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她正欲带着桑桑过去买些糕点垫垫肚子,没走两步,便瞧见那热气氤氲的屉笼旁,一身黑衣的魔尊大人。 “啊。”找到了。 得,转角都不用了。 魔尊大人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眼前的木板车上,一块块香气四溢的糕点,来来往往的凡人递上银两,而后摊主便论斤两切下一整块糕点,再切成数块,包上油纸,笑吟吟地递过去。 他看得聚精会神,似乎有些不解,还有些不可言说的为难。 摊主招呼完方才的客人,终于忍不住望向眼前这个穿着贵气的男子,这样好看的样貌,他在这镇子上大半辈子,都是头一回见。 “这位公子,刚出炉的糕点,要称一些吗?” 重黎面露疑惑,想了想方才看到的那些凡人是如何买东西的,正欲将手中的石头化为银钱,却忽然被人按住了。 “来二钱桂花糕。”话音未落,一只细瘦的手已经递上了铜板。 “好嘞!”摊主接过银钱,拿下了装着桂花糕的一笹,用热水烫润刀锋,熟练地切下一整块来,隔着油纸放在称上,恰好是二钱银子的份儿。 重黎侧目看去,垂下眸才瞧见身旁这个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个透明的白衣小姑娘,就连她是如何走得这样近的,他一时都想不起。 这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毕竟他刚打完她的同门。 他犯不上迁就谁,认一桩罪名,痛痛快快地揍那帮小子一顿,与他而言划算得很。 待这古怪的妖雾散去,再去别的地方找长生之血就是。 他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何此时看见这怂包,居然冷不丁心虚起来? 那只乌鸦精又在瞪他了,可惜他这会儿并没有同它争吵的兴致。 他转身便走,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穿过一条街,身侧的凡人渐渐少了,他停在土地庙前,全然不将里头供奉的神灵放在眼中,撩袍便坐在了门口的石墩上。 那石墩原是用来镇邪驱魔的,这会儿被他坐在屁股底下,却是老实得不行。 他一转头便瞧见站在墙根下的云渺渺,她着实微不足道,混在人群中,他竟一路都没留心。 “你跟来做甚?”他皱起了眉。 却见她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从怀里摸出两个油纸包,给他递了一个。 “桂花糕,吃么?” 那双眼里染了些许黄昏的光,倒是少见地有了几分明媚,莫名有种她似乎在冲他笑的错觉。 桂花糕的香气从纸包中漏出来,清甜诱人,他心头咯噔了一下。 见他犹豫,她以为是觉得糕点太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半块,有些为难:“我有些饿,所以这次不能都给你了。” 这好欺负的模样,都要将他气笑了。 他伸手夺过糕点,白了她一眼:“出息,本尊能从你嘴里抢似的。” “”你之前可没少抢。 他揭开油纸包,为了方便这样吃,里头的桂花糕特意没有切成小块,裹了薄薄的一层甜霜粉,不容易沾手,滋味更是软糯清口。 云渺渺眼看着他咬下一口,紧皱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暗暗松了口气。 “您很喜欢甜食么?”她有些好奇,问出口后顿时招来一记白眼,“您当我没问。” 而后,又见他咬了一口。 喜欢就喜欢嘛,问两句还这么凶。 她拍了拍台阶上的尘土,默默坐了下来,解开油纸包,掰下一块分了些给桑桑,而后才享用起这半块糕点来。 坐在上头的人忽然斜来一眼:“吃东西不要吧唧嘴。” 她一脸错愕地抬起头:“我总不能吞下去吧” 他想了想:“那就吧唧得小声点。” 她低下头,有些委屈地犯嘀咕:“哪有吧唧嘴”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您在这儿等阿旌姑娘么?” “嗯。”他随口应了声。 “她怎么没有跟着您?”这下属还能丢下主子瞎跑的? 重黎瞥了她一眼,顿了顿,道:“她去办事。” 他想起一刻钟前,他们在尝试了数次都无法离开这座镇子之后,霓旌那厮忽然问他饿不饿。 若是平日里,他定会觉得这问题可笑至极,堂堂魔尊怎么会饿! 可眼下为了掩人耳目,堂堂魔尊说到底还是个凡人身。 人,当然会饿。 不光会饿。 他的肚子还诡异而短促地叫了一声。 霓旌登时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尊上,方才咱们经过的那条街上有间铺子,您若是不乐意折回去,便在这等会儿吧,属下去买些吃的。” 说罢,她便心安理得地将他丢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所以说这种护法,不如油炸了喂狗吧。 重黎:这种护法要来何用! 霓旌:这您可冤枉属下了,属下这不给您创造机会么?您看,这不是有人来投喂了么? 重黎:别把本尊说得像受了委屈无家可归的小可怜似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和对别人都不一样的好 “您看起来不大高兴啊。”云渺渺瞧见他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手中的桂花糕都给捏变形了,赶紧回想自己方才可有说错话。 “呵。”他忽然冷笑了一声,惊得她一哆嗦。 “这儿有点偏僻,要不咱们回客栈等等看?”她看了看这四周,野草丛生,应是许久无人涉足了。 重黎瞥来一眼:“回去做甚,本尊是那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 她有些犯难地挠了挠头:“可这妖雾估摸着还需一日才能散去,您今晚露宿街头吗?” “云渺渺你是不是皮痒。”他目露凶光,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我没有”她叹了口气,“您不是都打回去了吗,还生气呢?我师兄和师侄们被您打伤,连姑娘家您都没放过,我不也没同您计较么?” “说得好像只有本尊动了手,先拔剑的可是那个步清风。”他顿时怒上心头,“就属那俩姑娘下手最狠,其中一个打不过就咬!你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他撩起丢袖子,手腕上赫然一圈牙印,好家伙,都给啃出血来了。 不必说,她也能想象到当时的惨况,不必说,她也猜得到是哪一位。 “这咬得是有些狠。”她忽然觉得念归那对虎牙是不是应该排进兵器谱里。 魔尊这凡人身,这会儿倒显得尤为不划算。 见她面露尴尬,重黎又怪哉自己干嘛要把伤口给她看,利索地将袖子放了下来。 “我看你是巴不得本尊赶紧走,本尊要是不膈应你几日,岂不是对不起你这般绞尽脑汁地编排?”他越想越觉得来气,吃完了最后一口桂花糕,忽然从石墩上跳下来,拉起她往回走。 云渺渺瞠目结舌,却发现这是回客栈的方向。 诚然她没那个意思,但能将人找回去,也不必计较细枝末节。 “您不等等阿旌姑娘么?”他走得有些快,她须得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 “传音与她,她自会到客栈与本尊会合。”他头也不回地答道。 桑桑让他走慢些,他却是充耳不闻,反倒是又走得快了些。 云渺渺的腿上还没痊愈,哪禁得住这般折腾,又不敢表露不满,以免这祖宗又该不高兴。 走到人声鼎沸处,愈发地吃力,一个趔趄,便栽了下去。 前头的人只感到胳膊一沉,回头见她摔在地上,捂着脚踝,明明就扯疼了,却是咬着牙一声都不吭,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试着自己爬起来。 他终于停了下来,似乎在思索什么,半响,抬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连跟不上这等话都要命兽帮着说,自己说给本尊听你会少块肉吗。” 这话连桑桑都听不下去了,羽翼一挥,先给了他一巴掌:“主上带着伤专程出来找你,还在客栈里替你澄清真相,你不领情就罢了!这一路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又是怎么对主上的!非得谁都不稀罕你了,你才称心如意是不是!” 便是云渺渺,也头一回见它如此生气,这恼火不似一时冲动,倒像是积怨已久,终于憋不住了一股脑儿地冲他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重黎听着这一句接一句的责骂,朝云渺渺看了眼。 在客栈里遭到的那些诘难之辞诚然难听了些,却没有像它这般锥心地质问,仿佛他犯下了天大的错事,终其一生都还不上。 “桑桑,别说了。”云渺渺吃力地站了起来,只是一条腿还有些疼,实在不能走快了。 不过比起自己这熬一熬还算过得去的伤势,她更担心说出这些话的桑桑真的会被这祖宗拿去顿乌鸦汤。 “先回去吧,横竖命案都说清楚了,师兄素来脾气好,想必也不会揪着不放,我在后面慢慢走就行,您不用在意我,这点路,还不至于走丢。”她将桑桑拉回来,平静地对重黎道。 重黎皱了皱眉,却是将话锋转了回去:“你已将那桩案子查清楚了?” “嗯。”她点点头,“我找到了那掌柜身上的镇魂香和一缕命魂,该问的师兄都问过了,其实当日若不是那么仓促,师兄也能发现古怪之处,我只是捡了个空子,碰巧罢了。师父时常教诲,不可武断行事,便是一个人曾经十恶不赦,也不该将他没有做过的事以一己私念强加于他,这有悖道义。”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做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纵然他杀过的人早已不计其数,但这一条人命,她也不会想当然地归咎到他身上。 他想起了三危山中,她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 她曾问过他,人是不是他杀的。 在他答了“不是”后,她也不曾如那些人,怀疑他撒了谎,只是说了句“知道了”。 他本以为,那不过是随口应个声儿罢了。 他自个儿都没当真放在心上的事,她居然真的给他查了个明明白白。 活了这千儿八百年,他什么人没见过,这样理所当然地帮他的却是头一遭。 用霓旌那厮的话应当如何说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