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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趴在地上,诚心诚意地连连磕头,额头很快磕破,有血漫红了这陌生的土地。 身边有不忍的声音响起,亦是一个女子,“你也是来找夫君的?” 我吃惊转头,此刻的我,定是十分地不堪,一脸的烟灰,额头渗血,惨不忍睹。 “是啊,我夫君在德胜门外杀敌,我怕他有事,来此等候。” 我忽然发现,原来只有对着一个陌生人,我才能无牵无挂地直视自己内心,司徒陌,是我的夫君,不管是否出于自愿,我这一生,都将托付于他。 爱也好,不爱也罢,情情爱爱的,都是虚妄,守得住心也好,守不住心也罢,终其一生,我不过是司徒陌手中一玩物罢了。 可我,反复劝告自己,反复压制的感情,都在此刻,在一个陌生女子的面前,通过一声“夫君”倾泻而出,毫无保留。 我掩面痛哭,城外大元军队又近得寸许,楼上守兵开始躁动,有流箭不时射上城头。 厮杀声遮天蔽日,血光几乎冲上云霄,我在城里瞧得分明,远处的白云亦被染红,在这样惊心动魄的杀戮中,天空竟然纷纷扬扬地飘起雪花来。 虽不是六月,却也不是寒冬,农历十月十一而已,怕是老天也不忍了吧,我在那一刻无所依托,伸手拉住了身边女子的双手。 “你说,我丈夫可能活着归来?” 那女子生得一对极漂亮的杏儿眼,此刻眼里有着与我一样的哀恸。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我夫君死在城外,我便出去与他死在一处。” 我又掉下泪来,问道:“我叫暖暖,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道:“我姓石,家人都唤我月娘,我今年二十五岁虚岁,该唤你一声姐姐还是妹妹?” 这具身子刚满二十,我便道:“姐姐,妹妹给你行礼。” 月娘拉着我的手,“不必不必,今日不知有没有命回去,我与妹妹如此有缘,定是上天安排。” 说罢从袖笼里拿出一块玉佩,那玉遍体翠绿,望之生寒,我想起胸前秀囊里另外一块意外得来的玉佩,心下疑惑,抬眼去瞧月娘。 只听月娘说道:“妹妹,我若是死在城外,这块玉佩,便送了你罢,我夫君还有一个妾室,我不愿这传家之物被她得去,你我今日有缘,望妹妹成全于我。” 原来也是个可怜之人。 我恻隐之心顿起,接过玉佩,放入秀囊,两块玉佩放在一处,贴身佩戴。 “姐姐放心,妹妹定会妥善保管,有妹妹一日在,便有这玉佩一日在。” 正说着话,忽听城墙上火炮齐鸣,“轰隆隆”犹如雷声推进,硝烟味很快在空气中弥漫开,呛鼻的厉害。 我与月娘用衣袖捂住口鼻,换了个上风头的地方蹲着,这城墙厚重的密不透风,一丝缝隙也无,想往外边瞧上一眼,竟是毫无可能。 正发着愁,忽然听得外面号角锣鼓齐响,我不明就里,只听月娘说道:“这是发起总进攻的信号了。” 我与她对视了一眼,都惶恐不知如何是好,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中人几欲呕吐。 月娘终忍不住,哀哀哭泣起来,“这外头的几万士兵,哪个不是别人的丈夫,又哪个不是别人的儿子呢?” 雪越下越大,天空阴沉得吓人,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切仿佛凝固住,在死亡面前,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恐惧。 乌云蔽日,这炼狱般的修罗场却没有一丝一毫停下来的迹象,天色越来越黑,只有火炮轰鸣时,才能将天边的某一处照亮。 北斗七星在天边闪烁起来的时候,我才惊觉,天,黑了。 我往德胜门的铁门冲去,那千斤重的铁门巍峨却又不堪一击,有巨大的木桩在外头击打,一下,两下,三下,大门便颤巍巍地摇晃起来,我哭嚎起来,“司徒陌,你在哪里?” 我一声声地喊,风把我的声音送出城外,“司徒陌,你在哪里?” “你要活着回来。” 德胜门外的荒野里,早已不似人间,从天地间倒灌的巨大旋风夹杂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将残肢断臂卷去任何一个地方。 被砍去前蹄的战马扬起脖子哀鸣,在这哀痛欲绝的惨叫声中,活着的人都好似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魔。 城头的火炮冰冷无情,一声声地发出轰鸣,一团又一团的巨大火焰,落入人海中,在这红莲业火的焚烧中,僵硬的泥土地上,原本已经死透的躯干,又挣扎着扭曲,如果走过去细听,那样扎穿人心的声音,在怒吼,那是灵魂死前的怒吼,那是不甘的怒吼,那是战争中最绝望的声音,那声音来自地狱,那声音是人类千百年来的噩梦。 有人身上着了火,身上的铠甲早已被血水和伤口黏连在了躯壳上,他们在战场上疯跑,风助火势,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烟火,绮丽绽放在这荒野里。 其中一个人跑过司徒陌的身边,他停下来,司徒陌便从那一团橘子火光中看见了那双眼睛,是昨日还在一起上朝的兵部侍郎,他落下男儿泪,一刀砍去了他的头颅,这样死得快。 战场蔓延地越来越大,司徒陌双眼被染得猩红,是敌人的鲜血,一次又一次地喷溅造成,他想起两个月前的土木堡,他想起那么多同僚手足,被一刀一个,被马蹄踩踏,被刺刀扎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