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离开正院时,顾玦手里拿着徐氏给他的《石麓碑》,心情大好,高高兴兴地把顾淮之送回王氏手里,还乐呵呵地同王氏道喜:“娘已经决定亲自教导淮儿练习书法,说是申时末过去,用了晚膳后先看名家名帖,再跟着爹开蒙。” 王氏大喜。 顾玦顺势给自己揽活:“如今天冷,大哥申时还在衙门,大嫂又有孕在身,府上就我一人闲着,不如由我来送淮儿去正院?” 王氏微微意动,又怕太过麻烦小叔子,顾玦已经揉了揉顾淮之的脸,面带笑容目露威胁,“淮儿,小叔每日送你去正院可好?” 好一个心机狗,竟然拿我当借口掩饰自己想见亲娘的目的!顾淮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着顾玦也怪可怜的,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顾玦终于满意地走了。 别说,顾玦这个提议还挺靠谱。临近年关本就事多,皇帝除夕早上就要封笔,本着糟心事不拖到过年的原则,年关这段时间可以说是君臣们最忙的时候。更别提还有兖州雪灾,难民变流寇的事还没解决。 这段时间,官职在身的顾氏三父子委实比平时忙了许多。 就连徐氏,也忙着给各府备年礼和查账,一堆堆的账本都等着她处理。 这个节点,夫妻俩还能抽出时间教导顾淮之,可以说是非常负责了。 就连顾玦有时候都忍不住吐槽,说是顾玄夫妻当祖父母比当父母负责多了。语气带着些许酸味,顾淮之不用看他的表情都能感受到他心里的羡慕嫉妒恨。 另一边,顾玄的心情比顾玦还要爆炸,因着李吉杀百姓充军功之事,朝堂已经吵翻天了。皇帝先前态度坚硬,联合承恩公说什么都要保住李吉,在顾玄的不懈努力之下,皇帝的态度终于在众人的狂喷中软化了不少。 结果这时候,太后跑出来作妖了!病殃殃地往床上一躺,御医挤了一屋子就是治不好太后的病,诊来诊去就得到一个郁结于心的结果。按理说应该没事,奈何太后就是不肯好。唱的什么戏,大家心里都清楚。 偏偏皇帝内心也不大想罚李吉,顺势又改了口风,理由还特别充分:“太后年事已高,若因此事有什么不测,朕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千古罪人个头!这招实在太贱了,顾玄气得想打人,却又不能直说不管太后。到时候老太太真有个三长两短,皇帝还不得发疯? 事情又这么僵持住了。 顾淮之每天晚上都能察觉出顾玄身上的低气压,觉得这皇帝也真是作死,就知道一门心思护着个废物,弃车保帅的道理都不懂。真想护着外家,那也要挑个靠谱的表哥表弟提拔啊,承恩公府又不缺人,宰了这一个,还有另一个,为着个不着调的蠢货和大臣较什么劲呢? 顾淮之掐指一算,觉得这皇帝有亡国之相。 而后事情峰回路转,除夕早晨,皇帝都封笔了,忽而从兖州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情,说是李吉遭遇流寇,落荒而逃,混乱中被流矢射中,不幸身亡。 哦豁,让朝中吵了半个月的核心人物就这么挂了!承恩公府和皇帝如何伤心暂且不提,顾玄则觉得自己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恰逢除夕团圆宴,顾玄兴奋之下,亲自抱过顾凝之,用筷子沾了点屠苏酒放进他嘴里让他尝了丁点味道,又笑着催顾淮之:“该你喝了。” 时下风俗,元日饮屠苏,是以屠苏酒又叫岁酒,有祛风散寒,除避疫邪之效,通常在除夕这日饮用。又有小孩过年长一岁是喜事,老人年纪大一点,过完年生命又少了一岁的说法,喝这酒的顺序是先少后长。顾淮之是家里第二小的,顾凝之已经在吧唧嘴了,自然就轮到了顾淮之。 这是药酒,度数不高,下人也没敢给顾淮之倒太多,就那么一丁点儿,顾淮之本身酒量不错,仰头便喝了下去,还顺口说了几句吉祥话,逗得一家人欢笑声不断。 顾玄喜悦之下更是连连畅饮,同顾琉顾毓二人喝了个痛快,喝到兴起,还拍桌大骂承恩公:“卑贱小民,当了外戚便轻了骨头!” 然而顾玄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两天,大年初二,顾玄便听见宫中传来消息,说是皇帝因为李吉的死悲痛万分,太后更是病重奄奄一息,于是皇帝决定,给李吉加封,追赠长宁侯,食邑两千户,由其长子袭爵。 顾玄当即就冷了脸,得,这皇帝没救了,他就是一只破成渣的碗,该扔了! 听了全程的顾淮之也深感窒息:这个堪称智障的骚操作,满朝文武得有一大半被寒了心,受苦受难的百姓就不用说了。民心已失,兴朝要是不凉,那绝逼是老天给皇帝开挂了。 第5章 初露锋芒 这会儿正值过年,初二本就是各家走亲访友的日子,许多人得了消息后便拎着年礼打着拜年的旗号前来找顾玄商量对策。 顾淮之前两年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小病一场,一直没亲自感受一下前来顾府拜年的人数量之多。 顾玄往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秀孙子,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怪羡慕的。今年就不一样了,他也有孙子可以秀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孙子,比其他人的孙子更聪明,更懂事! 是时候让同僚们知道我顾府的嫡长孙有多优秀了! 于是,初二这天,在顾丞相的要求下,顾淮之全程跟在他身边,努力配合他不动声色炫孙子的活动中。 哪怕宫里传来的消息很糟心,也挡不住顾玄花式炫孙子的脚步。 其他人见了顾淮之还有点惊讶,一看顾玄这副“我对我孙子非常满意但我就是不说任凭你们自己发现”的表情,官场老油条们自然心领神会,上来就先吹了一波顾淮之,什么灵气逼人聪慧至极等夸人的话不要钱似的往顾淮之身上砸。 顾淮之都忍不住脸红,顾玄却十分满意,觉得这帮官员还是很有前途的。 双方走程序见完礼后,顾淮之才初步感知到顾家到底有多厉害,为什么顾玄他们动不动就把虞川顾氏挂在嘴边,连皇帝都不怎么看得上。 这会儿来的人,大多都是顾家分支。顾玄这一辈早就分家,虽然顾玄只有三个儿子,但顾玄共有七个弟弟,弟弟们又不像顾玄一样不纳妾,三代下来,府上人丁很是兴旺。除了外放的四个弟弟外,顾玄其他三个弟弟都带着出息的小辈上门来了。 顾淮之就这么认了一堆叔爷爷和堂叔。再仔细一听,这帮人都有官职在身,中书令、都令史、散常骑侍…… 再加上顾琉的虎贲中郎将和顾毓的监农御史。 顾淮之心下一合计,登时倒吸一口冷气。这还没算外放做官的呢,顾家当官的人竟然就这么多!顾淮之还记得上辈子学过的历史,当年清朝时期有个佟半朝,顾淮之估摸着,按自己刚才算出的这个数量,他们顾氏应该也能称上一句顾半朝了。 怪不得顾玄一直敢面对面和皇帝死磕,从没再怕的。 其他人也很是为智障皇帝发愁,说完喜庆话就把话题转移到了皇帝身上,愁眉不展地问顾玄:“丞相可听闻了宫中传来的消息?真要让陛下追封了李吉,我等都得被史官记上一笔遗臭万年。” 顾玄的好心情也没了大半,冷哼一声道:“陛下若真是铁了心,我等即便磨破嘴皮子,又有何用?” 他犯过的蠢还少吗?顾玄对皇帝的怒气已经到达了顶点。 其他人互相看了看,齐齐叹了一口气,“先皇虽说偶尔无视礼法,好歹还能听几句劝。当今真是……唉!” 先皇当初就很让人头大了,万万没想到,当今还来了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骚操作更多。和当今比起来,挨过无数骂的先皇都能算个明君了。 顾玄则眉眼淡淡,“现在急也没用,等到初六朝会再提吧。反正陛下也不会在这几天下旨,且等上一等。” “那我等也得先想好对策,否则陛下一心下旨,那就糟了。” 顾玄心说老子都要踹掉这个蠢货不伺候了,还想个鬼的对策,简直有损自己的好心情。 倒是顾淮之瞅着一屋子的苦瓜脸,突然有了点灵感,弱弱地举手发问道:“陛下追封李吉,是因为太后娘娘病重吗?” 众人惊讶,嘿,本来以为顾丞相只是口头夸夸这个嫡长孙。现在来看,人家是真的聪明啊,还真的都听懂了,还知道太后病重的缘由呢! 顾玄矜持一笑,摸着顾淮之的头解释道:“可以这么说,另一方面,也是逝者为大,不好太过计较。” 这种只会迫害平民百姓的王八蛋死了那就是大快人心,怎么就能不计较了?顾淮之不以为然,一脸天真地看着顾玄:“太后因为承恩公府上的事病重,承恩公府不用去照顾太后谢罪吗?”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乐呵呵地笑道:“宫里那么多娘娘轮着侍疾,承恩公府的人跑去凑什么热闹?” 顾淮之双眼望天,觉得这个回话的人悟性真是不行,继续辛苦地装天真,“可是太后的凤体因此不适,本就应该问罪承恩公府。即便太后和陛下心善,不计较承恩公府的罪过,承恩公府也不能不当回事啊。” 其实,顾淮之还真冤枉了在场众人了。说白了,大伙儿压根就没想过顾淮之会给出办法,过了年也就四岁的小孩子,顶天也就能背几篇文章,谁会用心琢磨他的话呢?也就看在顾玄的面子才不冷落他罢了。倒是顾玄父子同顾淮之朝夕相处,对顾淮之很是了解,立即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顾玄不由惊讶地看着顾淮之,愈发觉得他这个长孙是个宝藏,被智障皇帝激发的怒气瞬间被抚平,看着顾淮之的眼神满是欣慰。 其他人却还没反应过来,顾淮之默默吐槽了一句怪不得他祖父能当丞相,其他人就只能当个跟班。这也差太远了。 吐槽归吐槽,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太后病重,承恩公府本就难辞其咎。若是侍疾不周到,太后还不见好,那便是罪加一等,削个爵什么的应该也不是不行吧?” 怕自己表现得太出格,顾淮之还接着解释了一句,“以前祖母病重的时候,阿娘和二婶衣不解带地侍疾,得了祖母好一顿夸。当初那个伺候不周的丫鬟,领了一顿罚。太后这事,不也是一样的吗?” 在顾淮之看来,贱人都出贱招了,还跟他讲什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啊。就该以贱治贱,看谁恶心得过谁。 太后不是拿自己的病情道德绑架大臣吗?让承恩公府的人侍疾去,要是太后还没好,那就是承恩公府的人照顾不周,加上李吉之过,数罪并罚,削爵! 太后要是好了,那事情不就又回到原点了吗?掣肘大臣们的镣铐没了,该怎么罚,还得怎么罚。哪怕是太后,也不能这么脸大。 反正公爵侯爵二选一,承恩公府想靠不要脸白得一个爵位?没门! 众人恍然大悟,觉得这个主意真是妙极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太后和承恩公府估计要气疯。 那真是太好了! 想到承恩公那张得意洋洋的狗脸上马上就要出现气急败坏的神情,众人顿时舒坦了,风水轮流转,总不能就让他恶心大伙儿。 脑内舒坦完毕后,众人再落在顾淮之身上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深意。 看丞相父子几人一脸自豪的模样,这主意还真是眼前这个小不点自个儿想出来的啊?怪不得有传言说,丞相的长孙是个神童。哪怕是误打误撞正好出对了主意,这份悟性也不一般啊。 这也忒聪明了! 顾淮之羞涩一笑,深藏功与名。 第6章 外祖家 接待完上门拜年的人后,顾家也得去给别人拜年。 徐氏的兄长外放,顾琉三兄弟也不用去舅舅家拜年。除了单身狗顾玦老老实实窝在家里外,顾琉和顾毓拉着一车年礼领着妻儿往岳家而去。 顾淮之尤其兴奋,他都穿来三年了,愣是没出过顾府的大门。这一次终于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顾淮之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结果一出门,顾淮之就被顾琉抱进了牛车。 牛车,牛车…… 顾淮之整个人都懵了一瞬,这年头儿出行,最上档次的交通工具难道是牛车而不是马车吗? 顾琉见顾淮之一脸好奇的表情,以为他头一次坐牛车心里有点害怕,温声哄他:“淮儿莫怕,牛性情温顺,走得也稳当,过不了多久就能到你外祖家了。” 顾淮之心说我这是惊讶不是害怕,却也不好直接说出来,毕竟目前他还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牛的小屁孩,为了不崩人设,顾淮之也只能往牛身上多看了几眼。 顾琉轻笑一声,将顾淮之放在炭盆旁取暖,又柔声叮嘱王氏,“你有孕在身,待会儿可要谨慎点,别磕着碰着了。” “放心吧,在娘家哪还能磕着我?”王氏笑着应了一声,随手揽过顾淮之乐道,“府上就一个凝儿同你年岁相仿,等会儿到了外祖家,倒有不少表哥表弟陪你玩。” 顾淮之也乐:“外公府上有很多表哥表弟吗?” 王氏点头,“你外祖家还没分家,各房都住在一起,很是热闹。你有三个舅舅,两个表哥三个表弟,年纪都同你差不多大。” 顾琉则在一旁插话,“你外祖家长于礼法,规矩森严。一会儿进了府,你可不能胡闹。”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教导主任的味道呢?顾淮之眨了眨眼,疑惑反问:“我们府上规矩不也挺多的吗?” “我们顾氏,论及礼法方面确实不如王氏。当世四大世家,虞川顾氏擅文,家中子弟皆能做得锦绣文章。亳阳林氏擅史,历代史官多数出于林氏。熙郡徐氏擅书法,你阿婆便是其中翘楚。旴泽王氏擅礼法,前朝与本朝的宫规礼度便是由王氏所定。” 顾淮之听着简直要窒息,掰着手指一数,“这么算来,四大顶级世家,顾家就差一个林家就都能凑成亲戚了?” “谁说就差林家了?林家现在的老夫人是你祖母的堂妹,算起来也是亲戚。” 顾淮之更觉窒息,果然大佬只跟大佬玩,四大顶级世家垄断了绝大多数资源不说,还相互联姻巩固势力,一代又一代,盘根错节,哪怕是帝王都不能轻易撼动这棵参天大树。 这也是世家自傲的底气。 顾淮之闭嘴惊艳。 车内沉默了一瞬,顾琉又开口对顾淮之科普,“不过我们顾氏与林氏素有龃龉,关系并不若其他两家亲近。” 顾淮之八卦之心大起:“这是为何?” “还能为何?自然是是朝堂之争。当年林氏先祖与我顾氏先祖政见不合,最终落败。到了本朝,林家老太爷同你阿公争丞相之位,再次败阵,只得了廷尉一职,连太尉都没当上,被你外祖得了去。你说,顾林两家关系能好吗?” 顾淮之懂了,这就是一个万年老二和第一名相爱相杀的故事。仔细一想,林氏也怪惨的,头上永远有朵散不开的乌云罩着,得给人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