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徐家庄良人案（七）

    许宣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剑可以这么快。

    在已经开始变得昏暗的庭院里，一股带着湿意的血腥味在慢慢地蔓延开。每一株树之后似乎都带着一个人的呼吸，他们的气声从堂起，到水井旁终。许宣下意识地去数了那气声的数量，发现是四十七个。

    最后两个气声，一个开始在耳边若隐若现，苟延残喘地响起，一个则是平稳如镜，悬在井道的中央。

    楚群的衣服上已经沾满了血，但是他其实并没有杀人，他只是一直在替许宣砍去那些随着他们的动作升起的庭院里的枝杈。那些树枝在晚上似乎就掉完了叶子，只剩下了光秃秃的黑枝，蜿蜒着对他们穷追不舍。

    这些树枝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两个不愿意去想。横竖只会有两种可能，然而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会让人觉得愉快。如果可以，许宣甚至不想对这些树枝下手，他存了一丝希冀，觉得也许存根留叶，那些被夺走的人就还有返还回来的可能。他在古籍上翻到过类似的手法，这些已经融合为妖的人并不是完全没有活下来，恢复神智的希望。

    他那么想着，却还是和楚群一样，持剑对着那些会溅出鲜血的树枝劈下。他甚至比楚群砍得还要多，毕竟他的剑道比楚群的剑道更加清晰而坚定，连带着他的剑意也更加锋利强韧。

    在不远处的井沿口，在被无数树杈枯枝阻碍的尽头，一截白色的衣角落在哪里，衣尾是银色暗纹的剑穗，这是望兮门弟子的弟子袍。

    “阿华！叶华！”

    许宣从吐着血汁的木头里抽出剑，对着井口的位置不停地喊。他依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叶华会那么轻易地中招，他与元粹希的实力并不差，基础扎实，还懂得变通。怎么都不应该这样无声无息就不见了。

    似乎是听到了许宣的声音，井沿的那一撮衣服忽然一动，然后完全地滑了下去。许宣被吓得完全放弃了反抗，由着树枝往他身上扎，笔直向井边去了。他的放弃为他赢得了时间，他抓到了那片衣角。

    “……五，师兄？”

    从那口黑压压的井里传来了叶华的声音，许宣一喜，凑上前，对着衣角狠狠一拽——他从来没有那么庆幸过，望兮门的弟子服质量不错。一个白色披头散发的身影被他从井中拽起，被他拽到了他怀里。

    “……阿华？”

    许宣摸了摸怀里人的头发，按住他的脸想要拨开他的头发好好看清。就在这个时候，从旁边的那株红色的牡丹旁，一道朱色的光冲着许宣的背心疾驰，带着尖啸直扑命门。

    许宣怀中搂着叶华，脚上一用力，便想要闪过。但是叶华却在这个时候不偏不倚地动了一下，连带着许宣原先躲开的动作也变得踉跄，他又移回了原来的位置！

    如果这是算计，那这布局的人当真是可怕到了极点。许宣搂住了还在怀里意识不清，扭来扭去的叶华，做好了受伤的准备。他记得楚群带足了上好的伤药，等这下结束以后，这些原本只是为了万一的东西就可以正式派上用场。短短的几瞬间，他甚至都想象出了受伤后楚群完全臭掉的脸，像是一只没被喂饱的仙鹤。

    然而预料中的痛并没有出现。

    在剑光闪烁的雷霆之际，楚群撞在了他跟前，替他用身体挡了一下。他还是没有昏了头的，最之前还是拿着剑去抵，但却还是因为情急，没守住力。避不可避的情况下，他便顺势拿身体做了许宣的垫子，红色的软剑穿过他的右胸，泼墨描绘一般带出了一泼血。

    那些带着余温的血，正好打在半转过身的叶华脸上。

    叶华的脸上终于开始有了点表情，他仿佛刚刚才醒来一般，两只眼睛迷茫地扫了一下四周，然后抓住了许宣的衣袖。他身上有很多的血，最多的就是手上和胳膊上，他把他身上那些还没有干透的血全抹在了许宣蓝色的外衫上，手发着抖，越抓越紧。许宣听到了他的牙齿在打颤，他几乎是用着挤气一样的腔调，发出了声：

    “五……师兄？那是……四师兄么？”

    许宣没来得及回答他的问题，他被楚群的这一剑惊到了，下意识就已经甩开了叶华的手，冲到了楚群面前。那把红色的软剑已经抽了回去，牡丹花旁兰岚像是逗蛇一般地将剑缠在了手上，对着许宣发出遗憾的声音：

    “真可惜，没刺到。”

    叶华站在一旁，怔怔地看着许宣扶了楚群，一步向前挡在了他们身前，眉头打成了结：“兰岚姑娘，你这是开战的信号么？”

    兰岚不说话，只是望着他，然后回头看了看叶华，吃吃地笑起来：“阵法被触动，我还以为是你们找到了阵眼，寻出了出阵破阵的方法，原来是我太高看你们了。”

    她的眼睛像是一把刀，刮得许宣几人透肤地凉，楚群从戒子里摸出了一颗血凝丹，按着嘴咽了下去：“你开了阵？”

    兰岚不答。她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为别人解惑的必要，或者是觉得自己的计划连一丝的差错都不应该存在。只是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盯着许宣沉思了起来。

    “你……先前还不觉得，现在我越看你越觉得眼熟，特别是这双眼睛……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

    许宣收了收手中的剑，以为兰岚是曾经见过自己的父亲，或者是曾经见过自己。五年来，他的长相确实有了不少变化，如果见过年少时的自己，现在觉得眼熟又觉得有些差错，自然不过。

    他下意识忘记了自己与父亲其实长得并不是很相像，而一旁不停打量着他的兰岚也得出了结论，眼睛一亮对着他双手一拍：

    “我想起来了！你这双眼睛，长得和夕洛城的城主王尧武一模一样！”

    这个结论让许宣一阵荒谬，却是让兰岚越来越兴奋。她围着他一圈又一圈地走，脸颊微红，不停地念念叨叨：

    “我说呢……总觉得你身上有点奇怪，原来是这样啊。那东西在你身上啊……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果有这样东西的话，我这次根本就不用担心……”

    许宣被她看得全身不舒服，抿紧了唇，几次想要说话，却又被兰岚堵了回去：

    “之前你一直在笑，所以我有感觉却都没注意到，这次你眉头一皱，那样子还真和王尧武一模一样！”

    “……你到底在说什么？！”

    几次问询都没有结果，又被夏兰岚的笑弄得有些毛骨悚然，许宣放弃了继续询问，直接抽剑对着兰岚刺了过去。他想明白了，当下这夏兰岚是无论他们怎么追，怎么问，都不会给他们透露任何消息的。既然如此，那么就只有打一条路了，他们不能被困在这里，而且也需要找到元粹希。

    “我没说什么，只是觉得——一定要把你留下来了！”

    大喝一声后，夏兰岚手中的红色的软剑藤蔓一般对着许宣面门盘旋而去，打开了许宣刺过去的无形，顺着他的手臂猛扑。楚群在旁点了自己的穴，原地猛地吐出了一口黑血，提剑配合着许宣，对着叶华大喝：

    “叶师弟！上来结阵！”

    其实许宣与夏兰岚两人颤斗，并无陷入劣势。但是楚群的直觉却告诉他，这只是一时的。他还记得夏兰岚彼时提到的所谓阵法，所以也不敢冒一丝险。虽说望兮门的七星阵需要七个弟子才能发挥最佳的优势，但是三个人也聊胜于无，至少满足了最低的阵路。

    事实很快证明楚群所想不错，又是几炷香后，夏兰岚依然不见疲色，反而脸色越加红润，气息越加平稳了起来。原先许宣一人便可拦下她的剑，此刻他们三人合力结阵，也不过斗个旗鼓相当。

    “你们逃不掉的。不过我现在心情好，你是叫许宣对吧？我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自愿留下来，我就放你的几个同门走，如何？”

    叶华气极反笑：“老妖婆，你这是想要挑拨离间？我告诉你，我们望兮门弟子就是气竭血尽，也不会要丢下同门一人而逃的！”

    “你现在倒是知道我是老妖婆了？”兰岚也不动气，只是将笑意盈在嘴角，眉梢微挑：“你这话用在这阵里可真是有趣极了。小家伙，你知道你现在所在的阵的开创者是谁么？”

    说到这里，她也没有等许宣接口，又自顾自地笑着说了下去：“我和你说呀，这阵就是害得你们望兮门跌下正道之首的望兮门弃徒，叛逆周烟官，周大师兄想出来的。我记得啊，对，当初他好像还是望兮门的代表，我记得现在望兮门的青云峰峰主，那赵书赵追风，不就是他那最要好的师弟。”

    “听说这两个人向来形影不离，抵足而眠，当年是出了名的感情好。”

    许宣一怔，紧了紧手中的剑，望向楚群。

    “不过你们那被桃花醉酒的大师兄最后，不也是叛出了师门。最后对，还捅了那赵书一剑。可能不止一剑吧，我记得有传闻说赵书好像还中了毒？”

    夏兰岚弯了弯嘴角：“这什么兄弟情深，有他在前头，你们望兮门还有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