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随月生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赵嘉阳,可他再也不会给出答案了。 赵嘉阳安静地闭着眼躺在地上,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若是忽略周围的混乱,死相称得上宁静。 陶风澈目光发直地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先是惊愕,继而变成了一片空白。 灵魂在这一刻仿佛忽然离开了他的身体。陶风澈步履蹒跚,失魂落魄地走到了赵嘉阳的尸体面前,屈膝跪坐下去时还晃了一晃。 在随月生复杂且充满担忧视线的注视下,陶风澈颤颤巍巍地将手伸到了赵嘉阳的鼻尖,探了探他的呼吸。 没有任何动静。 子弹从赵嘉阳右侧的太阳穴贯入,继而从左侧射出,贯穿了他的整个颅骨。不远处的地面上,带血的黄铜色子弹壳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是没有任何医治可能的致命伤。 陶风澈对此心知肚明,却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即便此刻赵嘉阳已经没有任何呼吸的迹象了,但陶风澈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他还有那么多问题没有问他,还有太多疑惑没有得到回答,赵嘉阳怎么能,又怎么敢……?! 你到底为什么要杀陶知行? 你说你只是推了一把,那你具体做了什么? 你为什么对人工信息素那么执着?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件事又跟楚殷有什么关系? 太多太多的问题堵在他的喉间,可他再也没有问出口的机会了。 陶风澈茫然无措地将手收了回来,链接手铐的铁链撞击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响声。 可陶风澈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他像是忽然失聪了似的,颓然地低下了头。 命运死死地压在他的肩头,这重量太沉,几乎要将他压垮。 人死如灯灭,赵嘉阳带着无数的谜团一同离开了这个世界,只给陶风澈留下了满腹的疑惑与冲击,还有酸楚。 即便已经走到如今这一步,陶风澈内心中对赵嘉阳还是有不舍的。 ……其实赵嘉阳一直都没有真的伤害到他。 虽然将他绑架到了这里当做人质,但赵嘉阳如果真的打算拿他作为跟随月生谈判的筹码,大可以在一开始就让他吃点苦头:切断他一根手指寄给随月生,威胁后者如果不同意他的条件就再切几根,又或者给他放点血…… 可赵嘉阳一直都没有这么做。 与之正相反,赵嘉阳不但没有对他进行什么人身伤害,甚至还记得让哑巴来给他送饭,而在随月生的子弹袭来的那一刻,他居然还把陶风澈给推开了。 陶风澈不怪随月生朝赵嘉阳开的那一枪,如果换位而处,他也会选择这么做。更何况赵嘉阳是开枪自尽的,随月生的子弹根本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可他还是觉得有点……无法适应。 一切都发生的有些太快了。 这一年以来,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摁下了快进键一样,他被卷进了时间的洪流中,被裹挟着一路往前奔涌。他想要反抗,但在这种人力无法抵抗的力量面前,无论做什么都不过是无用功。 即便同样是看着他长大的人,但身为管家的徐松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赵嘉阳的死亡是压垮陶风澈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素未谋面的母亲,再到奶奶,楚殷,陶知行……最后到赵嘉阳。 陶风澈经历了太多太多的生死相隔,而赵嘉阳离去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长辈了。 陶风澈盯着赵嘉阳的尸体,有些愣愣地想。 赵嘉阳的尸体忽然出现了几个重影,陶风澈有些怀疑赵嘉阳是否服用了什么药物,导致尸体会逐渐消失。可当他试图伸手去触摸那些影子的时候,却又扑了个空。 他终于发觉,那是因为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的缘故,脸上也有些湿润, ……发生什么了?忽然下雨了吗? 陶风澈想不明白。 一股很浅淡的檀香味忽然出现在了陶风澈的身边,他觉得这股味道有些熟悉,可脑海中却像是有一团粘稠的固体,使他思维运转的过程困难到了极点。 赵嘉阳去世后,他身上那股陈淳的白茶香气也随之消失了,陶风澈有些不安地抽了抽鼻子,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也不记得曾经闻过这样的信息素。 随月生看着陶风澈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头发乱糟糟的,双手被手铐铐在一起,跪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去碰赵嘉阳逐渐冰冷的尸身,满脸都写满了仓皇,可怜兮兮的,像是只走丢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家的小狗。 随月生对赵嘉阳的情绪有些复杂:他对陶风澈习惯性的回护是真的,但陶风澈之所以置身于危险之中,也是因为赵嘉阳将他绑架了当人质的缘故。 随月生对这一点很是气愤,无论赵嘉阳有怎样的苦衷,都不能成为他伤害陶风澈的借口。 可对于陶风澈而言,这是他的叔叔,他仅剩的亲人。 随月生能理解陶风澈对赵嘉阳的不舍与哀悼,但他完全无法产生任何类似的情感。看着这样的陶风澈,他甚至都还有些气闷,恨不得指着他的鼻子将他骂上一顿。 但一看到陶风澈行动受限的手,还有他的眼泪……随月生就彻底没辙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弯下腰给陶风澈擦了下眼泪。 随月生右手臂有伤,条件反射就用了左手,一下子有些没能控制好力度。 陶风澈脸上一痛,不由得皱了下眉,紧接着便忽然意识到自己哭了。 他有些窘迫,微微偏头躲开了随月生的手,抽了抽鼻子,想伸手给自己擦一擦泪,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戴着手铐。他行动间带着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动作看上去也很是别扭。 “啧。” 随月生转过身在赵嘉阳身上摸了摸,最终在裤子口袋里翻出来了一个钥匙,一并带出来的,还有赵嘉阳刚才用来擦手的那块手帕。 手帕看上去跟赵嘉阳的风格十分不搭,左上角居然还有一朵梅花状的暗纹,但更加刺眼的,是手帕上星星点点的血迹。 ……赵嘉阳刚才咳血了? 随月生目光一凝,却什么都没说,只快速地将手帕放回原位,然后面色如常地转过身,将陶风澈的手拽过来,三下五除二地解开了手铐。 陶风澈的手腕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随月生看着只觉得刺眼极了,干脆伸手给他揉了揉。 随月生一贯手冷,陶风澈一直都是个热乎乎的小暖炉,可此时此刻,他的手居然是冰凉的。 也不知道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月生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只有左手可以如常活动,没法像以前一样将陶风澈的手拢在一起,只得将陶风澈的两只手轮流握在掌心揉捏。 随月生的力气大得简直不像是个omega,陶风澈还小的时候,他每次这么做的时候他都要哼唧几声,可陶风澈今天却一声都没出。 于是随月生也保持了沉默。他低着头,视线停留在陶风澈的手上,全神贯注得像是在对待什么几百亿上下的大生意,但只有随月生自己知道,他是在逃避陶风澈的眼泪。 ——他一直都看不得这个。 一直等到陶风澈的手有了回暖的趋势,随月生才终于抬起头,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陶风澈居然还在一声不吭地默默流泪。 仿佛是泪失禁了一样,陶风澈脸上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可那双眼睛却变成了泉眼,眼泪一刻不停地从里面涌出,然后顺着脸颊一路往下滑,像是要把这段时间以来没流的眼泪全流完,不把自己体内的水分哭干誓不罢休。 随月生从没见过陶风澈哭得这么惨,他担忧地盯着陶风澈看了半晌,有些担忧——陶风澈是不是吓傻了? 随月生曾经见过比赵嘉阳要惨烈百倍的尸体: 霰弹枪的子弹从相同的位置穿透过去的话,可以轰烂半个脑袋,碎骨和脑浆混杂在一起的场景足够让最坚强的人反胃呕吐;如果是在高处远程狙击酒店里的目标,尸体顺着惯性从窗口栽下去,会摔成一滩烂肉;若是踩中地雷,半个身体都会被直接轰烂…… 但被陶知行捧在手心里的陶风澈是绝对不会见到这些的。 半个多月前,陶风澈对着刘天磊的腹部开了一枪后都是那么惶恐慌乱的反应,可如今赵嘉阳是当着他面去世的。而对毫无经验的少年alpha来讲,满地脑浆与血液混合物的死状足够可怖。 随月生很沉地叹了口气,在陶风澈面前蹲下身来。 然后他在大衣上挑了块干净些的位置擦了下手,左手拇指拂过陶风澈的眼角,一点一点拭去了那些涌出的泪水。 随月生眼神专注,动作细致,却没起到任何作用——他刚一擦完,眼泪就又流出来了,不像是泉眼涌水,倒像是水库泄闸。 ……但是至少陶风澈现在不再双眼放空地看着赵嘉阳的尸身,而是愿意分给他一个眼神了,还是有进步的。 随月生这么想着,然后沉默着伸出手,将跪坐在地上的陶风澈拉进了自己怀里,给了他一个坚定的拥抱,然后单手摸了摸他略显单薄的背。 手指顺着少年人突起的脊椎一路往下滑,到达尾端后便重新往上,反复十数次后,随月生轻轻揉了揉陶风澈的肩胛骨,然后微微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灰蓝色的眼眸和深黑色的眼珠无声对视,片刻后,随月生凑上前,跟陶风澈双额相抵。 这是十年前他惯用的伎俩,可以称之为杀手锏,对付哭泣的陶风澈时总是很有用。 可现在陶风澈毕竟不再是十年前的那个小哭包了,这样远远超过安全社交距离的动作做起来总是有些尴尬。 两人间的距离近乎于无,两道节奏迥异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随月生甚至能感觉到陶风澈呼出的热气拂上他的脸颊,吹起脸部细微的绒毛,像是惊动了琴弦上的松香,继而带来一阵直达灵魂的微颤。 细微的电流从两人肌肤相触的部位产生,继而顺着血液一路流进四肢百骸,就连指尖都有些微微发麻。右手臂的枪伤处不断传来的痛楚在这一刻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打了一支立竿见影的麻醉剂。 陶风澈还是在哭,那双微微下垂的狗狗眼被泪水润得晶莹剔透,在这么近的距离看上去时,杀伤力更是成倍的上升。 随月生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唇,喉咙也有些发痒,想要轻咳两声推开。 ……陶风澈已经这么大了,再做这么亲昵的举动,果然还是太超过了。 他这么想着。 可一直像是尊石雕一般任由着随月生动作的陶风澈忽然动了。 他眼中情绪翻涌,顷刻间便是一次潮起潮落,片刻后,他下定了决心。 陶风澈莽莽撞撞却又毅然决然地凑上来,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勇气,吻上了随月生的唇。 随月生惊慌失措地扭过头,于是这个吻落在了他的唇角。 第130章 告白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吻轻得像是初生的羽毛扫过唇角,只带来了细微的痒意,又因为随月生的回避一触即分,稍微迟钝些的人甚至都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可随月生的耳尖还是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 他惊怒交加,灰蓝色的眼眸中仿佛经历了一场海啸,瞪向陶风澈时却险些被少年alpha眼中燃烧的火光所灼伤。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火被水所克,却没有半点要被浇灭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随月生下意识地错开了眼,片刻后却又逼着自己重新跟陶风澈对视。 陶风澈是吃错药了,还是被赵嘉阳的死刺激得脑子出问题了?竟然敢强吻他,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 随月生不明白陶风澈在想些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此感到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