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徒留在人间一个逆子。 身后的火炭噼啪地轻响。钟氏又翻了个身,将一张皱纹微现的脸对着满窗泻下来的春光,不多久就睡熟了。 梦里却依旧逆子嚣叫,火势滔天。 周澜海把太后的旨意安排好的时候,冯利正在家中陪着病妻幼儿用早膳。宫中来消息,让他好好利用司里就近的关系,查一查胡知府被害案到底与利运塔有无牵连。 冯利得令,忍不住长吁短叹。他深悔自己淌进这浑水,上回让他下泻药,这回又让他打听案子,虽然都是小事一桩,但其背后牵扯,总叫他不敢深思,心惊胆战。尤其司里如今频频出现命案,他简直连半点继续当细作的斗志也无。 饶是如此,冯利依旧出了门,刚颓然走到僧录司,却见里头沸反盈天,门上贴了封条,刑部的人正大剌剌搜查屋子。他吓了一跳,却怎么也找不见裴大人和林斯致身影,恰好看见一位刑部的旧同僚,连忙过去赔笑:“呦,什么风把大哥吹来了?怎么了这是?” 旧同僚不知道回什么,揣着手,歪歪嘴道:“冯大人,您都不在刑部了,还如此哥弟的称呼热络作甚?要我说,少打听,省得牵连。你们这儿,可有杀人犯啊。” “杀人犯?谁?”冯利大惊。 “那个仵作宋昏啊。我们可是得了京兆尹孙大人的旨意,来搜他的屋子。据说,昨晚胡知府被杀的时候,金吾卫看见宋昏和他在一辆马车上呢。” 冯利抬眼,果然见捕快们正往宋昏的屋子里涌去。他从未见过这番阵仗,紧张地直咽口水,上前揪住老书吏便问:“裴大人和林斯致呢?” “在卫宅啊......”老书吏口齿糊涂,吞吞吐吐说不清楚。冯利无奈。他倒是远远望着展刃在柴房里,可惜此人铁板一块,口风极紧,当然是不可能和他讨论案情的。 冯利思来想去,索性往金吾卫的交班所里去,想着到底打听点细节,不管是宋昏宋明的,只要确认胡知府被杀是私人恩怨,和佛塔无关,他这一桩差事也就完成。 谁知,走到交班所,却见那大门口鸦雀无声,静得一丝人声也无。他看见空空如也的内厅,恍然醒悟过来这批人应该都被京兆尹下令全坊搜捕宋昏了,自然不会闲居此处。刚欲抬脚,却听得靠着墙根,有两人正在细细簌簌地说话。 他忍不住将耳朵靠在窗棱上,贴近了些。 只听得一年轻男子言:“你到底看清楚了没?马车里的是宋昏么?” 另一略沧桑声音又道:“我哪记得那么清楚。要不是你吃醉了酒非要让我去给你值班,我就是个负责所里内勤的,何时佩过金吾卫的刀?我只记得,昨晚统共只出去过一辆马车,那车里出来的人一看官服样子就是大官,我不敢查啊,我怕被他发现我是顶替的,就直接让他走了。谁知车厢帘子一掀,隐隐约约就看见,车厢里还有个人,穿着很脏的毛领,露出半张脸,跟烧尸的宋昏倒很相似。” “嗐,这么说来,你不仅没看清是不是宋昏,竟然连车里的官儿是不是胡知府也不能确定?那你跟我说个屁!害的我去录口供,现在京兆尹已经满城通缉宋昏,说是他杀的人!” “好心帮你办事你倒怨怪起我来了?谁让昨晚你们一个二个都吃醉了。不过,我看见一个人很像宋昏,这确实没撒谎啊。退一步说,他要是没有嫌疑,干嘛一直躲着消失呢?” “说的也是。不过,”那人又压低声音,“昨晚,我们交接的时候,坊门口不是空了很短的时间么......你说,会不会真正的胡知府,其实是趁那个无人的时候出了坊门?毕竟,他不是有钥匙嘛......” 二人渐渐地声音愈来愈低,再也听不见了。冯利听得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生怕被发现,连忙转身跑远,像只落水狗般狂奔在官道上,惹得路人侧目。直至跑得看不见交班所的影子,他才敢停下来,止不住喘着粗气,思考起刚才偷听的那一段话来。 可以确定的是,去跟胡知府声明昨晚看见宋昏的金吾卫,并没有值守坊门,而是吃醉了酒偷懒找人顶替。而那顶替他的人,虽然大概看见了宋昏,但并不认识胡知府长什么样。 并且,胡知府本人有出坊的钥匙。 也就是说—— 很可能有两辆马车!一辆确实载着宋昏和某个不知名的人。还有一辆,载着真正的胡知府,趁坊门无人值守的空当,拿钥匙开坊,长驱直奔,停在京兆尹府邸前。 他脑子飞快地转着,却不晓得该将这段偷听来的话怎样处置。就这样忘记么......那岂不是要平白污蔑了宋昏?谋杀朝官,这可是能掉脑袋的罪。冯利痛苦地筹谋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回忆了几番从宫里收到的消息,只是让他打听此案和利运塔有无关系,并没让他冤枉良人。 何况宋昏这样人微言轻的小仵作,想必跟宫里的人八竿子打不着边。 到底是一点微妙的良心占了上风。冯利平静吐息,毅然决然往僧录司走去,打算将这段没头没尾的旁听,告诉一个值得他信任的人。 彼时裴训月已至司里,坐在木轮椅上,由卫岱一推着照顾。司里众人也都齐聚院中打扫整理,平息刑部搜检带来的风波。 冯利想了想,穿越人群,走到正拎起扫帚的林斯致身边:“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