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节
那时的局面极为混乱,他有说过什么吗? 哦,他说了。 他说,不是他,他没有。 可谁又会在痛失亲人的时候,仔细听一个“凶手”辩驳呢?都当是狡辩罢了。 明明之前屠杀时如此狠辣,与他们争执时,屈辱至此,却只是仓皇离去。 黑衣与白衣,同样一张脸。 一闪而过的念头,比做梦还要荒唐。 他们是不是弄错了? 咱们师尊要来护犊子啦 。: 第八百二十章 :终得相见 昨夜逃得仓促,林间气息并未被谨慎地掩藏起来,追灵术如蛛网在林中无声探寻,四散的灵络很快拧成了一条曲折长缕,皆指向同一个方位。 顺着这条路走到尽头,便是一座失修破庙。 追灵术在此处戛然而止,望着那道大开的门户,陵光心头咯噔一下,一路急匆,偏在此时有了犹豫。 不由得想,重黎若真在里面,她见了他要说些什么才好? 好久不见? 有些蠢。 还是告诉他,她醒了? 啧,这不废话,她人都站在这了,他又不瞎。 踟蹰半响,终还是迈入了破庙。 诚然这说法不太恰当,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堂堂上神,何时变得如此怂包了? 若是教重黎看见,颜面何存? 于是,她大步跨过门槛,站在颓败的庙堂中央,望见灵络绕过佛龛,指向台子后头的逼仄角落。 她走到龛台旁,清了清嗓子。 龛台后并无回应,说得更确切些,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不成时隔八年,他就听不出她的声音了? 陵光眉头蹙紧,又往前走了一步,朝那台子后头看去。 丛生的杂草淹没了石缝,蛛网遍结,重黎倚在最里头的角落,蜷缩成一团,面色煞白,咳嗽声断断续续。 因身着白衣,咳出的血溅在衣领上,尤为刺目。 “阿黎!”她吃了一惊,冲过去想看看他的伤势,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那张俊美惨白的脸。 清光幽幽,化开粼粼涟漪。 原是幻象。 追灵术延续至此,让她看到了昨夜逃到此处的他。 她怔忡地收回了手,被冲散的虚像再度聚合,单薄的身影挨着墙根,比她想象得还要虚弱。 他不是法力滔天吗?不是叱咤风云的魔尊吗?怎么会这样?谁把他变成这样的! 留在此处的是残影,那么他人又去哪儿了? 她豁然起身,急切地四处张看,之后的气息似是被抹去过,再用不了追灵术,只在破庙后门的山道上,留下了几滴血迹。 血滴在叶片上,还没有干涸,应是离去不久。 她只能顺着这几滴血所指的方位追过去,除此之外,已无别的线索,那些中皇山弟子被召回,只她一人在人间打探这些模棱两可的消息着实吃力,若再跟丢,想寻人怕是难了。 密林渐稀,几缕斜光似云端天幕,脚下的路也恍然宽了许多,忽闻水声,转眼出了林子,竟到了海岸边。 白浪翻波,雪沫砯崖,原是西海之滨。 陵光似是没有料到会一路追到这,正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错了,冷不丁望见海天交接处,一座巍巍山脉,心头顿然一动。 令丘山。 诚然如今都是这么叫的,可数万年前,这座山还被称为“九川”时,曾是玄龙故里。 沧海茫茫,横在眼前,好像就这么将她和重黎隔成了两岸,若是没有人踏出这一步,便由她来吧。 一声轻叹后,她迈向了海面,踏着不息的层层卷浪,笔直地朝着令丘山走去。 海上依旧没有觉察到重黎的气息,只是这海水中,隐隐传来极淡的血腥气,令她有了不祥的预感。 再度踏上令丘山,山风萧瑟,四下悄然。 梼杌已死,山中的九天玄火也不复存在,荆棘不屈地从焦土中复苏,带着锐刺的藤蔓爬上了峭壁,从不见天日的黑暗里硬是拼出了一线生机。 时隔八年,春回大地,山头虽还稀疏,但山脚下却已长出一片野草,山间溪流也再度淌出了涓涓清水。 龙族喜水,平日里就愿意离海边近些,故而令丘的山并不似其他仙山仙府那般高耸入云,山谷居多,谷中水流交织,也曾是个极似人间江南的灵地。 可惜地脉崩毁,如今没个数千年休养生息,是见不到当初的景象了。 她翻了好几座山峦,从海边寻到深谷,从前九川玄龙栖居的泉灵谷也去转了一圈,可哪一处都不见重黎的踪影。 心里隐隐有种直觉,觉得他就在这,他终会回到这,只是她还没有把他找出来,她还有遗漏的地方。 她在面目全非的故地上站定,合眸静思,细细回想。 泉灵谷,裕华坡,断风崖她与折丹遗玉交好时,九川每一处她都去过,还有什么地方,是她没想起的? 山风徐来,裹挟着难能可贵的一丝花香,勾动着心头某根不知名的弦,无数记忆如浮光掠影,她所走过的千年万载奔袭而来。 汹涌如潮来,归去携千斤。 沧海桑田的嘈杂中,忽闻一声轻笑。 风吹草叶低,漫山花欲燃,曾有个少年,举着一束沾满晨露的紫阳花,问她能不能做他师父。 飘摇的记忆忽然间尘埃落定,那年天光潋滟,几乎迷了她的眼。 她自坡顶一跃而下,连云彩都顾不上召来一朵,乘风而下,直奔谷口。 当年她就是在这,见到的重黎。 彼时花木繁华,而今阑珊荒野,努力挣扎了好些年的野草堪堪才及小腿高。 跑得太仓促,她的气息都有些不稳,脚下还未站定,便急着四下张看。 风压下了半截草茎,似是为了让她能看得更清楚些。 海上升日,晨霜消融,整座令丘山渐都渐渐暖和了起来。 在枯黄与青葱交错的草丛另一头,清泉从被九天玄火烧毁的枯根下淌过,一抹新芽正从绝望的枝头再度萌发。 那树下静静靠着一人,荼白的纱衣,鸦青的发,双眸紧闭,阳光照在那发梢,似是洒了一层细碎的金粉,苍白的脸色,仿佛也因此染上了些许活气。 她心如擂鼓,失速般跳动着,骤然的狂喜中掺了无措,还有些莫名的惧意,牵绊住她的双腿。 不知该不该上前喊醒他,不知如何上前 她没有施追灵术,所以眼前的人,绝不是虚幻的残影。 双腿像是灌了铅,她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到他面前的。 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俯下了身,指尖触到那张熟悉的脸,较之那五千年的久别,这八年反倒更让她恍若隔世,不敢认眼前人。 眉眼未曾改变分毫,可就是觉得,如此陌生。 本以为在这吹了许久山风,应当觉得冷,可他的脸却在发烫。 再摸他的手,亦是如此。 她变了脸色,改试探为轻摇,被压低的声音微颤着:“阿黎?” 眼前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几度尝试,他应是已经昏死过去了。 身上并无显眼的伤口,唯有眉头紧皱,像是在拼尽全力与什么抗衡。 这一路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面,却没想到会是如此。 陵光神色凝重地踟蹰片刻,咬牙且将人架起,朝谷中走去。 师尊找到三岁啦! 转眼八年,别来无恙。 第八百二十一章 :师尊,我很想你 九川的冬天很冷。 这是玄龙一族覆灭后多年,重黎终于被允许下山,故地重游时发觉的。 那时梼杌还不曾惹怒天道,山中还不曾被九天玄火湮没,谷中的草木,是被龙血泡烂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爹娘葬在哪里,又或是神形俱灭,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找了好久,也没能找到回家的路。 能记得的,只有四季如春的九川谷,无论什么时候,都有鸟语花香,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热热闹闹的。 可抬眼张看,只剩一片荒芜。 迎面而来的风是冷的,刀刮一样,撕扯他的皮肉。 他恍惚地瘫坐在地,试图想想这山谷原本该是什么模样,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记忆与梦魇交织纠缠,将他拖入泥泞的深渊,那是他惹下的罪业,在最深最深的地底,比酆都地狱还要可怕得多的地方,不见天日,惶惶终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