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若是不能呢?” “即便不能,此案也要还杨夫人一个清白。” 朱缇讶然,“这话怎么说?” “您说刑部尚书和您有积怨,他看过这个案宗,或许以此为由弹劾您呢?自大朝会后,您的政敌一直沉寂着,如果他们利用这次机会,趁机把以前所有的旧案翻出来,您可就太被动了!” 朱缇摸着下巴琢磨了会儿,笑道:“冤假错案太多的话,皇上保不齐会责骂我。这么一说,杨雨的女人是必须要放了,邱万春又要如何安抚?” 秦桑垂下眼眸,掂掇一阵子说:“邱万春不是在南镇抚司吗,您可以把他调到北镇抚司,明降暗升。” 朱缇哈哈大笑,“你这法子和我想一块了。可就这么放了杨雨的家眷我心里不舒服,还她清白可以,让她活命也行,但她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秦桑微微吁口气,见他脸色霁和,便试着劝道:“爹爹,往后还是多约束约束下属,少让他们胡作非为,这对您不好。立身不能只靠高压威逼,这往往会适得其反。” 朱缇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担忧,你所谓的义啊道啊,爹爹会琢磨琢磨的。” 日升中天,用过午饭后,朱缇和朱闵青亲去提审杨夫人,并传唤了杨玉娘。 当天朱闵青没有回家。 秦桑惴惴等了一日,结果第二天登门的是崔应节。 他满脸的兴奋,“嘿,果真让督主问出来点东西来了,那杨夫人交代,有一天深夜,她起夜时模糊听到杨雨在外间和人说话,声音很尖细,她就好奇看了一眼,是个特别英俊的小后生。” “莫非是宦官?” “督主也这么想,找画师按她的描述画了相。那邱万春一心泄愤,只想让杨家人死,这么重要的线索居然漏掉了!哦,老大在都察院协助办案,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安安你的心。” 秦桑笑道:“多谢你了,还有个事,前阵子我请你帮我查十年前有没有灾荒,有眉目了吗?” 崔应节一拍脑门,“哎呦,早查完了,让杨家的案子一搅和,我差点忘了说——没有,一点没有,别说十年前,就是前后两三年,也没闹过灾荒,那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秦桑又是一怔,那爹爹怎的说从流民堆里捡到了朱闵青? 崔应节见她神色有异,问道:“有什么不对吗?诶,你怎么想起查这个?” “没有。”秦桑忙掩饰过去,“我就是随口问问。” 崔应节没做多想,略坐坐就告辞了。 都察院很快将杨家的案件呈交刑部,判定杨夫人无罪。 刑部李尚书早知道锦衣卫的人一直在干扰都察院办案,本打算参朱缇一本的,结果一问,竟是朱缇替杨夫人主持了公道! 李尚书眨眨眼,立时跑到窗前望天,纳闷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的幕僚笑道:“我也倍觉奇怪,邱万春一直给都察院施压,朱缇没有偏袒他,反而把他从总旗降成了校尉,简直不是朱缇的作风。不过都察院对他的风评倒变得微妙起来,关系有所缓和。” 李尚书捋着山羊胡子叹道:“那咱们的折子,就先往后压一压,且看他以后如何,这阉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此时朱缇真开始打算盘了,他已然查到,那个小宦官,竟是张昌的徒孙! 想来也对,在他之前,张昌是东厂的头,虽然只有短短一段时日,却也埋下了眼线。 朱缇立时开始反击,但他没有和从前一样,不问理由地胡乱抓人进诏狱,而是派人偷偷搜罗张昌等人贪赃枉法的证据。 秦桑的话到底对他产生了影响,他不想让女儿认为自己是个滥杀无辜的恶人,不知不觉中,行事手段温和了不少。 崔娆特地找了秦桑一趟,将杨玉娘的感激之情原原本本带了过来。 “因她爹爹的事,她觉得没脸见你,就托我转达谢意,她说,她感激你的大恩大德,往后定当报答。” 秦桑笑笑没当回事,她根本没想着让杨玉娘报答什么。 崔娆小心道:“玉娘带着杨伯母离开京城,那杨伯母身子骨看着不怎么好,那样子怪可怜……” 秦桑垂下眼眸,没有接话,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 这场风波过去后,已是七月中旬,季夏的风有些凉了,然秦桑心头的烦热却一直都在。 杨家案子后,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朱闵青了,也不知这位在外办什么案子,亦或是在躲他? 那一晚的争执,二人真的离了心? 豆蔻见她不开心,便提议道:“后日便是盂兰盆节,南城河会放河灯,可好看了,奴婢陪您去看灯吧。” 秦桑便说:“好,我做两盏河灯,咱们放河里去。” “两盏?一盏是太太的,还有一盏是……” 秦桑轻轻道:“给哥哥的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7 18:37:57~20200408 11:1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cccccofu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不待秦桑吩咐, 豆蔻自去寻制河灯的彩纱彩纸, 月桂和一众丫鬟婆子忙着清扫院子屋子,稻、粱、麦等五谷发的芽,好迎接先夫人的亡魂。 豆蔻提着一篮子东西过来,最上面是一张白纸,“小姐,沙衣、人伕、马匹都叫人去扎了, 待会儿就得, 冥钱包您要不要先写好?” 本该头几日就准备迎祖的,因这阵子脑子乱糟糟的, 整日心思不宁, 秦桑便疏忽了。 当下大觉愧疚, 回屋坐在书案前,提笔在白纸上端端正正写到: “中元之期奉上沙衣冥钱共一包慈母秦氏老孺人受享” 想起来还有朱闵青, 秦桑问着人唤林嬷嬷过来,“嬷嬷,哥哥父母的名讳是什么?我一并写了, 好叫人烧化了去。” 林嬷嬷没有片刻犹豫就拒绝了, “老奴谢过小姐好意, 不是老奴说见外的话, 这冥钱包须得自家人写,小姐实算不得朱家人,由您写不合规矩,老奴也怕对先人不敬。” 这话说得秦桑又好气又好笑, 天下不识字的人多得是,还不是一样的请人代写,难道个个都是不敬祖先? 这种防她如防贼的做派,秦桑真觉一片好心喂了狗,冷声道:“你也不算哥哥的家人,看来只得等哥哥自己写了。若他赶不回来,你这纸钱烧不成,才是对先人最大的不敬!” 林嬷嬷的脸一红,心里是又气又恨却不敢发作,忍气吞声下去,那是几乎咬碎了一口老牙,只盼着小主子回来听听自己的委屈。 盂兰盆节这日,天空略有些阴沉,灰白的薄云后是一轮无精打采的圆日,黯淡的日光中,青砖地上模糊的树影微微摇动着。 今日仍未见朱闵青的身影。 秦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在的时候倒不觉得,猛地分开这么久,只觉心头空落落的,莫名的不习惯。 豆蔻提醒道:“小姐,时辰差不多了。” 秦桑吁出胸中闷气,将所有的思绪压在心底,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来到堂屋。 祀桌上摆着瓜果米食等祭品,最上面供着母亲的牌位。 秦桑点燃盘香,几缕香烟飘飘袅袅,她的双眸逐渐模糊了。 她独自在母亲的灵位前立了良久,直到双腿发酸,才慢慢走了出来。 伺候的人察觉到小姐情绪低落,一个个不由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当心触了她霉头。 豆蔻仗着与她情分好些,劝慰道:“奴婢叫小常福备了船,晚上咱们划船看灯,瓦肆里还上演‘目连救母’,听说新来的伎人唱得特别好,要不咱们也去听听?” 秦桑知她在哄自己开心,勉力挤出一丝笑道:“哥哥不在,我不凑那个热闹。” 豆蔻小声嘀咕道:“原来是因为少爷不在,小姐才不去的啊……” 秦桑顿觉失言,像是努力澄清似地否认道:“不是,上元灯节我挤丢了,幸好哥哥把我找了回来。如果这次再丢了,可有谁找我?” 豆蔻倍觉诧异,如今不同以往,府里丫鬟婆子一大堆,还有一队护院,小姐怎么可能会丢? 但小姐摆明了不想去,她也颇有眼色地住了口。 茫茫夜色逐渐笼罩大地,豆蔻并几个婆子簇拥着秦桑,刚走到垂花门,却见朱闵青从影壁后转过来。 “哥哥!” 秦桑不禁惊喜交加,顿时整个人都鲜活了,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如同一只欢快的小鹿。 “你回来啦,你去哪儿了?怎的连个信儿都不给我?也不敢问别人生怕影响你办案,可担心死我了!” 眼前的小姑娘紧紧揪着他的袖子,叽叽喳喳说着话,双颊因激动而泛红,眼睛因快活而闪闪发光。 她的笑容耀眼夺目,宛如璀璨星光,暗沉沉的夜都亮了几分。 朱闵青讶然了,见到他,她竟这么高兴! 其实本次查案,朱缇本派的是崔应节,是他主动请缨把差事拿了过来,一来事关张昌,二来,他不知怎样面对她。 那晚义与利的争执,他明明白白看到两人想法上的巨大差异。 他本以为两人会产生隔阂,没想到她并未因此与他疏远,相反,似乎比以前更在意他。 这让他没由来的一阵欣喜。 接连数日的奔波查案,朱闵青已是累极,进门前只想一头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然此刻,他只觉疲惫减轻了不少,就好像三伏天喝了一碗清凉茶,浑身上下都痛快了! 朱闵青微微俯下身,声音中含着他也未曾察觉的期待,“想哥哥了?” 秦桑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朱闵青笑着,手抬起,似是要抚摸秦桑的头发,然手指还未碰到她的头发丝,就收了回来。 “你去放河灯?” “嗯,你去吗?……看我傻的,你肯定很累了,赶紧回屋歇息去。” “我不累,你等等我。” 约莫两刻钟后,他来了,换了衣服,身上是淡淡的皂角味,头发湿漉漉的,想来是怕她着急,没来及擦干就匆匆来了。 “走吧。”朱闵青接过她手里的河灯,又瞅她一眼,“你瘦了。” 秦桑摸摸脸颊,因笑道:“我苦夏,许是轻了几两肉,等天凉了养秋膘,一下子就回来了!” “中秋过后就是秋狩,运气好的话能给你打头鹿补补。” “那我可等着了!爹爹也去吗?秋狩是什么样子啊?” “请督主讨皇上个赏儿,你亲眼瞧一瞧就知道了,这个面子皇上会给的。” “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