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扒皮（二）

    今天是周六，顾希南不用急着去学校。

    中午时分，她用安装天然气时送的崭新燃气灶，做了一大桌子家常菜。

    爷爷从底楼上来，看着面前刚出炉的炒土豆丝，嘴唇动了好几次才把里外忙活的顾希南给叫到桌边。

    整栋楼的墙和地板都装修了，自来水和燃气也通了，但上面的家具并没有换。

    客厅里，摆着一张老旧的八仙桌，桌腿缺了一块，用折叠起来的广告宣传单垫着才勉强不会摇晃。

    不过也多亏了这桌子不怎么样，所以才没被小姨夫给强行带走。

    “怎么了？”

    顾希南把盛好的饭放到老人跟前，用的还是从老屋带来的碗。

    爷爷坐在横条长板凳上，脸色并不好看。

    “南南，王大军的事先别和你爸妈说，他们在外面也不容易，别叫他们担心。”

    顾希南乖巧点头，给两个老人碗里夹了一大筷子肉。

    “您放心，我都知道的。”

    这件事上，老人没有多说，可能是觉得她一个小孩子不该为这些操心。

    但老人吃了两口饭后，忍不住问起了装修的事。

    “南南，你和底下租房子那人真的不认识？”

    老人年纪大，经的事多，又遇上不省事的小女儿女婿，对这来自陌生人的过分热情格外戒备。

    顾希南摇头，眼眸清亮。

    “我之前也被吓着了还特地去问过，好像他家里挺有钱的，因为在这边读初中所以租了咱家房子。

    不过咱家啥都没有，他住不习惯就自个儿弄了，我和他说好了，后面慢慢攒钱还给他。”

    说到这里，顾希南身子一顿。

    当时她被装修队的超高效率给惊着了，竟然忘了加那个人的微信。

    念头一起，顾希南习惯性地摸出手机添加备忘。

    “南南，这个手机是哪里来的？”

    爷爷严肃的声音让顾希南一拍脑袋，忙开口解释道：“这不是每次都去兰姨那里也不方便吗。

    而且现在又出了这么多事，有些话当着兰姨的面就更不好说了，所以我昨天去交练习册的时候就去手机店看了下。

    结果没想到那个店里正在搞什么周年庆活动，我说想买手机那个大姐姐就拉着我去抽了，竟然抽了个一等奖，免费拿了个这么好的手机呢。

    本来昨天就想和你们说的，但是回来忙着收拾屋子给搞忘了。”

    顾希南说着把手机递过去给他们看，还顺便按了昨天在兰姨手机上看见的那串数字。

    也许是没见过这号码，所以响了五六声后那边才接起来。

    “喂？”

    张玲的声音让两个老人脸上的阴霾瞬间消散，小心翼翼地捧着手机支着脑袋凑过去说起话来。

    “喂，小玲啊，是我。”

    “妈？这不是小兰的号码啊，你们是去其他地方打的电话吗？”

    老人脸上笑出褶子，有些小得意地回答道：“这是南南昨天抽奖中的手机，以后咱家自己也有电话了，随时都可以给你和正业打了。”

    “抽奖中的？”

    顾希南抓着筷子的手一紧，她就知道这理由难骗过老妈。

    但电话那头的人也没追着这个问题，而是仔细问起昨天发生的事。

    “那事你们也别放在心上，这房子本来就是你们的，之前给老二一家住着是我和你爸觉得在老屋住习惯了。

    但昨天南南说得对，先前王大军闹着要分家，不乐意和我们两个老家伙住在一起，那老屋就已经给他了。

    我们带着南南住那儿也不合适，而且老屋就三个房间，你们过年回来的话，南南和北北就得挤在一起。

    北北今年都上大一了，也是大姑娘了，该有个自己的房间。”

    老人听着闺女的声音心里高兴，就忍不住唠叨起来。

    她说完这些又紧张地看了顾希南一眼，然后放缓了声音问：“你们也有五个年头没回了，南南这都快上初三了，今年要不回来看看？”

    “妈，本来我和正业昨天说今天就去买票，但想着现在回去也待不了几天就得赶回来上班，就说早点抢春节的票回去。

    今年我和正业好好在家陪陪你们。对了，妈，南南在边上吗？”

    张玲提起顾希南的时候，语气也带着几分小心。

    他们常年不在家，小闺女已经从小学上到了初中，这个月补完课就初三了，母女俩已经很久没说过话。

    以前她给小兰那边打电话，还能和闺女说两句。

    但后来时间长了也不知怎么的，闺女越来越不乐意，偶尔去接电话语气也不好，不出三句话就得和她吵起来。

    张玲心里本来就觉得对不起小女儿，又怕老这么闹别扭会让他们关系更差，后来有什么事也就直接让小兰帮着转告家里了。

    原本她想着多赚些钱把借的那些还上就回家去，到时候有的是时间和闺女相处。

    但是刚才老人的话让她意识到，闺女马上初三了，一年过后就是高中，再然后就是大学。

    而要还清楚外债，他们至少还得再打五六年工。

    真等她赚够钱再回来，闺女早就去别的地方上大学了。

    张玲想到这一点心里就难受得紧，又记起昨天小女儿主动给他们打电话的事，今天就问了这么一句。

    新房子里，顾希南从奶奶手里接过手机，手指略微收紧。

    昨天人多还没什么，今天在自己家里，她反而生出些不自在。

    “咳，妈。”

    “诶，我就是想和你说说，你现在好好上学就是了，家里的事不要操心。

    还有那个房子装修的事，你也别多想，咱家绝对不会占人便宜，回头我和你爸会想办法补上的。”

    顾希南听着对面的唠叨，原本僵直的后背慢慢放松下来。

    “嗯，好，你放心吧，你们在那边也要注意身体。”

    她多年没有和母亲亲近过，如果说出关心的话都有些干巴巴的。

    但电话那头的人依旧笑得很开心。

    说到最后，顾希南已经不再紧张。

    “对了，妈，你们留在家里的那张银行卡是用谁的身份证开的？”

    “用的你爸的，怎么了，你小姨夫还没把卡还给你们吗？”

    “嗯，我想着他肯定不会给咱，就说待会儿发那个银行的号码给你，你让爸打那个电话把银行卡挂失。”

    顾希南知道，就算发生了昨天那些事，妈妈也不会把他们想得太坏。

    在她心里，小姨永远是她的亲妹妹，不管做错了什么事都是可以原谅的，最多说两句而已。

    这次能硬气地把房子要回来，也是因为顾希南故意把事情闹大，挑起了她心里的火气而已。

    果不其然，张玲听了就说：“唉，你和你小姨说说，她会把卡给你的。

    而且家里就那么一张卡，要是给挂失了我和你爸咋给家里打生活费？”

    因为开着免提，两个老人都听见了。

    没等顾希南开口，爷爷直接说：“今天下午我就让南南带我去信用社办一张，以前那个卡你们就按南南说的弄。

    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大军就喜欢喝酒打牌，前几天还出去输了6000多，卡放他那里我也不放心。”

    老人都发话了，张玲也就没再说什么，答应马上弄。

    说定后，一家子又隔着电话说了些闲话，然后才挂断。

    这时候，菜已经有些凉了，可他们心里却比之前暖和了不少。

    吃过午饭，顾希南就被爷爷赶去房间写作业了。

    但是，时隔多年刚回来的她，压根儿不记得老师布置了些啥作业，只能去翻书包。

    包是最常见的黑色双肩包，右边的书包带子已经断了，被她打了个死结支撑着继续用。

    顾希南看着这个小破包，深感离躺着收钱的日子还太遥远，认命地拿出包里塞着的——六张卷子。

    语数外理化生，整整齐齐，一个不少。

    “……”

    顾希南这才记起，她现在读的柳家乡初级中学，是乡里面最好的初中。

    但是在整个县里面实在不怎么样。

    老师们为了提高升学率，只能逼着学生死命背书死命刷题，所以这个初二的暑假都拉着他们在补课。

    “行吧。”

    奶奶现在还好好的，顾希南就什么都能接受。

    她的房间没有桌子，但有一个从老屋带来的小板凳。

    她把板凳摆在床边，然后把卷子放在床上，开始看起卷子来。

    然后，觉得自己是个文盲。

    这不仅是因为顾希南太长时间没复习过初中知识，还因为之前这个时候，奶奶已经出车祸了。

    那个时候，气得没了理智的她，二话没说辍学离家出走，后面的东西当然也没学过。

    顾希南抬起手揉了揉发疼的脑袋，把家里已经落了灰尘的初一初二的教材翻了出来。

    她记忆力很好，甚至可以说是过目不忘。

    但这本事不是天生的，而是工作之后，她为了赚钱养活自己，去考成人大学和各种证书时硬生生给逼出来的。

    所以，尽管中途她陪爷爷去办了张新卡，等到天黑的时候，初一的重点知识依旧被她记了个大概。

    村里没什么娱乐活动，所以大家吃饭都很早。

    晚饭是奶奶做的，因为今天收到了打过来的1000生活费，还特地买了新鲜猪肉回来炒着吃。

    顾希南刚坐下，就听奶奶开口说：“我看底下那孩子也没开火做饭，也没出去吃，该不会从昨天起一直饿着肚子吧？

    南南，你们年轻人好说话些，要不下去让他上来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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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那孩子才这么大点儿就要一个人住，又没人做饭又没个玩得好的同学，真是可怜。

    无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