河给文恺和厉深留下足够的营救空间。

    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阮希已经动作极快地把遮面面纱给戴好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要给陆征河他们添麻烦,大家都在互相保护,他不能成拖油瓶。

    阮希目视前方。

    他看见皮卡车的应急双闪灯亮了,皮卡车停在了路边,几个年轻学生正在慌慌忙忙地排队上车。

    也许是平时没有好好上体育课,总在体能训练和测试时偷懒,有几个像是力气不够,怎么也够不上皮卡车巨大的货运尾箱。厉深看得着急,只得开门下车,用他健壮有力的肌肉臂膀协助学生们上车。

    油门重新点燃,远载他们逃命的诺亚方舟扬帆起航。

    陆征河的面部轮廓在dawn城的黎明背景下朦朦胧胧。

    阮希想起有次他在雨雾中开车。

    那是他刚刚学会开车的那年,抢了家里一辆车想要上路,也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也许是更想在流浪中寻找到陆征河的下落。

    才出城的那一截路很宽阔,他开得自由自在,直到神降临了一场毁灭性的暴雨,将苏里海的海平面上升,abze城自建城后首次差点被水淹没掉所有地面。

    那时候,阮希在公路边停着车,看雨刮器愚蠢地、机械地动着,像围观他的观众正奋力挥舞着双臂,讥讽他这种背井离乡的懦夫举动。暴雨到来后的当天夜里,阮希原地掉头,又回到了他的阮氏庄园。

    回忆暂停。

    巨响仍然在持续着,滚滚炸雷一般。

    地面裂变扬起的尘土使dawn城本来就不明朗的天色更浑浊了,阮希仰头想从天窗上看,却发现天窗被陆征河关掉了。

    他又将目光投向前方,投向那一车瑟瑟发抖的孩子,暗色中,阮希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只能依稀辨认出人的身形以及他们那一双双神奇的、能够夜视的亮眼睛。

    阮希忽然庆幸黎明之城永远不亮的天色,它将遇难者的痕迹藏匿得极好。而这些正处在天马行空幻想年纪的小孩子,永远也不知道为此逝去的惨状,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结束了。”

    一小时后,地面再次被按下暂停键。

    清点好背包里的食物,阮希拿了一些陆征河爱吃的紫薯面包、金枪鱼蔓越莓三明治和牛肉罐头等等放在一边。剩下的好东西也不少,全是甜的零食、面包,可以储存一段时间来抵御饥饿。

    “我们的食物还很多,分点给那些孩子?”他问。

    “好,”陆征河回答,“记得留一些你爱吃的。”

    “我留的也有你爱吃的。”

    “你已经知道我爱吃什么了?”

    “牛肉,你说过的。嗯,还有,还有一些甜的面包,我猜的。上次看你多吃了好几口。”

    “很准。”

    “我现在想吃芝士培根、芝士炸鸡、芝士炸薯条……最好再配一杯酸梅汤。”

    闻言,陆征河笑起来,“你这是什么搭配?”

    “世界末日的搭配。”

    阮希无奈,环视了一圈周围恶劣的环境,不得不感谢自己的家乡拥有无比晴朗的蓝天,“怎么连一个餐饮店都没看见?”

    “我们还没出城,”陆征河安慰他,知道这一路上伙食开得非常不好,二人常常都是饥肠辘辘的状态,“要不然找个书店买本菜谱好了。我学一学,以后炸鸡都能做给你吃。”

    阮希没想象过陆征河系着围裙的样子,因为那里现在正系着武装带,“以后?多久以后?”

    “末日结束那天。”

    笑容虽然很淡,但陆征河不像在开玩笑,他的目光落到方向盘上,又落到阮希低垂的眼睫上,却在对方抬眼前快速地挪开,最后再落回方向盘。

    他从阮希的眼神里看出对方答应了他的邀约,默认了他的提议。

    “刚才和我们械斗的那些人……是卫家的人吧?”

    阮希眼底的红色铺展开去,让陆征河想起石榴剥开后晶莹剔透的色泽。

    “你认出来了?”

    “猜的。”

    “你们和他们有私人恩怨吗?”

    “……”沉默仅仅一瞬,陆征河临时想不出别的话语来作答,只得点头说:“有。”

    他并没有要解释和展开说说的意思,阮希识趣,不喜打探与他无关的**,便没有多问。

    他只咕哝一句:“我以为只冲我来的。”

    “当然不止你,所以我们要站在一起。好了。背包交给我吧,我去分一些食物。厉深那个好吃鬼,肯定把车上的食物都吃完了。”

    陆征河说着,向阮希要来装满食物的背包。

    拉开车门之后,他对静坐着的阮希告诫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下车。dawn城人头脑聪明、视觉灵敏,很有可能会透过面纱认识你。”

    阮希叹一口气,无奈笑道:“那都是些孩子。”

    “孩子也不行,”陆征河皱眉,语气又严肃了,“还是青春期的孩子。”

    “我知道了,快去吧。”阮希让他放心。

    脚都下地了,陆征河突然孩子气,扭头趴在车窗边冲阮希勾起笑容,“你说过,如果活下来就给我讲苏里海的故事。”

    “好。”阮希点头答应他,“我还可以给你讲讲你和苏里海的故事。”

    眼下在他观察看来,陆征河也不太擅长和年纪小的后辈接触。

    陆征河将食物扔上皮卡车的货箱,调头便向越野车跑来。

    他的戒备心一直很足,连跑动的过程也是弯着腰、装好瞄准器具的,身上那把钢铁般坚硬的m4卡宾/枪与他形影不离,阮希不得不深刻怀疑这是陆征河的第二种形态。

    自己已经算不清相遇那天是几天前了。

    从那天开始,他每天都和陆征河待在一起重复同样的事——逃命。

    晨晖从云端漏下来,铺开到整座dawn城糟糕的绛紫色上。

    一个穿校服的dawn小孩从皮卡车上翻下来,飞奔着想要追上陆征河,手里拿着还未拆封的浓缩可可块。

    这是dawn城的特产,因为生活在灰暗里的人们擅长做一些同样颜色深沉的食物。他的手臂高高举起,嘴里喊着什么。他声线不粗,所以阮希猜测他还没有变声,大概是想将家乡的特产分食赠送给这位救他们性命的好心人。

    可惜第一缕晨光没能带来好寓意,阮希也没有等到陆征河平安跨过这仅仅十米远的距离——

    他等来一声枪响划破黎明之城的寂静。

    这一声喧哗越过一切喧哗,让前后两辆车上的人都瞬间神经紧绷。

    第一枪代替第一缕晨光,精准地打在男孩的胸膛上。

    鲜血像一直压缩在气球里般,受到创伤后便爆炸性地飞溅出来。

    男孩接连踉跄几步,摇晃、步调不稳,最后如断线木偶般倒下。

    皮卡车货箱内一阵震动,传来一些不明朗的叫喊声,刺耳、急切,是男孩的同伴正在互换他的名字。

    陆征河回头,以最快的反应速度趴倒在地,然而还是比第二枪慢了半拍。

    夺命的第二枪打在陆征河的小腿上。

    他倒得过于急切,趴在地上的姿势略显怪异,只能拼命地往另一处能遮掩的掩体爬。哪怕那个掩体仅仅是一处路桩。离他最近的明明是越野车,但陆征河没有往那边去,他闭上眼,滑跪着用腿,将手上唯一能远距离攻击的枪/支架好,粗喘着气,甚至没有时间查看伤势。

    还有漏网之鱼?

    陆征河后悔走得太急,没有仔细用手电筒打扫战场,还在这里连累了一个无辜的、才被救下来的孩子。

    没办法了。

    现在就算什么也看不清楚,他也不能贸然回到车上去。

    四周静悄悄。

    陆征河眯起眼,锐利的目光想要穿破阴天之下的浓雾。他一手端枪,一手合拢五指,将掌心牢牢地贴到心口上的某个位置。

    他害怕第二声枪响,也第一次如此害怕预言的灵验。

    ——愿神保佑我的ome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