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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孟悠睡在床上,如睡针毡。 连着两天她都睡不着觉。家里藏着那样一件宝贝,说又不能说,看又不能看,要命不要命?徐向璧刚一开口,她还以为是什么跟违法犯罪活动有关的东西。可又不是,可这更要命。特工!论心狠手辣,他们比犯罪团伙厉害一百倍。那天晚上,跟在他俩身后的那两团黑影,会不会跟踪到此……无数电影场景在天花板和床铺之间的半空中渐进渐出,街头追杀,密室谋杀,先奸后杀!她没睡着时一帧一帧画面在她眼前飘过,她睡着时还窜进她的梦乡。她看过太多太多录像带,徐向北职务之便,常常把学校的卡带播放机私自带回家。在看电影上头,他俩如饥似渴。 徐向北为什么还不回家呢?可他回家,她能跟他说么? 又到下班时,她心里发怵。一直等到天黑—— 路人行色匆匆,一阵寒潮过后,天气小小回暖。她尽量选择小街小巷,弄堂深处飘散着炒锅的油香。 有人拦住她。是徐向璧。米色的束腰风衣,金边眼镜在夜色里熠熠发光。眼镜并不能给他添上一星半点书卷气,却让那脸庞变得更加严厉。 “那天晚上你没戴眼镜。” “我视力很好。你知道,干我们这行,没有眼神可不行。不过是变个样子,我们要常常改变形象。你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突然发怒起来,可不知为什么,倒像是在撒娇。 他的皮鞋擦得锃亮,徐向北的皮鞋从来都是灰扑扑的。 他朝她微笑。瞳仁在镜片后闪烁,像是在嘲笑她。 她有些心慌,摸摸头发,拉拉包带。 “别害怕。今天没有人跟踪我。东西还好?你别怕——让我来处理。我们去吃饭。” 她预计错误。她还以为他会把她带去什么豪华餐厅。她希望是锦江饭店的“食街”,因为徐向北告诉过她,向璧住在锦江饭店。“食街”,学校里一个有香港舅舅的同事炫耀过,一顿饭要吃掉好几千呢! “在公众场合吃饭,我怕你不安心。” 真的很体贴。孟悠不知道要是跟徐向璧坐在人头攒动的餐厅吃饭,冒着那样天大的危险,她还会不会有胃口? 他让司机把车朝西区开。汽车停在衡山宾馆院子里。他扶着旋转门,让她先进。他把百元大钞夹在手指缝,轻轻塞入大堂行李房服务生的马甲口袋。 “带我们去西班牙套间。”他小声发出不容置疑的命令。 房门打开,是一条弯曲走廊,墙上是几幅水彩画,骑在马上的阿拉伯人,猎手,弯刀,枪,弃置不用的堡垒,破碎的墙,背景上是沙漠。又是一道牛皮包覆的沉重内门。客厅中央悬挂着巨大枝形水晶吊灯,正面墙上巨幅油画,鲜艳的舞女,黑暗的背景似有人头涌动。 他领着她走进餐室。两面有窗,两面墙上挂着小幅油画,画着鲜花和食物。桌上餐布洁白,纹饰复杂的印花瓷器,耀眼的玻璃,寒光四射的银色金属。 孟悠略感不适——并不是觉得受冒犯,只是有些手足无措。但他殷勤地请她入座,不适感转瞬即逝。 “你那东西,需要我帮你藏多久?”她话说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别担心。事情快解决啦。”他微笑。 “今天不说这些。” 他转身过去,摆弄一台机器,打开后一整排灯珠跳动。他抽出唱片,手指在封套上轻轻弹,就这张吧,他对自己说。 唱片在旋转,音频指示灯如金蛇舞动。音乐响起—— 是重新编曲的电影音乐。她熟悉这些电影。她喜欢这些音乐。他知道她喜欢? “这是哪个乐队?” 孟悠其实也不懂多少,她知道保尔莫利亚,知道曼陀瓦尼。 “我不知道。我不懂音乐。我猜你会喜欢——” “你猜?” “我不会猜音乐。不过我会猜人。” 温暖的房间,音乐,美食,从窗外树顶上吹来的风。他的微笑。他的迅速在冷酷和风趣之间变幻的神态。 她觉得生活真美好,她忘掉所有的不愉快,忘掉那个危险的皮箱,甚至连徐向北也短暂从她这一刻的梦幻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