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2章 和平陷阱
文百磊微微一笑，道：“少侠不过是一帘窥壁听之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你如此，他人便如此吗？” 赵谦反讥道：“你又如何？” 文百磊道：“千金买马骨，筑台自隗始。厚待外来人才，国家必兴。” 赵谦道：“厚待人才，国家必兴。但如果只厚待外来人才，不察私门之内，不过是南辕北辙，断手续玉，有易身之危。” 文百磊道：“中原素来是礼仪之邦，礼遇外来人才，有何不可？” 赵谦道：“内诸夏而外夷狄。中原的礼仪仅能对内而不能对外，塞外人贪利，畏威不怀德，不轨王道，困窘时卑躬屈膝，强盛时烧杀劫掠。你越是毕恭毕敬，他人越是认为你是贱骨头。” 文百磊道：“少侠只知孔子的‘华夷之防’，岂不知孟子的‘用夏变夷’？” 赵谦道：“通过给外人送女人来‘用夏变夷’吗？泱泱大国，难道要像蕞尔小国一样以小事大，屈膝过活。他人会接受膝盖无骨之人的文明吗？” 文百磊道：“少侠对外人有很深的歧视啊？百年前，汉人歧视羯人，侮其轻弱，使其怨恨之气毒于骨髓。后来石虎挟愤怒之情，候隙乘便，辄为横逆，苍生荼毒。少侠希望汉人再次遇到此种情形吗？” 赵谦道：“因此便放弃歧视，改为阿谀吗？刘石之乱，千万百姓被杀，还不是司马氏拒绝将胡人外迁所致？” 文百磊道：“少侠如此排外，是想闭关锁国吗？” 赵谦道：“闭关锁国？” 文百磊道：“诸葛亮命蚩尤旗镇守中原南大门，堵住贵霜文明流入中原，本就是闭关锁国。三国之中，蜀国最先被除，便是因为诸葛亮的固执守旧。若非贵霜文明自西域流入中原，中原只怕早现衰败之象。” 赵谦明知文百磊是故意激怒他，却依旧怒意更增，不愿再做口舌之争，便欲运劲催力，与其鱼死网破。倏然，一股巨力自赵谦肩头传遍其身，将其催动的内劲压制。 赵谦恢复理智，回头看向右后侧，见沈演之左手按住其肩膀，运劲阻止其胡为，同时亦不动声色地运功为其疗伤。赵谦感激沈演之相助，略一思索，对文百磊道：“阆风玄圃，不借高于丘垤；悬黎结绿，不假观于琼珉。是以英伟不群，而幽蕙之芬骇；峻概独立，而众禽之响振。华夏道统又与贵霜文明何干？护守华夏道统与闭关锁国也完全是两回事。并且，闭关锁国的国家未必弱小，开放包容的国家未必强盛。” 文百磊看了一眼沈演之，暗道：“若非其暗中相助，我早已除掉赵谦两次了。”然后对赵谦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只有开放的国家才会强盛。” 赵谦道：“你是在故意混淆因果关系，一个国家会因强盛而开放，但不会因开放而强盛。” 文百磊道：“当今陛下英明睿智，聪明仁厚，勤于听断，宋朝一派欣欣向荣之象，人有所系，吏无苟得，家给人足，凡百户之乡，有市之邑，歌谣舞蹈，触处成群，可谓盛世之极。这样的国家，可谓强盛空前，自然是要以开放的姿态广纳外来英才。” 赵谦冷笑道：“原来将殷景仁、裴方明、刘真道等人除去，就是为了给外来英才腾位置。难道不怕刘石之乱重演吗？” 文百磊道：“难道你以为南北之间，只有战争吗？” 赵谦已猜出其话外之意，道：“原来你是想宣扬和平。” 文百磊道：“一朝英雄拔剑起，便是苍生十年劫。无论何种战争，都是基于人的贪婪与欲望，无论谁胜谁负，对于苍生来说，都是惨无人道的。南北两朝和平共处，互通有无，百姓安居乐业，不动刀枪，岂不妙哉？少侠佩剑被砍断后，便不再用剑，不也是同样知晓英雄拔剑的背后，是无数苍生的无辜枉死。” 沈演之为赵谦疗伤完毕，收回暗劲，暗道：“圣母口诵道德仁义，以和为贵，赢得令名令德，英雄手持三尺青锋，以剑证道，守护天下黎民。文百磊等人以一‘仁’字成为圣人，赵谦等人则以一‘杀’字守护苍生。然而，被苍生尊敬的是文百磊，而非赵谦。” 赵谦不知沈演之心中所想，对文百磊道：“你以道德为掩饰，难道他人就猜不出你心中所想吗？” 太极殿众人均是眉峰微动，一直静听赵谦与文百磊争论的刘义隆依旧面如平湖。 “和平”二字看似崇高美好，但有阳必有阴，美好的背后，往往是无尽黑暗。文百磊推崇和平，其目的便是使宋朝陷入和平主义下的内卷化，其结果便是全民娘化，阴阳错迕，秦汉遗风尽丧，文明倒退。 长远来看，社会制度的变迁主要有演进和内卷两种模式。自百家争鸣一来，中国两千年封建王朝循环往替，虽有汉唐盛世，却无实质突破，便是因为陷入了马尔萨斯陷阱，无法突破内卷化的桎梏。 人类自诞生以来，便面临一个困境：匮乏的资源和生存繁衍之间的矛盾。这便是马尔萨斯陷阱。解决这一陷阱的方法主要有三种：第一，降低人们的物质生活要求，如宗教；第二，减少人口数量，如战争、计划生育；第三，夺取他人资源，扩大对自己资源的开发，如侵略、科技。 天下各路远见卓识之人虽不知“内卷化”和“马尔萨斯陷阱”这些后世才出现的名词，但亦知晓其中道理。为突破马尔萨斯陷阱，刘义隆选择宗教，拓跋焘选择战争，李宗予、诸葛渊则选择科技。不过此时科技的发展极为缓慢，李宗予、诸葛渊又面临神玄、鬼方的阻挠，生存对他们来说已是一个莫大的难题，遑论其他。 此时宋朝面临的内卷化问题远比北朝严重，这便是刘义隆推崇佛教的原因，虽说这是饮鸩止渴，但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文百磊宣扬和平，便是为了加剧宋朝的内卷化，使宋朝尽快亡于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