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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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场事故之后,他不得不忍着丧子之痛,再把家里的所有事情担起来,那一年他已经快六十了。为了不让自己有空多想,也只能靠忙碌来麻痹自己,和上一回荣默的奶奶去世时一样。 那个时候,每天生活里唯一开心的,就是姜敏抱着刚出生的荣恬对他啊啊啊。 最怕的就是听到顾宁钰又在家里发疯,又哭又闹又寻死,后来姜敏就不让这些事情传到他耳朵里了,只让家里的阿姨多看着点顾宁钰。 熬过了锥心的那几年,后来荣腾毕业接手家里的事情,他才又慢慢得以放松。 荣腾没有荣守诚有能力有才干,荣知行把他带出来也费了不少心力,带了好几年,等荣腾什么事都上手了以后,他放松下来再回头看,意外发现自己的孙子都成年了。 可曾经记忆中那个乖萌可爱的小孙子,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他发现他们好像是亲爷孙,又好像生分得什么关系都没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荣家的家庭成员好像只剩下他、姜敏,还有荣腾和荣恬。 之后荣默就去了苏安市,改了名字,和家里还维持着一点表面关系。 而他的妈妈顾宁钰,本来想拉着他一起出国,最后则是自己一个人去了国外。 这么多年下来,这样的关系一直没有得到改善。 在外人眼里,他们荣家早就没有了顾宁钰和荣默的存在,只有荣腾代表着荣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 荣知行鼻尖微酸,嗓子哽住没能说出话来。 荣默也没要他回答,只弯腰低头,把脚边的一个硬纸盒子拿到茶几桌上,推到他面前,又看着他淡而缓慢地说:“我记得小时候,我爸一直告诉我,混我们这一行的,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真’字,这也是您给我取的名字。爸爸从小跟着您,后来接手家业,也融了小半辈子的心血在荣家的家业里,不管是我们荣家世代传承的祖训,还是我爸付出过的小半生心血,我都不该就这样看着它被毁掉,您说对不对,爷爷?” 荣知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眉心已经微微蹙了起来。 他很快跳出记忆调整好了情绪,看看荣默,又看看自己面前的盒子。 荣默没再多解释什么,只道:“您先打开看看。” 荣知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接伸手去打开盒子,只见里面铺着金黄垫布,垫布上摆着一只古旧的青花瓷盘。 他看一眼后,又看向荣默,问他:“看什么?” 荣默简单直接道:“看新旧。” 面对古董,荣知行脸色就认真严肃了起来。 他看了看瓷盘上的纹饰和釉面,对荣默说:“把我眼镜拿过来。” 荣默起身去给他拿了眼镜,顺便还给他拿了放大镜。 东西放到盒子旁边,自己坐下来,看着荣知行认真而严肃得鉴别瓷器。 荣知行看了一会,不自觉“嘶”口气。 他把东西都放下来,看向荣默,“看不出什么破绽,但凭我摸了一辈子古物的经验,像是新的,颜色气质,稍微有那么点虚浮。” 荣默看着他,直接道:“是新的,仿品,真品被收藏在博物馆。” 荣知行疑惑地看他一会,抬手把眼镜拿下来,再看向他问:“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荣默盯着他的眼睛,直接道:“想来试探看看,这么天衣无缝的东西,是不是您仿的。” 现在看来,他应该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而荣知行迎着荣默的目光,滞愣片刻,眉头慢慢蹙到了一起。 他自然是听明白了,看着荣默,脸色完全沉了下来,凝着目光问他:“你在哪里拿到的?” 荣默没再绕弯子,“留故园的聚荣斋。” 他们荣家名下,最大的一家古董店。 第056章 荣知行虽然已经听出来这个赝品瓷盘和荣家有关,但听到聚荣斋三个字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又蹙眉怔了一下。 荣家最大的古董店,居然卖这种级别的赝品。 还没等荣知行再说话,荣默又拿了个盒子放到他面前。 荣知行这次没再多余问什么,直接蹙着眉打开这第二个盒子,只见里面装着的,全都是做旧仿古的赝品,而且全是小东西,不是青瓷小药瓶,就是青花瓷的鼻烟壶。 在他拿起这些小物件看的时候,荣默坐在沙发上又开口说:“这些东西,都是我在全国各地荣家名下的古董店里收来的,就算是真品,他们的市场价也值不了多少钱,有的一两百块钱就算高的了。这种造型略有些复杂的小瓶子,从磨料、制坯到施釉、窑烧,再一道道工序做旧,费的功夫一点也不少,一般造假不会去做这类东西,因为费工夫利润还低。” 荣知行放下手里的青花瓷鼻烟壶,脸色沉得发黑。 他当然听得懂荣默话里的意思,普通的小作坊造假,因为赚不到什么钱,一般不会去造这类东西的假,造这个不如直接制作工艺品得了,利润也没差太多。 会造这类东西假的人,一定是在暗处把造假规模发展得很大了。 能达到批量造假的规模,这类小东西做出来就不费什么事。不需要特意去费心,直接工序化生产,再跟着其他东西一起,顺手带着咬咬酸做做旧。 左边一个青花瓷盘,仿得连他这个摸了一辈子宝贝的人都看不出破绽来,右边这一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更是证明了造假人的实力。 财力、规模、技术,缺一样都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放眼全国,能把造假规模轻松做起来的。 除了如今掌管荣家的,他的继子荣腾,又还能有谁有这个实力? 荣知行只觉得脊背发凉,心底发寒。 他们荣家世代吃古玩行的饭,从没有涉及过造假,一直以“诚”和“真”作为行事准则,不然他荣家也不能成为业界的权威与标杆。 现在是古董店卖假货,那接下来,尚诚是不是也会拍卖假货? 真到了那一步,再被揭发出来的话,不止是他辛辛苦苦积攒了一辈子的家业,还有荣家在业界的名声和地位,就全部都会毁了! 想到这里,荣知行只觉得眉心镇痛,抬头按住眉心低眉闭眼缓了一会。 他觉得荣腾应该不会蠢到拿尚诚来开玩笑赚黑心钱,古董店那都是普通生意,店里往来货物没有专业鉴定,很多都是看店的自己做主,倒是影响不大。 毕竟,哪个古董店也不敢打包票,自己卖的都是真品。 没有经过专业鉴定,只凭自己的眼力,古董店店主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都是正常的。 所以就目前来说,这些东西对荣家的影响不算太大。 可是,背后隐在暗处的东西,却是在实实在在破坏古玩圈的环境,如果任之不管,迟早一天也会把他荣家送上彻底毁灭的道路。 家业可以没有,没了还能再起。 但如果荣家的招牌砸在自己手里,那他就是千古罪人了,死了也不敢去见荣家的那些先祖们。 荣知行死死按住眉心,片刻后放下手,看向荣默:“还有别的东西吗?” 荣默看着他,“暂时就这些。” 意思就是,没有真正的证据能证明,到底是谁在造假。 这种事情一般都藏得很深,不会轻易让人发现。 荣默说完顿一会,又问:“您管吗?” 荣知行深深吸下一口气,往后靠在沙发上。 好片刻,他松着声音,略显无力地看向荣默,慢声道:“真儿,爷爷已经老了,爷爷都快八十了,很多事情,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荣默眉心微蹙,看着荣知行,心里下意识的想法是——他什么意思,这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庇荣腾? 心里闷上一口气,和荣知行对视片刻,他不想再和他多废话,起身就要走。 结果他刚一站起来,就又听到荣知行低而沧桑,略微接近祈求般的声音,对他说:“真儿,帮帮爷爷,帮帮荣家。” 荣默听到话定住步子,回头看向荣知行。 也就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老爷子的头发全白了,脸上都是褶子。 对啊,他都快要八十了,他老了。 荣知行看他站住,慢着声音又道:“我知道我不是个合格的爷爷,在你爸爸去世后,没有照顾好你。想要补救的时候,你已经不想要这个家了。爷爷不求你能原谅,只求你,看在你爸爸的份上,帮荣家守住祖训。荣家世世代代努力下来的名誉,不能毁在我们手里。” 荣默低眉看着荣知行,看着这个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白发老人。 他风风雨雨一辈子,为荣家的事业付出了一辈子,确实也该安享晚年了。 …… 年龄大了,荣知行除夕夜就没守岁。 大年初一这个晚上,自然还是早早梳洗了准备睡觉。 姜敏伺候他上床休息,柔声细语地问他:“下午和小真聊得怎么样?他是什么打算啊?是不是这年过完就不走了,和儿媳妇一样,都留在家里?” 荣知行靠在姜敏拿过来的软枕上,慢声道:“他从小就胸无大志,和他那个妈一样,不是个能干大事的人。要是有他爸三分之一的才干,也不会混成今天这样。他啊,就适合开个古董店混混日子,我让他别回来了,免得天天在家惹我生气,我不想看到他。” 姜敏眼角眉梢挂着极其温柔的笑意,坐在床边看着他说:“小真一年就回来这一次,你应该控制一下你的脾气。小孩子嘛,你跟他计较什么?他要是想回来,你就让他回来好了呀。” 荣知行“哼”一声,“什么小孩子,这年刚过,都二十七岁了。这么大连个女朋友都没能混到,没用就是没用,回来干什么?回来了,我能给他找个女朋友啊?” 姜敏看他这样,忍不住又笑了笑,嘴上却还是劝,“你可别再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会伤了孩子的自尊心的。小真长得那么帅,怎么会找不到女朋友,肯定是自己不想找。” 荣知行又“哼”一声,“他长得那么帅,还不是亏了我。” 姜敏又笑了,说他,“越老越像小孩,老小孩儿。” 荣知行佯作不悦地看着她,“怎么?你这就开始嫌我老了啊。” 姜敏看得出他在开玩笑,自然不慌不忙的,笑着道:“你可一点不老,哪里像是要八十的人啊,明明就还是十八。” 荣知行被她说乐了,伸手拉一下被子,“不跟你扯了,累一天了,早点睡吧。” 姜敏守在他床边,声音浅浅道:“你快睡吧。” 然后她就安静地守在床边,握着荣知行的手,一直守到他睡着。 倒也没守多久,荣知行年龄大了精力短,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当然,每天早上也都会很早起来。 等荣知行睡着后,姜敏帮他掖好被子,便轻手轻脚出去了。 她轻轻关上门,随后便找荣腾和荣恬去了。 …… 荣腾和荣恬正在小客厅里看电视。 荣恬吃着蜜饯,问荣腾:“哥,你怎么会喜欢夏曦啊?我一点都不喜欢她,浑身上下从头到脚再到性格,就一个字——假!她以前还追过荣真呢,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