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檬儿，食人丘的守护者
冥界里的彼岸花海，一样望去仿佛是一张铺开的红色丝绸，被风掀起层层褶皱，又被风儿抚平，柔和得与那天际的夕阳一般。歪歪置身于一个孤独的世界，脚下时不时撞到几个来去匆匆的小生灵，他们被时间流沙卷了进来，还来不及长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就被带入这个孤独的世界。 “我想不到冥界如此安静。”歪歪走了许久，方才到了渡河，只见红色河水静静流淌，她曾无数次幻想书中描绘的冥界，总以为那是个可怕喧闹的地方，却不想它那么平静，平静得……歪歪觉得手掌有些轻微的刺痛，原本嵌入骨肉里的蒲公英像受到召唤似的慢慢脱离手掌，被微凉的西风吹得高高的。 不久，河对岸驶来一小船，船上一个老人家在后面撑着桨，前头站着一位身穿红色绫罗缎的小姑娘，她手捧一碗汤。待船停泊到歪歪跟前，小姑娘问候道：“远方的人，一朵蒲公英换一碗孟婆汤，承蒙惠顾。” 歪歪解释道：“我并不是来喝汤的，我是来找人的。” 这位姑娘并没有因此恼怒，她笑道：“不管如何，我们已经收下蒲公英，这汤就是你的了。”她取出一只小葫芦，将汤倒入葫芦里，将葫芦送到歪歪跟前摇了摇，说：“不管你要扔掉还是给别人，总之它是你的了。” 歪歪却之不恭，只好收下葫芦。 这位姑娘又好心提醒道，“要过河吗？这里看着很美，却很危险，我看你灵力不大够，还是别再荒野里逗留。你瞧，这些蹭船的小生灵都急着上船呢！” 歪歪低头一看，果然有好些小家伙拼命挤上船，好像背后有索命的大家伙一样，可那些不慎掉入渡河的家伙，便迅速被冥河融化掉了，歪歪思量再三，问道：“那请问姑娘，河对岸是否有个叫倾城梦的人……” “你找它作甚？”姑娘脸上的表情似乎不大愉悦。 “我有个朋友被倾城梦带走了？所以……我必须找到它……” “它是个怪物，它也带走了我的妹妹，把她变成了怪物。” “那你知道倾城梦在何处？” “这里有一处会移动的丘陵，名叫食人丘，凡是被它吞掉的生灵，都将尸骨无存，灵魂被永远舒服在丘陵里，但传闻只要进了食人丘，就能找到倾城梦。” “那我就在这儿等它。你妹妹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如果我看见她，或许能带她出来。” “檬儿，她叫檬儿。她原本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可她现在成了食人丘的守护者，与那食人丘一样可怕……我也说不准她成了什么样子。” “抱歉，我会小心对付她的。” “您不用小心，因为您一定打不过她的，别看我还只是这冥界的微末精灵，我与妹妹是和这冥界同日而生。我妹妹只是厌倦了送孟婆汤的使命，被倾城梦蛊惑，才变成了这个样子。如果您真的要进食人丘，我奉劝你写下遗言。” 歪歪只觉得这个姑娘看着玲珑小巧的，可讲话太真性情了，但人家说的也是实话，歪歪百年的灵力确实微不足道。告别送汤小姑娘后，歪歪便往回走，希望能遇见那食人丘。 但彼岸花海美则美矣，就是叫人分不清东南西北，歪歪走了那么久，但好像还是在原地，最后她累坏了躺了下来，看着暗红色的天空，鲜红的花垂过她的耳畔，这是一个不会有时间变化的地方，待久了便索然无味了！ “如果我是那檬儿，也会厌倦这样的生活吧！千万年一层不变的生活，任谁都会厌倦吧！”歪歪被这铺天盖地的红色整得有些犯困，慢慢的眼皮也睁不开了。 等她再次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荒凉潮湿的石头并不是睡觉的好地方。歪歪醒来后，听见山洞深处传来厚重的呼吸声，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那就是自己已经被食人丘吃进去了。 当山洞里露水接触到歪歪皮肤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一股腐蚀的刺痛感，越往深处走越是潮湿，有时歪歪甚至有错觉，觉得自己已经被山洞融化掉了，在行走的只是自己的灵魂。 好在被腐蚀的痛觉还在，歪歪能清醒意识到自己肉身还在。 “檬儿……”她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决定把守护者喊出来，但等来的回复却只是山洞的回声。 “在这样下去真的要被消化掉了。”歪歪一着急，脚下一滑，接着整个人就跟食物滚入食道一样，毫无悬念的落在了一块软绵滑腻的东西上，“这下子真的完了吗？”歪歪试着往上爬，但眼前是一团黑，脚下找不到立足点，身子被黏糊糊的东西挤压着，跟进了无底沼泽差不多喽！ 当歪歪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的时候，隐约瞧见左边有一块发光的东西，她努力掰动这些黏糊的东西，双手忍受剧烈的腐蚀感，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狼狈爬到发光的地方。 那是一处心房，如果这山丘是一个活物的话。 一颗水晶状巨大的心脏，它不会跳动，但歪歪隐约感觉到它是活的，甚至觉得自己是受到它的召唤才爬到这里，在水晶的光芒下，歪歪原先被液体腐蚀得通红的皮肤慢慢地复原了！ “你在保护我？对吗？檬儿……” 水晶里隐约能瞧见一个少女的身体，她细长乌黑的头发垂落在无暇雪肤上，如同婴儿般半蜷着的身子，静静沉睡。 歪歪往前挪了几步，努力适应耀眼的水晶，最终得以看清少女的脸，她惊讶的说：“你并不如你姐姐说的那样，变得很可怕？” “姐姐～”这声音伴随着水晶里细微裂开的声响一起传来，声音仍然保持着少女特有的纯真和娇柔。 “你想见你姐姐吗？”歪歪摇晃着葫芦里的孟婆汤，继续说：“你还记得孟婆汤吗？” “我不要孟婆汤……不要……姐姐……”檬儿的反应有些激烈，于是歪歪试着触碰水晶，探视檬儿的心声。 “柠儿、檬儿……把人的汤送过去……” “是，婆婆。”姐妹俩齐声说道，她们打扮简便，上衣下裳，束发右衽，是再寻常不过的女子装束，只是越简单越能衬出姐妹俩的倾世之姿。当两人乘船到达彼岸时，花海里有个俊美的男子等候着。 “给你。”檬儿奉上孟婆汤，莞尔一笑，谁知对方看得久久不出声。一旁的柠儿斥道，“这位人切莫无理。” 此时，男子才回过神道：“我原本是来求孟婆汤，忘却痛苦，但看见两位仙女姐姐容貌，这碗汤我是万万不能喝。” 檬儿好奇问道：“为何？” “两位姐姐天姿国色、顾盼生姿……不……已经不能用这些俗气的词来形容了……两位的容貌，我必定要画下来……” “罢了！油嘴滑舌……”柠儿示意船家开船，檬儿却有些不舍，她阻拦道，“这汤……这汤……人还没喝呢？” 柠儿只好再问男子，是否愿意喝汤，对方摇摇头，“姐姐，我能否搭船呢！” 柠儿回道：“自然是能的，这渡船原本就是随缘坐的，你若愿意到冥界去，我们不阻拦。” 姐妹虽长得一样，但姐姐生性冰冷，妹妹性子甜美，男子便只和妹妹说话，与她说冥界之外的故事，撩得檬儿心里痒痒的，动了离开之心。 到了冥界不久，男子拿出画笔画册，勾下冥界每一处美景，也画下姐妹俩的容貌，他有空也会翻开他在别处画的景致，这位来自人间的画师，彻底把檬儿迷倒了！ 可不久他便离开了，他说他想念人间的妻子，原本他来求孟婆汤是为了忘记妻子的无理取闹，可离开她久了，便想她了，所以该回去了。他临走时，为檬儿留下了一本有关人间的画册，画册中还有他妻子的图像，只见他画中妻子半挽袖子，于河边浣衣，边上还有个三岁孩子玩耍，四周树木青葱，绿水长流。 “真好看……”檬儿痴痴对着画册说，柠儿忍不住又泼她冷水，“要真这么好看，他就不会来冥界了。” “柠儿、檬儿……把人的汤送过去……” “真烦，姐姐……我不想送汤了！” “快走吧！你是想被婆婆骂吗？”柠儿一把拉着檬儿走，但檬儿满心的不愿意，之后她愈发留意那些人间来的人。 有一天，她看到一对白发苍苍的夫妻，丈夫与妻子说，“怎样，我没骗你吧！冥界的仙女也很漂亮，你非得说人家母夜叉……哎呦……你看一眼……”妻子真只看了一眼，随后便埋怨道，“你是嫌我老了……” “你是……”檬儿只觉得眼前人熟悉，但也记不得对方是谁。 “檬儿姑娘，我以前来着这寻过孟婆汤，人间数十年，我已经成了糟老头，而你和你的姐姐，依旧美丽动人啊！” 柠儿一旁中断对话，问：“您可还要喝汤？” “这下不喝不行了，不然投不了胎，不过我和老婆子就一人半碗，愿来生我们还记得彼此。”两人如同新婚时喝交杯酒一样，喝了这孟婆汤，随后两人登上渡船，船家送他们去奈何桥，等待他们的便是轮回殿。 檬儿目送他们离开，柠儿见妹妹不开心，便说：“人间岁月几十年，你可还想去。” “我想去，几十年的喜怒哀乐……可好过千万年的平静，你看我们……”檬儿指着河中倒影，“我们若是死了，变成了河里一粒沙，可他们却还有来生。” “可喝了孟婆汤，来生便不是来生，那是一个新的轮回，他们来生想在遇见彼此，就如同往这河里捞沙一样，记不得哪个是自己掉的了。” “姐姐……我不想送汤了……我不喜欢这个工作……” “傻孩子，别说了！不管做什么什么工作都是会厌倦的，你换一个地方做也是一样的。” 檬儿继续坐着送汤的工作，但内心的厌倦与日俱深，可她找不到机会离开，直到倾城梦来了冥界。当时她受了极重的伤，急于寻找一个疗养的地方。平静的冥界极少有内心感情强烈的人，所以它发现檬儿的时候十分惊喜，于是她问：“你想要什么？” “我要离开这里。”檬儿坐在岸边，眼神空洞对着粼粼河水，身上素白衣裳被红色的光晕染红。 “我会带你离开，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成为我的守护者，这工作可比送汤有意思多了！” “真的吗？” 倾城梦唤出一艘小船，它带檬儿上了船，来到了对岸，那是檬儿第一次过了河，她高兴得摘起了一束彼岸花，展开手脚翩翩起舞，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的肉身正在变成沙土，最后变成一座丑陋的丘陵，成为让人畏惧的食人丘，这是越界的惩罚。 歪歪惋惜的说：“你知道你变成了食人丘了吗？我猜你一定很想离开这里，也很想变成檬儿的模样吧！”歪歪抱住了水晶，仔细感受里面传出的呼吸声。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即便你不愿意，可是你已经在这个轨道上了，就只能顺着轨道走，如果真的不愿意，那就慢慢努力改变轨道的方面，不可一蹴而就。我也在寻找我想要的东西和我想要的人，所以我理解你，但是我们总得一步一步走，不是吗？你好勇敢，你踏出了第一步，但是这一步被利用了，是错的……我们就需要纠正……不是吗？醒来吧！你姐姐……柠儿……等着你呢！” 歪歪觉得自己在一点点渗透进去，她正悄悄打开檬儿的心房，最后她看见了檬儿。 对方睁开了眼睛，在白色光芒衬托下，檬儿的容貌似乎要比姐姐美上几分，她脸若凝脂肤似雪，双眸清亮眉叶弯，周围的沙土不断掉落，原先被囚禁于此的灵魂也分分解脱，一时间冥界有了白昼的味道。檬儿于光芒中挥动几朵彼岸花，将它们织成裙裳穿上，最后她玉指一扬，将歪歪送到了她想去的地方。 “去吧！去见你想见的人！” “你呢？” “我也要去见我想见的人！”檬儿转身落下足间，看见柠儿正等着她上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