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节
“但愿如此吧”云渺渺神色凝重地沉思片刻,看向司湛,面露无奈,“今日浮昙台,罚你多扎一个时辰的马步,下回行事,不可如此莽撞,不可寻衅滋事,去你师伯那儿领天虞山门规,先抄三遍,不懂之处来问为师,若无必要,离云家的人远一点,可听清了?” 司湛低下了头:“是,徒儿记住了,不会再这么做了。” 重黎眉梢一挑:“就这样?” “不然呢?”云渺渺疑惑地望着他,不知他是觉得罚得轻了还是重了。 重黎撇撇嘴,目光复杂地望着她。 倒不是同司湛有什么仇,只是从前他闯了祸,少不了一顿鞭子,轮到这小子就如此轻描淡写,着实有些不平。 司湛跟着步清风自去浮昙台领罚,云渺渺等人还是下山走了一趟。 途径山下,果真瞧见云衡坐在石阶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脚边的花草,察觉到有人停在身后,当即回头,看清来人之后,才到嘴边的笑意顿然僵住。 “是你啊” 云渺渺嘴角一抽,莫名觉得自己被轻看了:“听闻云公子病了,瞧着已无大碍,不好好在屋中静养,来这做什么?” 云衡瞥了她一眼,似乎提不起什么兴致,披着厚厚的斗篷,瞧着仍有些许病态。 长琴长老的丹药的确厉害,却也不是一瞬便能药到病除的,想来还需养个几日,方可恢复如初。 “屋里憋得慌,出来走走。”他本不想答话,一眼瞧见云渺渺身旁的重黎似笑非笑的脸,登时抖一激灵,随口编了一句。 “来寻阿湛的?”云渺渺显然没有信。 被道中心思的云衡顿时一噎,竟忘了否认。 “阿湛昨日所为的确过分了,但此事说到底是因我而起,就事论事,无论你我,乃至云家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代小徒给云公子陪个不是,先谢过云公子没有将小徒所做的事宣扬出去。” 她不愿与云家过多牵扯,但礼数上素来恩怨分明,云衡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重来一回,她一样会在步月阁揍他一顿,但就本质而言,他顶多只是欠揍而已,称不上坏。 昨晚的事,他大可将罪责引到阿湛头上,即便有她护着,事儿闹大了,也多少须得给云家一个交代。 坦白说,责罚倒是次要,让阿湛与云家的人,尤其是云霆见面,她是不愿的。 云衡没料到她会突然道谢,冷嘲热讽的酸话都到嘴边了,硬生生憋了回去,倒是莫名有些尴尬。 “本,本少爷才不同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丢份儿!他,他在上头?”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朝瀑布顶望去。 云渺渺点了点头:“阿湛是我的弟子,自是住在映华宫的,眼下应当在浮昙台领罚。” 闻言,云衡登时变了脸色:“你罚他了?罚什么了?” 如此反应,比起兴师问罪,倒更像是悬肠挂胆的担忧。 云渺渺怔了怔,犹豫半响,道:“阿湛年幼,不宜重罚,却也不可过于纵容,故而按着门规,酌情处罚了一番。云公子这是觉得不该罚?” 云衡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状若无事地别开脸:“就就稍微罚一下得了,他可能不知道那鱼有毒,本公子读了好些年的书,不也不知道么。” 孟逢君都要笑出声了。 若不是见识过他在步月阁那般德行,她真要信他是心胸宽广之人了。 想起方才阿湛的话,就更觉得这人八成是个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二愣子。 云渺渺迟疑半响,没有拆穿,看着云衡道:“云公子放心,管教弟子之事,我自有分寸。云公子不愿深究,此事想必很快便会平息下去。” 闻言,云衡暗暗松了口气。 “云公子是继续在这走走,还是一同回祷过山?”横竖顺路,她倒也不是不能带他一程。 云衡对仙门御剑术早有耳闻,翱于九天,甚是羡艳,机会如此难得,本想欣然同意,却忽然感到如芒在背,侧目望去,就见重黎站在一旁,正意味深长地盯着他。 那眼神称不上凶恶,但对上一眼,便感到一股子寒气从脚底一路窜上天灵,着实瘆人。 他不由得吞咽了一下,惜命的本能让他立即摇了摇头。 “不,不了,本公子一会儿自己走回去” 如此,云渺渺也不勉强,驱剑出鞘,踏上剑身:“那云公子随意,天虞山方圆百里,并非处处都能去,还是莫要走得太远为好。” 说罢,便与孟逢君重黎一同飞远了。 “你方才当真想载那小子同乘一剑?”重黎追了上来,有些犹豫地发问。 云渺渺看了他一眼,稍加思索,坦言:“我就客气一下。” 渺渺:我隐隐感到哪里不太对劲,但我说不上来 第六百二十二章 :臣心当在 过了风华台,便是祷过山,原本坐落于山脚乃至山腰的屋舍,经半月前一战,天虞山损失惨重,剩下的弟子日前由步清风安排,牵居至主峰附近,这些空置下来的屋舍,便都匀给了朝云城的百姓和官宦。 诚然对于朝中官员而言,自是不如帝都的高堂阔院,亭台楼阁,一户入住,多少有些挤了。 只是刚从妖尸追杀的亡命之途中活下来,并无多少怨言。 在寻常百姓所住的厢房间逡巡一圈后,也在附近找到了云霆,换下了官衣后,瞧着平和许多,若不是他身后还带着数名官僚,她有一瞬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望见她走过来,云霆面色一僵,吩咐其他人退下。 如此反应,显然对她出现在此并不意外。 “你二人且去别处看看吧。”她扭头对重黎和孟逢君使了个眼色。 重黎皱了皱眉,压低了声:“这老东西心眼可不少,可别被他绕进去。” 她笑了笑:“好,我记着了。” 望着二人走远,她面上的笑意也戛然而止,回过头来,平静地注视着云霆。 云霆亦淡然低笑一声:“你终于肯纡尊降贵,来见老夫了?” 她眸光微沉,拂袖隐去腰间双剑,正色道:“云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离此处最近的洽谈之处,只有兰亭堂,从前这个时辰,曲姑娘多半正在后头洗菜淘米,准备生火做饭了,眼下倒是冷清得很,连茶都是她亲自泡的。 “我不擅茶艺,云大人凑合一下吧。”她将茶水摆在云霆面前,目光淡淡,还是那副瞧不出喜怒的模样,缓缓地坐在了他对面。 老实说,这杯茶的确泡得不怎么样,她自个儿抿上一口,便喝不下第二口了,更不必说云霆这张早就在物欲横流的繁华中变得刁钻不已的舌头,那眉都快拧成结了,硬是给忍了下来。 “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大人,粗茶一杯,多包涵。”她客套了一句,却听不出几分真心。 沉默几许,又道。 “令公子昨晚的遭遇,我都听说了,是不是夜游,旁观之人很难定论,与其大费周章地讨什么公道,大人不如直接问问令公子发生了何事,横竖丹药也送过去了,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眼下的局面,事情闹大了,对大人可有好处?还是说大人本就意在借此事发难,搅动民心,以促成自己选贤为君的目的,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利用?” 较之那些一句话得绕三个弯儿的官场中人,她说话可算是相当直白了,兰亭堂四下无人,也没什么避讳。 但于云霆而言,却是足以谈之色变。 “一派胡言!老夫对陛下忠心耿耿,岂会觊觎国君之位!”云霆拍案而起,愤然指责。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天虞山才经一场恶战,我只是不愿在此时招惹是非,朝堂之事更不想掺一脚,大人的忠心有几斤几两,大人自己清楚便好,无需同我多言。” “你!”云霆气得胡子都在发抖,“我可是你爹爹!” 闻言,云渺渺的面色陡然一沉。 “大人慎言,我已再三澄清过,非云家子嗣,还是非要滴血验亲,大人才肯相信?在下生母出身北若城不夜天,那是个什么地方,大人托人打听打听想必就清楚了,云家位高权重,大人乃百官之首,但在下已非尘世之人,一心向道,无意高攀。”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从始至终不曾动摇分毫。 “不过,在此奉劝大人一句,楚家虽亡,臣心当在,君王之位,孤寒之地,并非人人都可肖想的,行事之前,还是先掂量一下后果,莫要民心未散,朝堂先倾,大人年纪也不小了,留意晚节为好。” 言尽于此,算是尽了最后那点缘分,至此便两不相欠了。 她放下茶,起身出门,将面色铁青的云霆抛诸脑后。 拉开门,天色晴暖,清风一缕,拂落了枝头几瓣玲珑。 凛冬将尽,春暖终归。 世上或许本没有什么放不下的,端看一人可愿把已经碎了的心,重新拾起来粘好,再去会一会簇新的人间罢了。 她笑了笑,朝一旁瞥了眼。 “都说完了,您别躲着了。” 拐角处的半截荼白衣袂忽地动了动,默然片刻,重黎目光游离地从墙后走了出来,搓了搓鼻尖。 “你怎么知道本尊在?” 她莞尔一笑:“就是知道啊。” 他皱着眉,狐疑地朝屋内望去:“他又来认亲了?” 方才躲在墙边,屋里人说话声又轻,他只听清云霆怒极时喊出的那句“我可是你爹爹”,可把他恶心了一把,敢情上回话说得不够狠,这还没死心呢。 她笑了笑,算是默认,却并未表露出任何困扰,望着堂前这条人言稀少的青石路,释然地舒了口气。 当年庭前雪满路,她守着早已习惯的孤寂,安然度日,还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对孤身一人,感到不适。 她笑了笑,对他伸出了手。 “走吧,没什么可说的了。” 重黎半信半疑地犹豫片刻,望着曦光里透白的指尖,还是抓住了那只手,与她一同离开了此处。 “本尊体恤下属,借你牵一会儿啊。”他昂首阔步地往前走。 她哑然失笑,不露声色地收紧了手指:“那我要多谢尊上抬爱了。” 祷过山似乎消停了下来,午后,镜鸾回到了映华宫,面色稍显疲倦。 待她坐下歇上片刻,云渺渺便问及了酆都和司幽的状况。 “酆都的裂隙已经补上了,司幽幽荼帝君受了些伤,已无大碍,只是近日分身乏术,应是没法子抽身过来了。”镜鸾答道。 话说得有些委婉,以重黎和云渺渺对她的了解,状况应是还要更严重些,但天虞山和人间如今的状况也都半斤八两,之前给各派送去的信,已逐一收到回信。 熟知的几座仙山仙府都已陆续对人间伸出援手,听闻也遭遇了妖兽,照这个局面下去,要想平定乱局,只怕遥遥无期。 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