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节
穿心而过的剑锋,溅到脸上的血,都如一场梦。 梦 对,他想起来了,他在胧霜阁打坐,怎会在这? 这些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深渊顿然扭曲,血泊褪色,尸骨随风消散。 赤色尽头,徐徐浮现出熟悉的胧霜阁的雕花天顶,四下昏暗,朦胧的天光穿过窗纱,细小的尘埃在空中浮浮沉沉,有岁月宁静的意味。 指尖被阳光照得很暖和,除了掌心一点黏腻,都颇为舒适。 黏腻? 他不解地摩挲了一下,神识还飘忽在方才的梦魇里,很久才回过神。 注视着掌心还未干涸的赤红色,竟一时反应不来。 这是什么 仿佛当头一盆冷水,他霎时如坠冰窟,僵硬地坐起,才发现另一只手中握着的璞玉剑。 血顺着如玉的剑身淌下来,淌过他的手腕,淌进袖口,染红了荼白的衣料。 侧目望去,案边赫然躺着一人。 素白的弟子服满是血花,大朵大朵地绽,空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腥。 长发散乱,看得出死前定是挣扎过的。 可惜终不敌,死于非命。 胸口一道穿心而过的剑伤,与他的剑锋宽窄厚薄如出一辙。 血汩汩地流,渗入地缝,触目惊心。 仿佛一瞬间被拖回那场噩梦,他揪紧了胸口的布料,大口喘息,试图说服自己这都是假的。 不是常有那种梦中梦的说法吗,对,就是梦中梦 这不是昆仑,这不是胧霜阁! 不是他这不是他! 那双溢满绝望的眼,痛苦万分地盯着他,长大的口似是还有没能说完的话,那是咒骂,亦或是求饶,已不得而知。 他的脖子像是被什么钉住了,怎么都无法避开这双眼。 死者的眼就如浑浊的镜面,倒映着扭曲的人影。 一片空白的脑海里仿佛被狠狠刺了一下,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像是随时会从快要炸开的胸腔里破出。 他终于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一切。 这里就是昆仑,就是胧霜阁。 他,已经清醒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眼前的一切都如芒在背。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刺目的血色勾起了陌生又熟悉的记忆。 剑影刀光,从眼前擦过,女子仓皇惊恐的目光和缥缈的声音在脑海中萦绕不去。 洗不干净的 别挣扎了,忘了吗,这就是你啊 九川妖龙,孽性难改。 耳边嗡响不断,他连身后的门是何时被推开的都未能发觉。 直到听见刺耳的惊呼,才僵硬地转过头来。 从门外照进的天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然而比天光更刺目的,却是向他投来的那些目光。 震惊,怀疑,愤慨锋利如刀,都落在他身上。 今晨审问过他的各门各派弟子,还有长潋,他甚至无法去想他们怎么都在这。 为什么都这么看着他 他几乎不能动弹,只感到有人慌张地与他错身而过,抱起了他身后的尸体,一阵嘈杂惊呼。 于是,所有看向他的目光,都变得晦涩冰冷。 “长潋上仙!这就是你说的给个交代?” “连本门弟子都遭害,还留着这魔头作甚!” “桩桩命案,证据确凿,我等敢问上神,这等妖邪何以姑息!便是我等没有资格插手,难道这些人命就是活该吗!” 师尊陵光来了吗?她在这吗? 重黎心头一咯噔,失措地抬头望去,在一片谩骂声中找寻那道熟悉的视线。 脑子一片混沌,所有的声音都像是搅在了一处,他找不到陵光的身影,哪怕是个责备的眼神。 他们说证据确凿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除了手边血迹斑斑的璞玉剑,这间屋子里再没有别的凶器。 此时的解释,更像是狡辩。 何况他根本无从解释。 长潋似乎说了些什么,但那声音都是浑浊的,混在嘲哳的吵闹里,如石沉大海。 铺天盖地的诅咒压得他喘息不得,看着余念归怀中血淋淋的尸体和胸口的那道足以致命的剑伤,有那么一瞬,连他自己都觉得他们没有弄错。 被错愕压下的杀念再度被勾起,如藤蔓疯长,难以抑制。 他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体内的无尽元神在作祟,亦或是他本身就心存邪念,那些咒骂只消从背后推上一把,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门外的人咄咄逼来,要将他擒住问罪,这回便是长潋阻拦,怕也是护不住他了。 耳边炸开了霓旌的喊声,琅华剑出鞘,挡在了他面前。 “尊上快走!” 他如梦初醒般,终于意识到自己还不能被困在这,收紧了僵硬的指尖,对她点了点头,破窗而去。 “追!” 尚在门外的人惊觉回神,匆忙追去。 留在原地的人,皆咬牙切齿地瞪着霓旌。 “果真是狼狈为奸!让魔族混入仙门,就是养虎为患!” “这女子好像就是崇吾宫的护法!” “若不是她从中作梗我们今日定能擒住魔尊重黎!” “够了!”长潋厉喝一声,目光凝重地注视着眼前对他拔剑相向的女子,“他若真的想逃,将这屋子掀了都走得了!” 重黎的本事他很清楚,只要出了这间屋子,便没人能困得住他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追出去的人悻悻而归,皆是摇头叹息。 霓旌在漫天的诘难与斥责声中望着长潋,目光平静,毫无愧怍。 僵持半响,似是终于放心了,她松开了剑,递出双手,冲他淡然一笑。 “没什么可为难的,上捆仙绳吧。” 第八百五十章 :你是如何看待尊上的 陵光是在长瀛阁偏殿临时搭就的“牢房”里再次见到霓旌的。 0icitecitei 十八根镇魔杵布下的阵法,足以困住千年修为的妖邪,何况一个修为不足五百年的姑娘家。 她赶到的时候,霓旌就坐在阵法中央,抱着自己的双膝,没有半点挣扎的意思,若不是镇魔杵上蹿流着可怖的电光,她更像是坐在午后的窗下,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听到脚步声,霓旌才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对不住师祖,今日没法儿教你煮排骨汤了。这镇魔杵厉害得很,恕我不能起身行礼。” 陵光一路疾奔到此,气息尚未稳,见她这般处境,更在意料之外:“重黎呢?” 霓旌抿了抿唇,一时也不知如何同她开这个口:“尊上已经走了。” “去哪了?” “不知,离了昆仑,天大地大的,哪儿都可能去,他又不是在这生根了。”霓旌望着她,忽地笑了声,“师祖来此,看来今日发生的事,都已经听说了。” 陵光点点头,打量着这十八根镇魔杵,这杵只要念得出法诀便可驱动,但其效力却是因人而异,此等手笔就她所知,昆仑山中应当不会有第二人了。 “是长潋将你锁在这的?” “我自己请师父关着我的。”她叹了口气,“人多眼杂的,都看着我放走了尊上,想赖掉也不成,如今的局势已经乱成这样了,总不能再让师父难做。横竖只是关着,也没给我上刑不是嘶!” 话音未落,稍稍一动,便挨了镇魔杵一记,疼得面色发白,咬着牙关好歹忍了下来。 看着这十八根镇魔杵,说不气是绝不可能的,陵光没想到自己前脚刚走,便出了这么大岔子。 长潋来云渺宫见她时,脸色极差,原还想瞒她几日,但众目睽睽,说漏嘴也是迟早的事,与其让她从旁人口中听来,还不如由他来说。 重黎走得仓促,未留下只字片语,人会去哪儿,就更无从得知。 唯一晓得的,是他走之前起了杀念,引得众怒,如今仙门上下人人得而诛之,誓要将其擒住。 她回来之前,甚至已经安排了几路人马追下山去了。 若说之前的命案都是在发生后,匆忙追至的仙门弟子撞见尸横遍野的惨况,谁都没有亲眼看到魔尊动手杀人,尚可辩解几句,这次却连长潋都不知如何开口。 只能私下让步清风带几名弟子速速下山,先其他门派一步寻到人再说了。 怨气久积弥厚,今日的命案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新仇旧怨,恼恨的狂澜一发不可收拾,多少人恨不得将重黎剥皮拆骨,碎尸万段。 逃回崇吾宫太过招摇,仙门定会头一个想到去魔界拿人,他这一走,不仅再不会有人听他解释,怕是连个能回的地方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