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谢家在谢允川这一代,只有谢允川和谢允和这一子一女,皆在京城,都在屋里坐着。 除此之外,还有两房叔公,都在淳州。 沈家就沈在歌一个女儿,其他的舅公叔公也都在宸州老家。 因而陆晚晚要见的也不过镇国公夫妇和徐震夫妇。 这是谢允和第二次见陆晚晚,平素女儿将她夸成天上的仙女,直到今儿她才有功夫仔细打量她。她身影端庄挺立,她原以为陆晚晚早已吓得哭哭啼啼只会抹眼泪,没想到她处惊不乱,如此沉稳淡然,顿时高看了她几分。 陆晚晚接过刘嬷嬷递来的茶盏,双手举起,递到谢夫人面前,檀口微启:“母亲,请喝茶。” 谢夫人毕生无女,做梦都想有个娇滴滴的女儿承欢膝下,陡然听见陆晚晚这声母亲,心都软得快化了。她接过茶,喝了一口,垂头看着膝下低眉顺眼的小女儿,若是谢怀琛没有出事,他们也是会吹吹打打明媒正娶将她抬进来做儿媳妇的,结果竟让她委屈至此,没名没分便入了门,她为她心疼,眼圈一红,她从案上取了搁着的一块镯子,牵起将陆晚晚细嫩的手,将镯子戴了进去:“这是早些年国公爷得的一块原石,我们开石取了块通透纯粹的美玉,刚好够做两个镯子。” 她晃了晃自己的手腕,继续说道:“我戴了一个,剩下这一个我们一直说留给女儿。如今,你嫁给怀琛,不管以后如何,我都将你当女儿一般看待。” 陆晚晚被她说得眼眶也发酸。 她回道:“多谢母亲。” 谢夫人抬手微不可查地揩了揩眼角,又取了桌上的印信给她:“既是女儿,你可得为母亲分忧解难,谢家这笔烂账已经让我头疼了十几年,以后就交给你了。” 这是要让她执掌中馈的意思。 陆晚晚目瞪口呆,管家意味着就是这个家里说一不二的女主人,她当然知道。 婆母在世,一般都由婆母管家。 上一世宁夫人也是临死前才将管家的权利交到她手中,哪怕宁家的家业是她和宁蕴共同努力赚下的。 谢夫人竟在她进门第一日就让她管家。 她怔愣了一瞬,很快就明白过来,谢夫人是为她着想,她没命名分嫁过来,悠悠众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世人对女子总是如此苛刻。 男子追求真爱是勇敢,女子若跟他们一般从事,便是倒贴。 仿若女子天生就该犹如货物般任男子挑选。 更令人寒心的是,背后说三道四的十有八九也是女子。 谢夫人将管家的权利交给陆晚晚,说明镇国公很器重她,是给她脸面。 她也不扭捏,当即给谢夫人叩首:“多谢母亲。” 刘嬷嬷又端了盏茶给她。 她恭敬地敬给谢允川。 他亦十分欢喜,一口将茶饮尽。 他搓了搓手,拿起旁边一个硕大的锦盒,道:“家里都是你母亲在管账,为父手头也不宽裕,就这一件好东西,是当年你母亲生琛儿前我找工匠打的,这东西天上人间只此一件,就送给你了。以后若是琛儿惹了你,你大可拿来一用。” 谢夫人一见那盒子,又气又好笑,差点拍桌骂他,她忍了又忍,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谢允川,你这也太寒碜了吧。” 谢允川坐得端端正正,将东西递给陆晚晚:“寒碜归寒碜,礼轻情意重啊,对吧晚晚?” 陆晚晚笑着去接:“父亲说得对。” 东西还没到手,便被谢夫人劈手抢过,她冲陆晚晚盈盈一笑:“日后若是琛儿惹你不高兴,你来找我,我再给你,现在你先借我用用。” 她眼神扫过谢允川,他顿时寒毛卓竖。 陆晚晚不知锦盒中是什么东西,竟让他二人争执起来。只不过谢夫人要,她便点了点头,道好。 然后她起身,又给徐震和谢允和敬了茶,改称舅舅舅母。 两人也都为她备了礼物。 徐笑春笑意盈盈,端起杯子,走到她面前,眨了眨眼,喊了声:“嫂子。” 陆晚晚害羞地抿了抿唇,轻轻和她碰了下杯。 敬完茶后,早膳都留在谢夫人这边用。 陆晚晚没什么胃口,仍打起精神,强灌了自己两碗米粥。 她知道照顾人最费精力,而等待她和谢怀琛的还是一场漫长而又持久的战役。 她要和老天爷斗一斗,看它到底能负自己到什么份上。 早膳后,陆晚晚又回去照顾谢怀琛。 他吃不下东西,她十分耐心地一勺一勺舀了米汤喂到他唇边,喂小半碗米汤,花了大半个时辰。 辛苦,却甘之如饴。 徐笑春过来陪他,看着榻上躺着的人悄悄掉泪。 陆晚晚给他喂完粥,擦了擦嘴角,她瞥到徐笑春眼角的泪光,安抚道:“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怎么老是哭鼻子?” 徐笑春被她的镇定感染,长吁了口气,她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夸她:“晚姐姐,你真厉害,我就没你这份胆气。” 陆晚晚牵着她的手,说:“我才佩服你,在城门有条不紊坐镇指挥,多有魄力。” 徐笑春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下午,两人在屋子外间,陆晚晚绣花,徐笑春随意拿了本书在读,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月绣走了进来,她道:“小姐,昌平郡主来了。” “见青姐姐?”徐笑春抬首。 陆晚晚记得上次徐笑春跟她说过,宋见青怀有身孕,她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她是宋落青宋见青堂姐。 陆晚晚心里一个“咯噔”,起身迎了出去。 她们行到门口,刘嬷嬷在前引路,宋见青带了两个丫鬟跟在后头,行色匆匆。 “见过昌平郡主。”陆晚晚微微福身。 宋见青上前搀着她的胳膊:“无须多礼,事情我都知道了,带我去看看阿琛。” 第57章 委屈 她神色匆匆, 眉间满是担忧。 陆晚晚略颔首,将她带进屋里, 宋见青走近了看,以往鲜衣怒马的男子如今死气沉沉, 脸上毫无血色,脸色苍白如纸。她不忍看,别过脸, 眼泛泪痕:“我不知道, 毓宣怕我着急,一直没将这事告诉我,我早些知道, 可以去求皇叔让他网开一面。” 她用帕子沾了沾濡湿的眼角。 当初她爹护卫太子前去淳州时, 她已经四岁,也跟着去了淳州,那时谢怀琛两岁多, 软软糯糯, 就跟糯米汤圆似的, 围在她身边“姐姐、姐姐”地叫。她喜欢这个漂亮得像瓷娃娃一样的弟弟, 经常和他一起玩。 行军途中,大人忙得顾不上他们, 他们便自己玩儿自己的。 两人一路从淳州玩儿到京城,一直在一处,同过甘共过苦,还曾出生入死过, 情意自然是别人所不能比。 她爹死后,镇国公夫妇待她也好,正因如此,她和谢怀琛仍相互往来。 也是这几年,彼此年纪都大了,尽管他们各自坦荡,但难保没人背地嚼舌根,便疏远了些。 可她心里一直都记挂这个弟弟。 这回他出事,捅死宋时青,她二叔的儿子,毓宣怕她夹在中间两厢为难,以养胎为名,早早地将她哄去庄子上。若不是昨日他知道谢怀琛命悬一线,怕他当真不济,宋见青没见着最后一面会抱憾终身,将事情告知了她,恐怕她现在还蒙在鼓里。 眼看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弟弟遭了大罪,宋见青眼泪哗然:“上回见面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成了这样?” 陆晚晚劝她:“郡主,谢怀琛他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你要仔细自己的身子。” 陆晚晚扶她去到外间,她看着身侧的陆晚晚,脊背挺直地坐在椅子上,神色间有些疲惫,但丝毫没有慌乱。方才刘嬷嬷将陆晚晚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她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此时的谢家正处多事之秋,谢怀琛方才落了罪,皇叔对谢家的态度尚不明朗,别人都避之而唯恐不及,她倒好,睁着眼往火坑里跳。 也不知该说她痴好,还是说她傻好。 想了想,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安慰她放宽了心。 她留下说了会儿话,见陆晚晚一时要给谢怀琛喂水,过一阵又要喂药,凡事亲力亲为,忙得晕头转向,还得匀出功夫安抚她的情绪,她不便在此添乱,便起身告辞,只让陆晚晚有了消息告知她一声,勿管好的坏的。 陆晚晚应下,和徐笑春一起送她出门。 “昌平郡主和小公爷关系很好吗?”陆晚晚偏过头问她。 “见青姐姐一直把哥哥当亲弟弟看。”徐笑春又补了句:“嫂子,你别多想。” 她冷不丁喊了声嫂子,陆晚晚颇有些不习惯,愣了一瞬才嘟囔道:“谁多想了。” “十八年前三皇子作乱的事情,你知道吧?”徐笑春问她。 陆晚晚点头,她听陈嬷嬷说了很多次,那年她父亲病重,她回乡侍疾,岑思莞被送去了乡下庄子里。 “知道。” “那会儿见青姐姐刚满四岁,跟昌平王一起南下,去到淳州,找舅舅搬救兵勤王回京。见青姐姐和哥哥那时就认识,对了,还有二皇子,他们三也算从小玩到大。”说到这里,徐笑春顿了顿,又继续说:“后来到了允州,皇上和三皇子对峙陵川河两岸,三皇子有细作潜入城里,皇上担心几个孩子的安全,恰好见青姐姐和哥哥都患了热症,于是在允州城里找了座不不起眼的宅子安顿他们三个孩子,顺道治病。” “然后呢?” “后来啊,不知怎么回事,那座宅子被人发现了。刺客突然杀来,舅舅他们派去的侍卫一批批倒下,情况危险极了,当时见青姐姐和二皇子正在午睡,哥哥见状,将他们摇醒,从墙角的狗洞爬了出去。” 陆晚晚听得心惊胆战。 “哥哥他们从狗洞爬出去,几个路都走不稳的孩子,根本不知道去哪里。” “然后呢?追兵出来了吗?” “听我慢慢跟你说。”徐笑春牵着她坐到廊外的美人靠上,微风拂面,发丝轻扬,拂过脸颊,痒酥酥的:“见青姐姐吓得直哭,二皇子提议找个地方躲起来,就在这时,哥哥看到一辆宽大的马车驶过。他走上去,将马车拦了下来。” 徐笑春每一次停顿都让陆晚晚揪着心肠,明知他们后来都没事,却还是忍不住心尖发颤。 “车里坐的当地一个富家小姐,正要去庄子上避难,哥哥谎称他们三和家里走失,请那小姐收留他们。” “她收留了吗?” 徐笑春笑笑:“若她不收留,你可就见不到哥哥了。那小姐人美心善,将他们三人带去郊外庄子上。自那以后,见青姐姐一直觉得是哥哥救了她的命,待哥哥尤为亲厚。” 陆晚晚长舒了口气:“幸好这世上还是有好心的人。” “谁说不是呢?当年那位小姐将哥哥他们接到庄子上,好吃好喝养着,将他们看得十分要紧。后来皇上找到他们,他们竟比走丢前还圆润了几分。舅舅他们一合计,庄子僻静,细作注意不到这里,倒是个避难的好地方,干脆将他们三寄养在庄子上。”徐笑春顿了顿:“舅母常跟我说,那小姐冰雪聪明,瞧出他们是太子一党,为帮他们平叛乱党,不仅义务收留哥哥,还暗中为他们筹备了不少粮草。有一回哥哥害了水痘,差点死了,她不眠不休照顾了他四天四夜,生生从阎罗爷的手里将哥哥抢了回来。” “那她现在人呢?”前世今生,她都没听说过京城有这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