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自从这个“小家庭”成型，每个周末他们五个人都会聚餐，悠闲地聊天，这成了他们每周最期待的时光。

    钟远虽然总是孤身一人地出现，在其中倒也不算突兀。

    孙百合一开始还逗他，问他挑女友的标准是什么，给他看自己朋友的照片。

    钟远从来不接这话茬，一被问，他的眼神就落到林巧儿身上，一点掩饰都没有。

    吓得林巧儿总要装出忙忙碌碌不知在做什么的勤快样子，她心中暗暗戳他叫他演戏，不过看来他们互相的心意实在不相通，从没成功过。

    好在因为钟远不搭话，孙百合提了两次就自觉没趣了，略过了这个话题。

    吃过饭，他们有时会打散了自由组队。有时是情侣与情侣玩，钟远就落单。后来变成女孩与女孩玩，男人们就可以喝酒或是看球。

    这间公寓太大，林巧儿时常感到冷清。因而周末时总是邀请孙百合来小住。

    五个人时，这里的热闹就恰到好处。男人们在客厅里就着啤酒看球赛，女孩子窝在由毛绒绒的躺椅和懒人沙发构建出的一片小天地里说悄悄话。

    孙百合听说这里的健身房很高级，便问能不能跟她去一次。

    林巧儿翻出课表，周六下午有一节普拉提，她们便决定一起去上课。

    孙百合借了她的一套运动服，两人欢快地去另一栋楼的健身房，孙百合兴奋地打量高级公寓里的设计，兴致浓厚。

    林巧儿看她这么好奇，便主动在做完登记以后带她四处逛。在穿过一片高大的龟背竹后，她们看到一排置物柜。

    林巧儿指指那个方向，“后面是淋浴室和更衣间，我去看过，只有两个隔间。几乎没人用的。”

    “我猜也是，可能就是不得不做这么一片区域吧，里面的设计是不是也是五星酒店风格的？”孙百合止不住打量，“我能去看看吗？”

    “好呀。”

    她们两人走到那置物柜的后侧，就听到了隔间里的说话声透过薄薄的木板传过来。

    林巧儿听出小卉与其他女孩们的声音，七嘴八舌的，都是来上课的女孩们，听不出谁是谁。她正想去打个招呼，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的名字在她们讽刺的语调中实在刺耳，她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立在原地。

    “她是你哥的女友？薛世绅吗？”

    “对啊，我哥这么说的。”

    “他不是订婚吗？沉家和薛家的联姻那么出名……”

    “多少女人成天贴我哥，不要脸的多了去了，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还来炫耀。”

    “怪不得我问她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她从来不说……”

    “能说什么呀，做这种下贱事的家里能好到哪里去？肯定不好意思说。”

    “真是看不出来，你看她表面上文文静静的，说话也客气，私下手段那么厉害。”

    “绿茶婊说的是不是就是这种人啊？装得跟什么似的，其实一个劲骗房骗车骗钱呢！”

    “她什么专业来着呢？油画，我以为很厉害的人呢。”

    “鬼知道什么野鸡学校啊？”

    “她说是美院，是很厉害的学校……”

    “谁知道呀，说不好文凭也是睡出来的。”

    女孩们一阵轻轻的哄笑，八卦继续碎碎地响起。

    “就是，反正都钓上薛世绅了，还要什么文凭啊？”

    “我哥人好，肯定被她骗了。”小卉气鼓鼓地抱怨，“我一知道就去问雨馨姐了，她都气哭了。”

    “她现在怎么样啊？这种小叁她不收拾吗？”

    “她也没办法，现在家里都知道。我爸妈、我叔叔婶婶都知道，他们都生气呀，但管不了。也许过段时间我哥就收心了，反正玩玩而已。等他收心了，她骗着钱我们都会要回来的，她以为高枕无忧了，想得美。”

    “那现在这样怎么结婚呀？”

    “说是一直推迟……哎，怪雨馨姐心肠太好了，她就说慢慢等……”

    “哎呦，真可怜……”

    “她以前就被雨馨姐抓住过，在这里混不下去了，去欧洲躲了一年呢，现在又来，阴魂不散……”

    “林巧儿也太不要脸了吧……”

    “反正你们都离她远点，这种人太可怕了，就怕有机会就搞到你家里来，闹得天翻地覆的，还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无数细密的话语交织在一起，林巧儿低着头听，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孙百合听得一头雾水，听了好多句才听出似乎是在骂林巧儿。

    她困惑又诧异地瞪大眼睛，看看那隔板，又看看林巧儿。她并不知道其中的原委，只是听孙磊转述过很少的一部分。

    她顿了一阵，又观察林巧儿的表情。

    听到这样的话语，林巧儿不伤心是不可能的。她的伤心掩藏在她与生俱来温顺的神情之中，仿佛被这样骂也是逆来顺受的。

    孙百合在职场中锻炼出来的利落与干脆在这一刻迸发出来，她坚定地往前两步，打算与那群嚼舌头的女孩们对峙。

    她不需要知道什么真相，不需要追问原委，在这一刻，她坚定地站在林巧儿身边，她下意识地要为朋友出头。

    在她一掌推开那薄薄的隔间木板门之前，林巧儿拽住了她的手臂。

    孙百合诧异地看到她脸上颇为平静的神情，两人的情绪一比较，好似被骂的是孙百合而不是林巧儿。

    林巧儿摇摇头，轻轻拉拉她的手肘，将她拉出那片区域。

    走到课室门口，林巧儿犹豫了一下，她很想离开，她知道这给她带来新生感的友谊与社交轰然倒塌了，她不应该再见她们，再惹她们心烦。

    不论薛世绅如何站在她身边，破坏他的婚姻这件事已然成了她洗不去的污点，要逼她受罚，让她不得安生。

    她想着那些女孩的话，想起那天在泳池边遇见的那个高挑美艳的女人，女人挑起的嘴角露出的笑意，细长的眼睛微微一眯。

    她和这些女孩一样，都用这样细致入微的轻视贬低着林巧儿，痛斥着她。

    薛世绅来接她回国时，两人坐在米兰的艳阳之下，推心置腹地聊过。那阳光给了她错觉，以为回来以后，事情真的会不一样。

    现在她终于明白，她依旧在这片乌云之下生活着，从来没有阳光照进过她的希望。

    她背过身，走了两步。她想放弃，想要回家。

    孙百合知道她伤心，赶忙跟上，想陪她回去。

    林巧儿忽然顿了两秒，转回身，坚定地推开课室的门走了进去。

    她已经不能改变别人对她的想法。她已经逃避了太久。在那个瞬间，林巧儿忽然想到，从活进这片阴影里开始，她就在逃避一切。

    逃避母亲的病痛，逃避母亲的死亡，逃避薛世绅家庭对她的敌意，逃避对沉雨馨的愧疚。到了米兰她也逃，逃了薛世绅又要去逃钟远。

    到头来只是一团乱麻。

    她不能再躲了，往前走就算是要撞得头破血流，她也要去面对了。

    她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是更痛的，但她决定与那痛苦直接对视，不再隔着任何人的保护，不再隔着任何幻想的篱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