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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这么问,卓钺不禁抬头看了眼娄长风。恰巧娄长风也在看着他,眉宇间有些许复杂。 卓钺心中苦涩,垂下了眼帘道:“我自知辜负了娄将军的知遇之恩,现在说要放弃军功军籍实在不知好歹的很。但同时我也答应了一个人,要与他荣辱与共,却没能信守自己的诺言。这些日子以来我日夜彷徨,好不容易盼到如今大战结束,我必须要去履行对他的承诺了。” 谢琻了然:“你说的就是达日阿赤王的王三子吧?那个被你收留在军中、叫郦长行的人?” 卓钺点点头。 娄长风眉头紧皱,忍不住道:“卓钺,我理解你们兄弟情深。可榆林关一仗赢了,不代表我们从此就高枕无忧了。尚有新平堡、辉县等地不曾收复,你是打算弃这些地方于不顾,一走了之了?” 卓钺捏紧了自己膝头的衣服,低声道:“等我找回郦长行,愿立刻归营。” “你——”娄长风气得一拍桌子,“你忘了在沧衡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什么吗?我当时给过你机会,问你想不想掉配至卫所囤粮。当时是你拒绝了,决定来做我的副将!现在你又打算出尔反尔?你光记着对郦长行的诺言了,那你对我的这些承诺呢,都抛到脑后了?” 娄长风的每个字都如一击重锤,砸在卓钺的心上。羞愧痛苦在他心中不住翻滚,半晌,他猛地起身单膝跪倒在娄长风身前。 “将军,”他颤声道,“我对您的忠心,从不曾有一日变过。若不是您的知遇之恩,我恐怕现在还在铲马粪、挖战壕。这一生——我这一身筋骨——只要腿不曾折、手不曾断、头不曾落,愿永远献给北疆的边防。有娄氏军旗的地方,我愿以血肉为墙去守。” “只是……” 他无声地哽了一下,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只是没有郦长行,我恐怕连报您知遇之恩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达楞雅尔有多么狡诈您也看到了。如果不是他亲自送来了解药,恐怕咱们还不曾发现饮用水中已被他用水藻下了毒。您想想,如果到了榆林关大战的当日咱们才发现半数的士兵都中了毒,那一仗会有什么结果?” 娄长风怔怔想着,不禁打了个冷颤。 “是郦长行以自己的自由换回了解药。”卓钺缓缓道,“他逃出草原的那日,是想将所有过往抛在身后,作为一个中原人从新开始的。可如今,他却为了所有人的安危,主动返回了草原。” 他抬起头,看着神色复杂的众人,声音微微颤抖了起来:“将军,这是嘉奖将士、按功分赏的日子。可郦长行呢?他也是对榆林关一战有功的人啊。” “生死同往,荣辱与共,这是我对他发下的誓言。如今没有他的荣耀,那些军功我不敢要。” 在场的几人都沉默了下来。尤其是娄长风,双拳紧握欲言又止,半晌长叹了一声还是没有说话。 谢琻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卓副将,你说的这番话我很感动。但别忘了,军籍是世袭的,也不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生于军户,死在军户,这个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听闻将营兵制变为募兵制的改革,就是谢大人推动的。”卓钺道,“世袭军籍有许多弊端,在下不说谢大人也知道。如果大人的改革一切顺利,恐怕再过二三十载,北疆的世袭军户便所剩无几了。标下恳请大人削除我的军籍,万事了后,愿意以募兵的身份重归军营。” 谢琻一愣,笑道:“你对这事倒是熟悉。但别忘了,现有的军籍是不能削除的,只是不再世袭了而已。营兵制和世袭军籍向募兵制的演变,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如果今天我削了你的军籍,明天所有不想当兵的人都来找我削籍,那军营体系岂不是就此溃散了?” 卓钺没说话。这事他也明白,他只不过是希望能法外施恩罢了。 几人说话的时候,沈梒一直在旁默默听着,似乎在思琢着什么。此时才向卓钺微微一笑,柔声道:“卓副将,先起来说话吧。” 卓钺看看娄长风,迟疑着没起身。一直没说话的娄万里忽然出手,提着他的后衣领便将他拉了起来,摁在了石椅上。 卓钺:“……” 娄长风:“……娄万里,我说让他起来了吗?” 娄万里置若罔闻,目光平静悠然地望着远方,如同神游物外的老僧。 沈梒笑了笑:“军籍的事情,也不是不能变通。只是问题的关键却不在于此。” 卓钺抬头看着他。 沈梒的目光很柔和,他本就生了一副让人如沐春风的秀美面容,此时浅笑着望来更让人觉得醺醺欲醉。 可他说出的话,却十分尖锐:“卓副将此一去草原,究竟要多久呢?如果一去不返了又该如何?郦长行若只是普通草原牧民,我们大可放心让你回去。但他是达日阿赤王的王三子,如若他继承了王位,卓副将你是会选择长伴他身边,还是独自返回中原?再多说一步,达日阿赤是草原新兴的部族势力,如果有朝一日南犯中原的变成了达日阿赤,卓副将究竟会选择何方为战呢?” 他微微一笑,柔声道:“这些事情,卓副将都想好了吗?” 卓钺背脊忍不住一凛。 沈梒与谢琻二人,乍看有攻击性的肯定是谢琻。这位出身显赫的名门贵子简直是把“老子无敌尔等皆杂碎”写在了脸上,普通人被他居高临下的那么一瞥,都会禁不住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