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节
裴延垂下的手一点点收紧,指节都泛着白。 他的大皇兄,是孽种? 母后的死,是因为父皇? 一重又一重的迷雾笼罩在他的心头,他的思绪纷乱如麻。 眼见着昭康帝快要将周皇后掐死,一直沉默不语的顾渠上前一步,按住了昭康帝的手,目光炯炯,“松开,让她说。” 昭康帝一怔,目露寒光,“顾渠,你好大的胆子。” 顾渠继续按着他的手,不苟言笑的脸庞上是与多年前如出一辙的执着,“臣只想弄清楚妹妹到底因何而死!” 四目相对,彼此僵持着。 最后,昭康帝愠怒的松开了手。 周皇后身子一软,直直的瘫倒在地,求生的本能使她捂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等缓过神来,她红着眼睛,朝着昭康帝大骂道,“顾沅就是个贱人,入宫前就跟人私奔,怀了别的男人的种!这样不洁的贱人,偏偏你还将她当做珍宝,捧着她宠着她,为了她宁愿当乌龟王八蛋!我一心一意对你,为你生儿育女,你却弃我如敝履。裴元彻,你就是个瞎子,你不分好歹!” 她骂完,又恶狠狠地看向裴延,嘲道,“你知道你父皇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吗?因为他做梦都想与顾沅有所牵绊,他就是个疯子,恨不得把顾沅永永远远锁在他身边。好不容易有了你,他与顾沅共同的骨血,他当然爱你。 可顾沅恨你,像恨你父皇一样恨你,你是她的屈辱,是她的不堪,是她的累赘!她为了她所爱的大皇子,可以毫不犹豫的服毒,抛下你们父子,哈哈哈哈,你们父子一样,都是可怜虫!被顾沅抛弃的可怜虫!” 她的狞笑声张狂又凄厉,字字句句,直直戳中昭康帝内心深处的伤疤。 沅沅宁愿服毒,都要离开他。 他那样爱她,恨不得将江山捧给她,将心挖出来给她,可她却从未爱过他。 眼见周皇后还在骂,昭康帝像头出离愤怒的狮子,焦躁的转了一圈,最后抢过侍卫的剑,失态的怒吼道,“杀你了,朕要杀了你这个疯妇!” 周皇后这会儿反倒无所畏惧,仰着头,脸上挂着嘲讽的笑。 在昭康帝砍向周皇后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裴延上前一步,拦住了昭康帝的剑,“父皇。” 昭康帝怔了怔,看着眼前沉稳冷淡的裴延,愤怒的情绪克制住,“延儿,让朕杀了她。” 裴延伸出修长的手,一点一点的掰开昭康帝捏剑的手指,语气平静,“父皇,她没欠你什么,你没资格杀她。” 昭康帝脸色僵硬。 “但她欠我一条命。” 裴延慢条斯理的拿过他手中的剑,握紧,黑眸深沉,“十六年前她害我落水,从那时,我便想着有朝一日,我定要亲自报仇。” 昭康帝瞳孔猛缩,直直的盯着裴延,“当年是她?!延儿,你为何不告诉朕……” 裴延掀唇浅笑,“父皇护得儿臣一时,却护不住每时每刻。” 说罢,他不再看昭康帝,而是缓缓转过身,朝周皇后一步步走去。 看着气势迫人的年轻储君,周皇后心脏一缩,下意识往后退,嘴里喊道,“你该杀的是裴元彻,是他害死了你母亲和你兄长,是他——” 半截话还卡在喉咙里,她的喉咙就被利刃划破。 温热的鲜血不断的涌出,周皇后不甘的睁大了眼睛。 “母后!!!” 目睹了这一场疯狂闹剧的裴灵碧大喊着,热泪滚滚。 周皇后直直的倒下,鲜血将她那袭华丽的正红色凤袍染得愈发鲜亮。 她嘴唇微动—— 顾沅,你赢了。 没了周皇后的辱骂声,殿前安静不少。 裴灵碧哭着哭着,发现只有她自己的哭声,她害怕的捂住了嘴。 兄长逼宫死了,母后也死了,舅父一家也倒了,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心慌的四处张望着,想找一个可以请求援救的对象。 昭康帝,裴延,景阳长公主,青禾,谢小公爷……一张张冷漠的脸,看得她的心越来越沉。 裴延丢下手中的剑,眼角余光瞥见她,淡淡吩咐侍卫,“拖下去。” 裴灵碧顿时变了脸,无措的喊道,“不要碰我,不要!父皇,救我,救救我!皇兄和母后的阴谋,我不知道啊,我是无辜的!” 昭康帝此刻只嫌她聒噪。 侍卫很快堵了她的嘴,将她重新拖了下去。 “铛铛铛……” 此时,远处响起子时的钟声,在这尸横遍地的空荡广场上,显得那样悠长又凄凉。 新的一年到了。 见昭康帝颓唐的站着,裴延镇定自若的安排着眼前这烂摊子,该离宫的离宫,该收尸的收尸,该清扫的清扫…… 大致安排一番后,他走到昭康帝跟前,弯腰,拱手,语气恭敬,听不出悲欢喜怒,“父皇,夜深了,您回宫歇息吧。” 昭康帝抬起头,那张威严冷肃的脸庞此刻却布满迷茫与慌张,仿佛苍老了十几岁,深眸中再无往日那份锐利。 他艰难的张嘴,似乎要解释。 裴延黑眸微动,只沉声问,“父皇,你对母后做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昭康帝的眼角一下子红了,不可一世的帝王呈现颓然之色,沉默许久,终是无言。 裴延扯了扯嘴角,眼底最后一缕光也彻底黯淡。 “你是她的屈辱,是她的不堪,是她的累赘!”周氏的话言犹在耳。 原来母后不爱父皇,也不爱他。 他,也是被母后抛弃的那个。 昭康帝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去拍裴延的肩膀,裴延生硬又冷淡的避开了。 手僵在空中,格外尴尬。 裴延退至一旁,垂下头,声音疏离又冷漠,“儿臣恭送父皇。” …… 东宫,陶缇踏着薄薄的积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身后是玲珑等宫人着急的呼唤,“太子妃,您慢些,雪天地滑。” 她不听,继续往前跑,满脑子只想着裴延。 她的殿下,她的夫君,还在那火光熊熊的险境中生死未卜。 她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积雪将薄而柔软的睡鞋浸得湿透,她的双腿都冻麻了,只机械性的重复着奔跑的动作。 她跑啊跑,一路还跌了三个跟头,屁股摔得生疼,她也顾不上疼,爬起来继续跑。 终于,她看到了东宫与皇宫相连的至德门。 陶缇眼睛亮了,一激动,又摔了个跟头。 她痛得眼泪差点飚出来,但想着大过年的掉眼泪不吉利,便紧紧咬住唇,硬憋着。 等撑着身子爬起来,她看到那高大的门后,缓缓走出一道颀长笔挺的身影。 裴延那袭银灰色长袍上沾满鲜血,骨节分明的手紧握着一柄长剑,剑上也沾着血。 冷白月光下,他俊美的眉间好似覆了一层凛冽的冰霜,薄唇抿着,下颌线条越发凌厉。 陶缇愣住,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裴延也看到了她。 月光下,雪地里,小小的人儿穿着单薄的衣裳,如瀑青丝披散着,眼眸清澈,像是个误入凡间的精灵。 他眉间的冷冽戾气敛去,将手中的剑一丢,脸上露出笑意,温柔又带着几分病态。 他朝她招手,“阿缇,来孤怀里。” 陶缇睫毛微颤,“……” 裴延见她没动,笑容一僵。 像是害怕她也会抛弃他,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 顾不上血污、顾不得形象,这一刻,他只想紧紧抱住她。 裴延弯着腰,冰凉的手指捏着她的后颈,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情绪翻涌的深眸,语气透着几分委屈,“别怕孤,孤会伤心的。” 他清冽的气息拂过陶缇的耳畔,她听出他嗓音中那患得患失的颤抖,一颗心顿时软了。 她抬起两条软绵绵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腰,轻轻道,“我不怕,我知道殿下不会伤害我的。” 裴延心口一热,低头在她肩窝深吸了口气,“阿缇,答应我,你不会抛下我。” “嗯,我答应你。”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永远不会抛下我。”他补充着。 “好,永远不会。” “那你刚才为何不来抱我。” “……我脚冻麻了。” “……” 须臾,裴延低低笑出声来。 陶缇,“……” 还不是为了找你!还笑! 不一会儿,裴延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桃花眼中尽是温柔,“走,我们回家。” 天上又下起雪来,洁白的雪花轻轻飘落。 陶缇轻轻揪着他的衣襟,眼眸亮晶晶的,“殿下,新年快乐。” 裴延弯着眉眼,吻了下她的额头,“小姑娘,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