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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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若是细究起来,徐婉还是觉得那条项链和方婷并不是那么搭。这种沉甸甸的黄金链子是程太太她们喜欢的。徐婉还是第一次见方婷戴这条项链,跟着孟钦和那些年,她也渐渐被熏陶出了审美。在她看来,方婷这样文静精致的年轻姑娘,或许水晶更能称出她的美丽来。 方婷原本不喜欢和徐婉说话,这天却罕见的心情好,主动和徐婉搭讪:“对了你是哪里人来着?” 徐婉如实道:“我是安州人,安州底下的一个小地方,你应该都没有听说过。” 方婷没有仔细听徐婉说话,自顾自说起自己来,“我倒就是这金城人,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我祖上还做过前清的官呢,从前过年这金城南可寺的头香年年都是我们家烧的。若不是后来家里败落了,我爹又嗜赌,输光了家里的铺子,我也用不着到这里来做家庭教师。”方婷叹了一口气,又道:“不过我们整个方家也不算太沦落,我表叔就在金城教育局里做官,我去年还见过他一面,有司机专门替他开车,那汽车和程太太的差不了多少。” 徐婉不知道方婷突然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徐婉也不懂这些,只附和着点了下头,就去洗澡了。 令徐婉高兴的是,她的睡前故事起了作用,比那巧克力糖还要管用。从那晚之后,为了听她讲故事,爱兰听话了不少,虽然爱兰只听她一个人的话。 许是见徐婉和程爱兰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原本事事都要抢在前头的方婷也有些懈怠了,陪爱兰练琴时也有些心不在焉。方婷其实并不是多有耐心的人,只是当了老师不得不和孩子打交道。后来她索性晚上练琴都不去了,让徐婉一个人去陪。 徐婉喜欢和爱兰相处,何况其实用不着两个老师,所以徐婉也无所谓。 有一天晚上,徐婉从程爱兰那回来后,她们卧室的门却倒锁了。 这房间的钥匙就只有她们两有,从前并没有倒锁过。徐婉有些奇怪,在外敲了一会门,里面有动静,却始终没有人答应。 过了好久,方婷才应了一声,“何婉,你等一下。”又过了一会,方婷披了件大衣匆匆忙忙地赶出来开门,卧室里没开灯,只有浴室亮着一盏灯。方婷有些尴尬地笑着道:“刚才在洗澡,没有听见你敲门,你怎么就回来了?” 见卧室里黑漆漆的,徐婉没有去开灯,体贴地问方婷,“你是要睡了吗?” “对对对,我今天下午一直有些不舒服,我先睡了。”方婷顿了一下,连着咳了好几声,一边往外推着徐婉一边说:“何婉,我病得厉害,你可以让厨房帮我煮一碗姜汤来吗?” 她既然这么说了,徐婉也不可能不去。只是徐婉隐约觉得不对劲,方婷说刚才自己在洗澡,可卧室里一丝水汽都没有。走到走廊的尽头,徐婉还是没忍住往回看了一眼。转身的那一刹,她隐约看到一个身影从走廊的另一侧匆匆忙忙地闪过去了,她没有看清楚是谁。 徐婉觉得蹊跷,只是她来这程公馆只是来当钢琴老师的,其他事都不归她管,徐婉除了自己多留了一个心眼,便也当什么都不知道了。 徐婉很知足,和从前在舞厅相比,她能在这里改头换面做个钢琴教师已经很难得了。时间过得飞快,一个半月后晋淮之战结束,和上一世一样,淮军惨败。 虽然淮军输了,却丝毫影响不到程公馆里的生活,程太太的麻将一天都没有听过,除了偶尔在牌桌子上偶尔感叹几句这年头生活不易之外,可这生活不易是外头那些老百姓的,并不是她们这些太太们。 战事一歇,金城、坤州两地的官员亲眷们走动也更频繁了。若和上辈子一样,孟钦和不久便会被孟司令调回金城来整顿军务,徐婉不想在金城遇见他。除此之外,她也在担心别的,徐婉还怕遇着坤州的熟人,比如冯太太哪天过来探亲撞见了她也很尴尬。 却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有一天中午,徐婉和方婷刚刚给程爱兰上完钢琴课,正准备回她们自己的房间。 迎面正碰上常遇青招待从坤州过来的朋友,好几个穿着西装的公子哥儿正往客厅这边来。有一个人徐婉认识,是坤州一位法官家的少爷,两年前他来凯乐的时候,徐婉陪他跳过好几回舞。 徐婉心悬在嗓子眼,她不想被认出来,紧挨着方婷走着,尽可能地低着头。徐婉也在心里安慰自己,她如今和从前的妆容完全不一样了,在凯乐时她浓妆艳抹,如今她几乎不化妆,穿的也是最朴素最不引人注目的方格图案的旗袍。 擦肩而过的功夫,有人嘀咕了一声,像是在问常遇青,“那个美人是谁呀?我怎么觉得在哪见过?” “你说哪个?”徐婉听见常遇青问。 “还用说吗?自然是右边那个。”说着又喊了一声,“你等一下。” 徐婉的心咯噔了一下,她知道那人在喊自己。 第38章 留足后路 徐婉知道这个时候越是畏缩便越容易露馅,她用指甲掐了一下手掌心,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礼貌道:“您是在叫我吗?” 徐婉格外镇定,神情从容而淡然。那个人愣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有一张她格外熟悉的脸,全然是陌生的样子。 常遇青见气氛稍有些尴尬,解围道:“这两位是我姐给我那个小外甥女请的钢琴老师,这位是何婉何老师,这位是方婷方老师。” 家庭教师和舞女相比,是个体面得多的职业。不像从前,他们可以搂她抱她,她还只能笑脸相迎。 那几个公子哥听常遇青这么介绍,原本打量的视线收回了些,颇有风度地朝她们点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徐婉也跟他们点头示了下意,和方婷离开了。 待徐婉走远了,那几个公子哥里有人回过神来,兴冲冲对刚才说话的梁公子道:“我知道像谁了!杨公馆那位诗音小姐!我刚才也觉得眼熟,可怎么都没想起来!” 梁公子皱着眉摇了摇头,“还不是,”他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问常遇青,“你刚才说她叫什么?” 常遇青也有些纳闷了,不过一个钢琴老师,他们一个个到底怎么了,“姓何,单字一个婉,温婉的婉!” “不……她应该不姓何。”梁公子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 徐婉回到自己房间后还是有些不安,她不知道那位梁公子到底认没有认出她。曾经的那些记忆,甚至是上辈子的那些回忆都没有那么好抹去,这程公馆她究竟还能待多久? 好在,那几位公子哥儿下午便走了,常遇青也好,程太太也好,之后都没有问她什么。 令徐婉欣慰的是,爱兰越来越听她的话。 有一天,爱兰练钢琴练到一半,突然抬起头问徐婉:“老师,她们是不是都不喜欢我?” 从一个孩子口中听到这种话,徐婉很惊讶,连忙道:“怎么会呢?爱兰很乖,大家都会越来越喜欢你的。” 程爱兰瘪了瘪嘴,“爸爸总是不回家,妈妈最近也不跟我说话了。”倒是爱兰提醒了她,如今仗打完了些日子,程参谋长也该回来了。这程公馆冷清得很。徐婉也听公馆中的佣人说起过,从前程参谋长原本纳过两位姨太太到府中,只是没过多久一个就病逝世,另一个后来也被程太太打发出去了。 徐婉笑着安慰爱兰,“爱兰,我们练一首曲子给太太听,你看这样好不好?” 程爱兰十分高兴地点头答应了。徐婉忙着教爱兰弹曲子,方婷正好省了事,只在一旁干看着。是不是笑一下,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笑意。 从前爱兰任性不讲理,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大人教过她道理,她其实什么都懂。 程爱兰除了钢琴课,另外还聘请了国文老师、英文老师,只不过没有留在程公馆里住。从前程爱兰不怎么听课,那两个老师那她没法子,便也懈怠了。徐婉上完钢琴课又教了爱兰识字。 爱兰长进很大,另外那两位老师惊喜不已,还特意向程太太表扬爱兰懂事了许多。徐婉就是想让程太太看到爱兰的长进,平时能多陪陪她。 那两位老师表扬爱兰的那天,徐婉就站在爱兰边上,程太太那时在客厅喝咖啡,听到她们表扬爱兰,程太太眉毛一样,抬起头笑了一声,“那太好了,真是辛苦各位老师了。”可她才说完没多久,笑容便收敛了。 爱兰原本以为她妈妈会表扬她,可程太太只顾着用勺子搅拌杯子里的咖啡去了,并没有看爱兰。 徐婉瞧见爱兰失望,又对程太太说:“爱兰这阵子练钢琴也练得很好,她还专门练了一首曲子要弹给太太听呢。”爱兰听徐婉这么说,也一眼希冀地看着程太太。 程太太看了一眼徐婉,又不可置信地看了爱兰,“这样吗?”不过她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不早了,郑太太喊了我出门打牌,下回。”说着就起身出门了。 方婷在一边一声不吭,只勾着唇轻轻摇了下头。 徐婉感觉到爱兰牵着她的手紧了一下,练了这么久应该很失望。程太太去了郑公馆,程爱兰那一天都和霜打的茄子一样。 徐婉也觉得奇怪,从前爱兰不听话时,程太太反而跟她亲热些,一味纵容她,如今却连听一首曲子的时间都不给。 徐婉可怜爱兰,上去拉爱兰的手安慰她,“爱兰,下次太太回来了你再弹给她听,再说,参谋长也快回官邸了不是吗?” 哪知程爱兰将徐婉的手一把甩开,朝她大声吼着,“你是个骗子!我爸爸不喜欢我!现在我妈妈也不喜欢我了!骗子,出去!”说完便嚎啕大哭起来。 徐婉没想到爱兰会发这么大脾气,又见她哭得这么伤心,一时愣了一下。她原本是想帮爱兰的。 方婷原本在外面准备走了,听见争吵声又进来了,她路过徐婉时用手将她往后推,自己走到爱兰跟前嘘寒问暖:“哟,爱兰小姐,你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了,我来帮你擦擦。” “出去!”程爱兰见徐婉没走,又吼了一声。方婷也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徐婉想了想还是先出去了,爱兰已经改好很多了,她也没想过什么时候短时间就能完全改变她。只是,徐婉感觉到了方婷的敌意,这种敌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也不是因为爱兰。徐婉记得,起先爱兰不听话的时候,方婷索性懒得过来了,她的心思并不完全在爱兰的声音。 那是因为是什么呢? 徐婉在爱兰的卧室门口等方婷,过了好一会方婷才出来,见徐婉在等她,似乎还有些意外,毕竟她从来都没有等过徐婉。 方婷看了徐婉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 “等你一起回去。”徐婉并不想和方婷有矛盾。 “你不用等我,我们也没有认识多久。”方婷笑了一下,突然看着徐婉问道:“不过,我一直很好奇,你说你是安州一个小镇上的,怎么会有路易斯这样的老师。”她前几天特意拖朋友问了人,那个人曾经也是路易斯的学生。他说从来都诶有听说过何婉这号人的存在。 虽然这些天徐婉教教琴时,方婷有在一边看,徐婉的水平确实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得多,可一个安州小镇上出生的人,怎么可能会弹钢琴,还是路易斯的学生。要知道,能做路易斯的学生是何等的荣幸。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徐婉不正面回应她,敷衍过去。 方婷笑了笑,只道:“其实,也不是我想问的。” 不是她想问,那还有谁? 徐婉一晚上都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程公馆的佣人起早开始清扫,徐婉一问才知道是程参谋长回金城了,想必今天就要回公馆了。不过程参谋长回来也不要紧,徐婉记得她没有在坤州见过他。 上午十一点还有爱兰的钢琴课,徐婉想和爱兰修复关系,给她专门画了几只小熊玩偶。徐婉的父亲是木匠,不仅会做家具,还会雕花。雕刻前得先将图案画出来,徐婉在一旁看得多了,后来还能给她爹爹画画样。 徐婉在房间里装裱画,方婷没有等她先过去了。徐婉怕迟了,拿了画匆匆赶过去。哪知还没有到客厅,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你们太太呢?在哪里?有日子没来你么程公馆了。” 是冯太太!她的声音徐婉再熟悉不过。徐婉连忙退回去,躲到墙后面。 她竟然来了金城,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徐婉见冯太太落了座,连忙从客厅后面的走廊走了,只是她没走几步,又听见程太太和常遇青的声音。 只听见程太太低声道:“你姐夫就要回来了,那件事情他若是知道了怎么办?我实在是不想再和他吵下去了,最怕是那家人还过来闹事,便是火上浇油了。” 常遇青不以为意,“嗳,姐姐,你放心,姐夫难道会为了那些个人跟你翻脸不成,你才是他的发妻,明媒正娶进来的,又是多少年的夫妻情分了,这是还是你受了委屈。何况,杰仁那几个孩子多争气,姐夫也越来越喜欢他们了。再怎么吵,总得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不是吗?” 程太太瞥了常遇青一眼,突然笑了起来,“你这个没结过婚的人,说起话来还头头是道。说起来你也不小了,我和你二姐早点给你找门好亲事。” 常遇青嘿嘿一笑,“全听姐姐们的,帮我找个好岳丈,在金城也多个照应啊!” 正说着话,有女佣过来了,还好他没有看见徐婉,只对程太太和常遇青道:“太太,你妹妹冯太太过来了,就在客厅里等您和常少爷呢。” “我这就去。”冯太太应道。 常遇青却叫住那人,说:“你去把何小姐叫下来,就说太太有事找她。” “你把她叫下来做什么?你二姐晚上就要回坤州,没多少时间。” “嗨,不是二姐介绍的人吗?二姐来了见个面也是好的。”说着他扭过头又吩咐那佣人,“一定得把人带下来,别说冯太太过来了。” 徐婉在后面听得心砰砰直跳,难道常遇青知道了。带他们都走了,徐婉一个人站在墙后面,想着出路。邹叔正好从侧边的门进来,瞧见了徐婉,“何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徐婉只迟疑了一下,连忙道:“邹叔,我有急事想外出一趟,您帮我跟太太说一声。”徐婉停顿了一下,又对邹叔说:“请您帮我把这个转交给爱兰小姐。”说着便出了程公馆。 刚刚程太太也说了,冯太太晚上就要走,撞见了便会露馅,不会先将这一遭躲过去。 前些日子战乱,徐婉一直在公馆里没有机会出去。虽然淮军败北,但总算战事休了,街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徐婉感觉迟早会被发现,她最好是再找一个工作。徐婉在街边上叫了一个黄包车,金城的那些纺织工厂、邮政公司都在城西,她便先去城西试试运气,如果能找个文职便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这战争一来经济不景气,别说招人,裁员的是大多数。徐婉试了一家纺织厂、一家机械厂都无功而返。 正当她有些沮丧地从机械厂走出来时,突然听见有人用不太确定的声音喊了一句,“徐……婉?” 徐婉回过头去,她身后站着一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脸上还蓄着胡渣,她看了那个人很久才敢辨认出来,竟然是胡润生! 上辈子到死都没有见到的人,竟然就这样遇见了,徐婉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第39章 故人重逢 徐婉仍不敢置信,看着眼前的人呆呆站在原地,喊了一声,“润生哥哥。”。 胡润生的脚步也顿住了,过了好一会才走上前来,情绪激动道:“小婉,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