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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晓寒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异,他分明知道自己身在梦中,却又会不自觉的被梦境吸引。 “娘亲!” 少年大步流星的穿过垂花门,笑意盈盈的冲着院中的妇人喊道:“我回来了。” “可回来了。”妇人见状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抽了条帕子迎上来,笑着为他擦去鬓边的薄汗:“考了三天,我儿累了吧?” 妇人生着一双好看的眸子,与江晓寒也有七分相似,只是眼角略宽,比起江晓寒更加温和。 “不累。”少年的身量还没完全长成,微微抬起脸,脸上是兴奋的红晕:“娘亲,待得殿试,我必能高中。” 那妇人温温柔柔的冲他笑着,拉着他的手将他带进院中,也不假他人之手,亲自从一旁的冰碗中取出一碗冰圆子递给少年。 ——这是江晓寒十六岁的那年盛夏,他刚刚结束会试,高中会元。 而当时已经挂印归隐的江秋鸿正巧在门口路过,他看着院中明艳恣意的少年叹了口气,犹豫片刻,还是收回了踏进院中的脚。 而放榜三日后的殿试,他被圣上点了头名,在金殿上驳斥群儒,替自己挣下了一个状元,未及冠就破例入了翰林院,成了前无古人的第一位。 当时圣心大悦,花炮伴着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从丹凤门一路燃到江府,江府大门快要被贺喜的人踏平,人人称赞江秋鸿不愧为帝师,生出的公子也是才绝古今,不输家风门楣。 可江秋鸿面上虽然一一接下了客套,当晚却将少年时的江晓寒叫进了书房。 江晓寒当时看着德高望重的父亲面色凝重,也不由得疑惑为什么父亲看起来丝毫没有喜悦之心。 “吾儿。”江秋鸿的声音已经苍老,江晓寒站在桌案前,才恍然发现父亲已经年迈了。 “入了翰林,日后便是登阁拜相,你可想好了吗。” “想好了。”少年爽朗一笑,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许是少年意气,就是心性比天高,江晓寒只负手站在堂下,便耀目非常,隐隐可见日后风姿绰约的影子。 “忠君爱国是为其一,其二……”江晓寒笑了笑,少年的情绪外露,不由得显出锐气十足的风范,他笃定道:“公道也好,清明也罢,缺什么便要补什么。这盛世江山。若是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便不虚此生了。” 江秋鸿当时没说话,只用一种极深沉的眼神望着他,眸中挣扎万分。 而彼时少年时分的江晓寒还不懂那眼神究竟是何意思,直到多年后他才明白,他的父亲早在最初便已经看破了他未来一步一个血印的荆棘之路。 梦中的夜色忽而变得模糊,窗外电闪雷鸣。江晓寒有些惊慌的转过头,才发现面前的书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变了模样。 久病沉珂累积下的药汁味道充斥了整个屋子,苦涩中裹挟着腥臭。不远处的床帐微微晃动,从中伸出一只枯瘦的手。 “吾儿。”江秋鸿的声音虚弱且干哑,喉咙中带着难耐的嘶嘶声,像是个已经漏气的破风箱,正凭借着最后的力气燃着一丝余烬。 “莫被迷雾遮了眼,万望保重。” 窗外一道闪电狠狠的将夜幕狠狠撕开一个明亮的口子,江晓寒只觉得手中一空,忽然眼前一黑,落入了一个不见天日的深渊。 他努力的睁大眼,却连一丝光亮也看不见,他伏跪在地上,膝下的青石砖面冰冷坚硬,冻得他手脚发麻。 “今日是卿及冠的大好日子。” 江晓寒骤然一惊,他抬起头,只见面前不远处有个影影绰绰的人影,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清面目。 “……应赐相印,望卿日后勤勉。” 江晓寒只觉得喉口发紧,他不受控制的俯**去,低声应了一声是。 “武有折冲之威,文怀经国之虑。”那声音听起来稍显愉悦,顿了顿才道:“朕赐你一表字,明远二字可好?” 江晓寒艰难的抬起头,却听那声音瞬息间苍老了下去,似是一声幽幽叹息。 “江卿乃国之栋梁,最知朕意。” “呼——” 江晓寒骤然从梦中惊醒,他的眼神涣散,目光空洞的顶着床顶。雪白色的里衣被汗浸透了,汗湿的长发紧紧的黏在他的后背上。 他躺在床上,剧烈的喘息着,片刻后才逐渐平复。江晓寒愣愣的盯着床顶繁复的木纹,半晌才抚上自己胸前,手下重重的一使力。 已经结痂的伤口再度撕裂,剧烈的疼痛让江晓寒在刹那间便从那种混沌中回过神来,他狠狠的打了个激灵,才发现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雨。 晚间时分忘记关上的窗户正大开着,呼呼的向里灌着冷风,窗前一小块地方已经被雨打湿。 江晓寒坐起身,他的胸口洇出一小块鲜红的血迹,在朦胧的月色下格外醒目。他瞥了一眼床榻内侧,纯钧剑安安稳稳的躺在暗处,在月色中勾勒出浅薄的轮廓。 他不过一介文臣,却日日要过枕戈待旦的日子,真是何其荒唐。 他有些烦躁地捋了一把汗湿的长发,赤着脚站起来往窗边走。他这一晚睡得格外不安,梦中的往事像团乱麻一样扭在一起,一起在他脑子里来回折腾,撞得他太阳穴突突的疼。 他站在窗边,外面冷冽的夜雨不知下了多久,雨水落在泥地,带起一股清凉的水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