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猎杀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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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底,香港国际瓶2400米一级赛会在沙田马场举办,目前距离赛事还剩一个多月,赛马会每天都在紧锣密鼓筹备赛事。 清晨六点,马场晨操就已开始,练马师早早就从马房牵着一匹匹赛驹进入田泥踱步圈内,按照马匹体态进行快跑训练,久未参赛的需要加大运动量保持身型,而参赛频繁的则要减少相应操练。 碧绿草坪上还挂着朝露,阳光从云层后放射出白金色光芒,渐渐覆盖整座马场。 八点叁十分,闸箱测试开始,战况依旧是看得人精神亢奋,刺激程度不亚于正式比赛。 齐诗允最近也到得很早,每天破晓前就起床,驱车在两个马场间来回奔忙,记录马匹晨操状况,更新实时赛绩,稍晚些时候还要折返报社整理采访稿和马评人提供的各种贴士,常常超过下班时间。 在马经周刊呆了快四个月,赛马会和两个马场间的各个场所她已经是熟门熟路,和马房练马师、见习骑师关系都还不错,时不时还参与喂马和一些简单的口头训练,对于马的习性行为也有更深入了解。 还记得当初进马房搜集马匹资料时,齐诗允都是屏住呼吸憋住气忍耐那股刺鼻味道,现在好像都习以为常,加上最近为了年底的比赛正在进行部分精细翻修,马房空气好了许多。 两小时后,试闸结束。 练马师又将已经大汗淋漓的赛驹牵回马房开始清洗喂食,齐诗允和一众同事同行跟随记录马匹情况。 突然几个男人从马房入口处进来,练马师手中紧握缰绳,牵着一匹威仪挺拔腰背滚圆的纽西兰栗色骏马,而它没有佩戴眼罩及任何测试用装备,看起来是外来新进马匹。 “哗?!不是说年底就要举办国际马匹拍卖会,现在怎么还有马主会去国外买马?” “就是啊,最近都没听说有私人或团体购入,不过这匹马看起来好眼熟…” “…有点像今年初纽西兰杯的亚军!” 一群同行不由自主围观起这匹赛驹开始七嘴八舌讨论,看来是年底那场国际赛级别和五百万奖金太过吸引人,居然还有马主选择在这个时候从海外购入马匹,也不知是本港哪位富贵闲人。 大家都好奇簇拥上前,迫切想要获得这匹赛马更多信息,而齐诗允在牵马的那位练马师身后,看到了程泰近身「挣爆」。 因为此人后脑处有一道长长刀疤印记,所以齐诗允对他印象极深刻,几年前在新闻部时就报道过他的相关事件,这凶悍寸头男人是和合图金牌打手,傻佬泰左膀右臂,而且向来行事高调。 她的脚步也不由自主跟随队伍走过去,心中开始思索,凭借挣爆的地位财势购入这匹百万赛驹也不是不可能,但也很有可能是程泰的马。 “先生!请问您是不是马主?这匹马是前几个月那匹纽西兰杯亚军「Ace One」吗!?” 一位同行兴奋走上前询问,挣爆轻拍了两下马身极为满意,他侧过脸望向身后一众记者,嘴角勾邪回答: “马主是「湾仔皇帝」,诸位还有什么想问的?” 程泰江湖花名一出,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都突然噤声,看来这次国际赛事级别和奖金确实吸引不少马主,连一向不爱在赌马上花心思的傻佬泰都要来染指,还不惜重金购入良驹参赛。 寸头男人再度露出一脸狡黠笑容,豹头环眼扫视跟前媒体记者: “现在还不到你们写的时候,等国际瓶夺冠了再报道也不迟。” 说罢,众人识趣逐渐散去,齐诗允挤在人群后留心马匹特点,她并不奇怪程泰突然购入这匹马的诡异行为,或许和他之前在苏富比高价拍下艺术品一样,都是合法洗钱罢了。 快到午休时间,齐诗允假意在马房各处辗转观察其他赛驹情况,一直等到挣爆离开马房,又转回那匹高大骏马马厩,佯装好奇问了练马师几个问题。 大致得知这匹马是今年八月底从纽西兰拍卖购入,为的就是参加年底的国际瓶比赛,之前一直养在私人马场,现在为了适应赛事才将其转到沙田马场集中训练。 而这匹马特殊之处在于,嗅觉敏感度更异于寻常马匹,当时纽西兰杯本可以夺冠,但很遗憾在最后冲线时段出了岔子,与冠军奖杯失之交臂。 齐诗允回到报社后,虽然手上在写稿,但心里一直在计划着她的下一步行动,或许那匹马,能助她一臂之力。 接下来几周,齐诗允每日照旧奔波在两个马场之间,但在沙田呆的时间较久,但是一次也没遇到过程泰前来察看赛驹情况,练马师精心饲训这匹良驹,齐诗允也偶尔跟练马师交流马匹习性状态,假意表示自己也十分看好它夺冠。 距离赛事只有不到月余,期间只有挣爆来过马场探望过几次,所以即使休息日齐诗允也不放过,依旧到沙田「驻守」。 自从上次「泳池事件」之后,梁嘉怡没有再找过她麻烦,只不过每次在周刊部遇见都是跟她摆一副臭脸,齐诗允不以为意,也不想和她多话浪费时间。 雷耀扬那日在楼下与她一别后又和她见过叁四次,不出意外的都是把她拖回半山在床上翻云覆雨,好像永远都不会腻味一样。最近一周他好像很忙,只通过几次电话问询她近况,齐诗允「如实相告」的同时,也表示自己很忙没空多聊。 每周叁,沙田马场都是夜赛,白天依旧是例行晨操和试闸。 中午过后,齐诗允从跑马地驱车过来,刚准备解开安全带,抬脸的瞬间透过车窗看到了一辆红魔法拉利上下来一个瘦高男人。 是程啸坤。 她呆在车内观察许久,看见跟着他一起下车的还有个女人,但不是上次在赌场遇见的那位,另外几辆车上则下来几个保镖模样男人紧随其后,和合图太子爷来马场,派头依旧要做足。 眼见一行人往马场内走去,这个时候来,应该是去看马。 齐诗允重新发动车子,将车开至离马房最近的那条小路停下,在车内换好一套提前准备好的马房清洁员服装,又从后备箱拿出一小瓶白醋装入背包内,下车后匆匆往目的地快步走去。 穿过一号看台闸口,还要走一段路才能抵达沙田马房,现在正值中午,马匹大多训练完毕都被牵回马厩内喂食休憩,齐诗允气喘吁吁站在马房附近,远远望见程啸坤一行人踪迹,不少马主也正结伴前来。 或许程啸坤的赌博范围只在赌桌上,齐诗允呆过的这段时间没见过他来过马场,会员包厢也只挂有程泰的大名,但此刻他的确出现在这里。 汗水浸湿了她鬓边的发丝,心中忐忑和紧张纠结在一起,思绪在脑海中斗争不断。 不是每次都能遇到这样好的机会,距离比赛时间越来越近,程泰一次也没来过,今天这赌鬼败家子送上门来,只能是他倒霉。 那匹已经改名叫「百威星」的赛驹,经过齐诗允一段时间观察,它确实与其他马匹不同,嗅觉敏感度更高。 因为马儿生性害怕酒味和醋味,齐诗允趁人不备时悄悄将一滴稀释过的白醋加入百威星的饮用水中,它便会立刻扇动收缩鼻翼喷出气息,眼神也变得惊恐,鬃毛竖起的同时抖动全身肌肉,发出和平时完全不同的嘶鸣声。 齐诗允自问这辈子从没做过坏事,但杀父仇人一家不但生活滋润富贵逼人,还能平安无事得享天伦,多年积攒堆迭的仇怨就像海啸般不停涌上心头。 父亲未出事之前几个月,齐诗允清楚记得某个下午程泰来过家里,当时他带着一群凶神恶煞马仔上门,披着一张「慈眉善目」面皮同齐晟在书房内说话。 临走时,他发现在客厅练琴的齐诗允,笑容满面走来,夸她小小年纪琴技不错,转头又望向脸色铁青的齐晟,像是在利用她作威胁。 而那之后程泰也来过几次,每次齐晟都让她上楼回卧室不要出来,齐诗允当时并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小就被父母呵护备至捧在手心长大,哪里见过这世间人性险恶,还单纯以为这个看似和蔼的男人只是在和父亲谈生意。 直到父亲惨死家中,所有矛头指向这个频繁出入齐家的男人,齐诗允才意识到程泰并非善类,而且齐家的惊天变故有脱不了的干系。 “程少,这匹马今早的试闸成绩不错,最近一周都能跑到前叁。” 百威星的练马师脸上堆着笑,但程啸坤根本不屑看他手里的赛绩数据,走上前查看这匹自己老豆花重金从国外买回的赛驹,赌桌上各种游戏他都手到擒来,但赌马他就一知半解,兴趣不大。 程啸坤今天突然过来,也是因为程泰去了新加坡要过两日才能返港,又嫌他成天胡混不干正事,让他来看看这匹马的近况,好回家有个交代。 “好好练,能拿到五百万让我老豆拉个头马,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是,一定…” 练马师知晓对方身份,自然只能毕恭毕敬连声回应。 “把它拉出来我看看,到底是有什么特别的。” 程啸坤站在原地,身旁靓丽女伴亲昵挽他手臂,身上浓烈香水味在这空间里格格不入,她时不时踮起脚尖与男人耳语,似乎也对这匹骏马产生好奇。 齐诗允压低帽檐戴着口罩,故意佝偻着背拿着水管和扫帚在不远处过道佯装清洁地面,不过她耳朵没闲着,如猎豹般伺机而动。 此时偌大空间内,叁叁两两马主和一些团体都在马隔间外探视自家马匹,百威星练马师将缰绳重新套好攥在手中,打开房门插销,将这匹重约六百磅的骏马牵出向众人展示。 百威星通身栗色毛发,即使是在室内都油亮水滑,在通道灯照下泛起一层层迷人光泽,肌肉雄劲,线条流畅结实,即使是不懂赛马的人见过它,也不由得为之惊叹造物主的神奇。 “哈哈!看这样子,果然每根毛都值钱!我老豆还真是会挑!” “拿点草料来我喂喂看。” 程啸坤走上前轻抚马颈,狭长双眼里都是喜色,若是这次比赛能跑赢,这匹马的身价更能水涨船高。 “程少…百威星刚吃过…不宜再多喂。” 练马师面露难色解释,赛期将至,参赛马匹每天的饮食都有严格精准控制,或多或少都会对体重有影响。 “叫你拿你就拿,那么多废话?多吃几根又不会撑死它。” “耳朵聋了?搞快点!” 男人眉心一拧语调升高,练马师见状也没办法,只好让一旁的助手去取。 不远处的齐诗允听到后立刻放下手里工作,脚步匆匆往存放马匹饲料的仓库走去,她快速从包里掏出粘有稀释白醋的湿巾,找到标有百威星名字的那垛青干草,在上表面轻轻擦拭,尽量不留有水痕。 在助手来到仓库之前,她已经在角落里躲好,直到见那个年轻男人拿着一小捆被她擦试过的干草离开,她才重新整理好紧张情绪,原路折返回马房。 “叼,拿个饲料都要这么久?” “还要吃什么专属饲料,拉出来的屎还不都一样臭?” 虽然等待时间并不算长,但程啸坤语气神色明显不耐烦,助手闻言一阵小跑上前,将一小捆青干草递到那男人手中。 齐诗允继续装作用水管冲洗地面,时刻注意着另一头的动静,直到她看见程啸坤拿起草料,距离百威星的嘴唇只有不到叁公分的样子。 霎时间,只见百威星鬃毛抖动,开始剧烈甩动头部想要挣脱缰绳控制,两只强劲有力前蹄高高腾起,发出阵阵刺耳嘶鸣。 闪电般的速度让众人都完全来不及反应,下一秒众人就看到程啸坤手里的草料在空中飘飞,整个人都被高大骏马撞至地面,头部着地重重向后摔倒。 “啊!!!” “——坤哥!” 而他身旁女人也被吓得躲到一位保镖身后尖叫连连,那声音更是惊到百威星反抗动作更加激烈。 一旁的几个保镖想要去拖拽程啸坤根本没有机会,练马师和助手用力回拽缰绳用马鞭抽打都无济于事,两个人的力量完全敌不过已经发性的烈马。 “程少快躲开!!!” 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但事故只在发生得太快,在场众人乱作一团,程啸坤想要撑起身体躲避却觉得头痛欲裂直不起身。 另外几名练马师赶来帮手时已经太晚,周围六七个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两只铁蹄无情碾压程啸坤胸前和胯间,而后,只听到那男人凄厉惨叫声回荡在整座马房内。 躲在不远处的齐诗允目睹了整个踩踏过程,攥紧的手心不停冒出冷汗,当她怀着复杂心情走出马场坐回车里时,终于摘下掩饰住她神情的口罩。 女人颤颤巍巍从背包里摸索出香烟,衔在唇边时,用力抿住嘴角控制面部肌肉抽搐,拇指不停磨动塑料打火机点火砂轮,汗已浸湿指尖纹路,接连滑动好几次后蓝色火焰终于从火孔破涌而出,与烟草亲密接触那一刻,她猛吸一口从喉入肺,不知为何抽惯的薄荷味突然变得辣口。 此时刚好远处白车鸣笛声响起,不断往耳道里钻,在她脑中幻化成贝多芬《命运交响曲》,地狱之门仿佛已经为她开启。 做不成人,便要成魔。 齐诗允抬眸望着后视镜,嘴角不自觉向上颤动,感觉自己五官扭曲到她惊惧,温热泪水不停滚落面颊,她坐在驾驶位像失智一样放声大笑,一时间分不清,是在嘲笑程氏父子还是在嘲笑自己。 或许嘲笑程啸坤就算死里逃生下半辈子都会是个残废,但或许更多是在嘲笑自己,终于被逼成一个不择手段的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