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韩菀有点嫌弃甜甜的桂花酿不够劲儿,她今日情绪高昂,要喝也喝浓些的,于是点了玉泉春。 待侍女给她斟了一杯,她索性把人挥退了,以免说话不方便。 韩菀举杯,对下首的穆寒说:“敬我们一杯!” “希望后续能再接再厉,顺利解决栗竺李翳二贼及其幕后所有人!!” 本她邀穆寒共坐,可惜穆寒不肯和她共席,无奈韩菀只好在下首加一案,两人一上一下端坐着。 穆寒举杯:“敬主子!” “主子必可得偿所愿。” 韩菀仰首,清冽醇厚的酒液入喉,化作滚烫一线直入腹中,酒气翻涌,胸腹等人热了起来。 “好!” 她叫了一声好,直接执起银箸,以箸为锤,轻击铜缶,唱了一曲《东问》。 这首代表胜利的歌曲大气又昂扬,清越的歌声优美流畅,韩菀今天真的很高兴,两人气氛少见的轻快和缓,因着此番大捷,穆寒也露出轻松的神色来。 一曲歌罢,韩菀打趣让穆寒舞剑,他抽出长剑,矫健身姿剑势声若雷霆。 她也不用端着家主威仪,惊呼不断,连连鼓掌。 歌声,舞剑,酒菜,饱腹而微醺,她以手撑额,侧头静静看着底下高大英健的人。 烛光晕黄,柔化了他的侧脸,少了平时的沉肃阳刚,眉目深邃,英俊又迷人。 韩菀定定看着他,久到穆寒都发现了,他顿了顿,搁下酒樽,慢慢抬头看过来。 韩菀站起身,提着裙摆,轻轻步下台阶。 她来到他的身边,也不要坐席,就这么跪坐在他的身边。 烛光柔和,映着彼此的眉眼,韩菀伸手按住他的唇。 “先不要说话。” 凝视良久,她轻声问他:“我是不是很无理取闹?” “明知道你不愿意,还硬拗着你?” 韩菀再次按住他,让她说,她仰头,注视着他一双浅褐色的眼眸,晶莹剔透,琉璃珠似的。 她喃喃:“可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怎么办?” 没有强硬,没有逼迫,酒意微醺,她眉目流露一丝脆弱和渴望,以及期盼,她慢慢蜷缩坐起,双手抱膝,低低声说:“我想过,我们在一起了。” “……等栗竺李翳这次的事完了以后,等二郎再大些,身体若好了,能掌事了,我们可以四处走走。” 韩菀其实没有那么大的权欲心,她也向往另一种生活,盯住烛火,她轻声说:“到时候,你保护我,我们到楚国去,看看渔舟唱晚,去划舟,去采菱。” “从前听阿爹说,楚地有云梦大泽,万顷碧菱,藕荷连天,斜阳下采菱女荡着小船在穿梭,还会唱曲儿,我就很想去看看。” “还有鲁国的神山,燕国的长堑,和巴蜀的云道,……” 她未来的计划里,都有他。 柔和的烛光下,柔弱瘦削的少女抱膝而坐,明明只是轻声细语,却无法控制的,穆寒眼眶涌起一阵潮热。 “我是真心的。” 韩菀慢慢支起身体,她侧头,看着他的眼睛,喃喃:“你知道吗?” 一瞬不瞬对视,柔和婉转,时光仿佛停滞了在这一刻,似有魔力一般,怔怔的,两人越靠越近。 差一点,就亲吻上了,穆寒蓦回神,才慌忙偏头移开。 只他不复往日平静,盯着侧边某一点,呼吸乱了。 韩菀不逼他,她执起他一只手,放在自己心上,“你回去仔细想想好不好?”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有什么困难,我们一同应对好不好?” 穆寒呼吸粗重,他的手在颤动。 良久,韩菀轻轻放开他,“好了,夜了,回去梳洗,咱们休息吧?” 她没有再逼他,柔声微笑。 穆寒喉结滚动,片刻,才站起身。 韩菀轻柔点头。 一双美眸映着一室灯火,似坠满漫天星光。 穆寒移开视线,临行前,他低声说:“晔二郎君那边,主子不妨留心些。” 这个韩菀知道:“放心,我已吩咐那边的人留神了。” 简单说完一句,穆寒告退转身。 倒退几步,转身出了玄关,无声无息,和以前一样。 只掩门前,他控制不住,往里面望了一眼。 室内安静,灯火明亮,她一身茜色提花缎面曲裾,仍跪坐在他的坐席侧,正低头看着他用过的杯盏。 烛光晕黄,她光洁如玉的侧颜一层橘色暖光,柔美,温暖,柔和似画,动人心弦得不可思议。 穆寒轻轻掩上门。 无声的轻柔,撼动了他的灵魂。 夜风吹拂,沿着廊道缓缓前行,那张柔美真切的面庞,真情流露的轻声告白,给他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心潮起伏。 韩菀可能想象不到她的影响力,心乱了,思绪也乱了,他控制不住脑海全是她刚才说的话,思绪不由自主顺着她的计划想了过去。 穆寒仰首,看漫天繁星,星河璀璨,情潮起伏,他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力镇定,没在人前露出异样。 情绪波动太大,他根本没法直接回东厢,沿着郦阳居里外巡视了一遍,又抽查了大半院外,把大半个府走了一遍,微有些凉的夜风一直吹拂,他才总算稍稍平静了下来。 这才惊觉,距离开郦阳居已快半个时辰,她大概等着准备休憩,穆寒心里一急,立即匆匆往东厢书房行去。 准备尽快梳洗更衣。 夜深了,府内灯熄灭大半,穿过侧门转入院内,夜月下花木疏阔,庭院一片寂静幽暗,柔和夜风穿过庑廊,海棠老树的叶子刷刷轻响。 穆寒快步步上台阶,正要转进东厢书房门,忽一顿。 庑廊之下,老海棠的树影下,他碰上了一个人影。 微胖,妇人髻,立在东厢门前,似专门在等他。 他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马上发哈!(*^▽^*) 第43章 穆寒第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妇人是温媪。 郦阳居的掌事嬷嬷,她还有一个身份,就是韩菀的奶母。 隐有所感,心某处一坠,一直难以平复的情绪忽静了下来,脑子陡然一醒。 穆寒垂眸。 温媪转了转身,她已发现穆寒回来了。夜色下魁伟的青年身影如山岳,庑廊的阴影覆盖了他上半身,他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穆寒回来了?” 温媪先说的话,这个妇人素来慈和又严肃,她打小主子落地就伺候在身边,奶哺哄洗,精心照料,十数年下来比自己亲生的孩子感情还要深几分,待韩菀最是恭敬慈和不过。 只管束郦阳居却甚认真严格,这上下仆役近百,不认真严格根本不行,多年下来,早养成了严肃的性子。 她步出海棠树影,月光照在她身上,温媪身上还是那套衣裳。主子把人都屏退后她并没回去梳洗更衣,衣摆沾露,她显然等穆寒很久了。 穆寒并未问温媪找他何事,温媪也没打算在外面说,看了看东厢的房门,“我们进去说会话?” 穆寒推开房门,温媪紧随其后,她掩上门,穆寒垂眸要燃烛,被温媪制止了,“不必了,这就可以了。” 墙角有一点长明烛火,室内昏暗,温媪推开后窗,皎洁的月光洒了进来,银色铺满一地。 正房已经熄灯了,但她知道韩菀还没睡,东厢距离正房很近,点了灯很容易就引起后者的留意。 温媪把窗推开,注视后廊郁葱花木片刻,转身看穆寒。她没碰长案文牍书简,到另一边矮榻的炕几一侧坐下,翻起茶盏斟了两盏茶,其中一盏推到对面,“坐吧。” 穆寒没有坐,就静静立在垂幔侧。 他微微垂眸,心里对接下来的谈话已隐有所感。 他不坐,温媪也没说什么,端起茶盏要喝茶,低头望了茶盏,最后却没能喝下去。 她叹了一口气,将茶盏搁下:“这套漆盏,是主子十岁那年生辰,主君特地命人从信国带回来的。” 精描细绘,栩栩如生,韩菀见了很喜欢,特地命人收进库房。 穆寒置东厢为书房,她特地开了私库给他选摆设,这套漆盏就是当时她选出来的。 穆寒不知,但温媪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她心爱之物。 穆寒心一震,抬头盯那套就随意搁在炕几上漆盏,片刻,视线掠过其他,屋里她选的许多大大小小的摆设用具。 温媪长长吐了一口气,茶也喝不下去了,言归正传:“穆寒啊,府里待你如何啊?” 室内一寂。 片刻,穆寒的声音:“恩重如山。” 确实,确实啊,是真真正正的恩重如山啊。 温媪站起身,她看着几步外的穆寒,月光投在地面折映在他脸上,轮廓深邃,沉静肃然,身躯魁伟如山,脊梁挺直有力。 “韩氏救你的命,纳你入府予与容身之地,许你学武,还识了字。” 当今世上,贵族才有资源和资格识字,而穆寒,仅仅只是一个出身最卑贱的混血羯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