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之闲话红楼_分节阅读_79
**** “今天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郇昰今夜并没有回到宫里住,而是直接去薛家逮住了郇旻,把他从头到脚地念叨了一番,让他从明天开始就呆在御书房里,好好地批折子。等到把郇旻的事情安排完之后,郇昰突然想起来郇旪今天的表现很不正常。“我看着郇旪别院正厅里挂着的那幅画,可不就是你上次在舒明斋见到的那幅吗。我说他怎么想起来弄一大桌子鹌鹑,你让夏桂给他送画了?可是夏桂能懂这画里面的意思吗?” 薛蟠没有想到郇昰会管起闲事来,夏桂以前是他的学生,对于书画意境之类的东西,有没有鉴赏能力,他是再清楚不过。夏桂学的都是西洋之学,让她画个步枪分解图倒是更快一些,这花花草草的意思是从来没有弄懂过。“我也只是推一把,夏桂不懂没有关系,只要六王爷懂这画的意思后,也认为夏桂是愿意好好过日子,不就可以了吗。” “你这不是坑人吗?”郇昰揉了一把薛蟠的脑袋,却也认同他的做法。郇旪是他最亲近的弟弟,为兄长的自然是希望弟弟生活地开心。有时候误打误撞也没有什么不好。想着郇旪与同母的八弟简直如同陌生人,只盼着夏桂日后能让郇旪有个真的家。 可是薛蟠接下来这句话,差点没有让郇昰把一口茶喷出来。 “五哥,有件事情我着实不应该瞒着你,今日却是不说不行。要说六王爷那个性子,有时候藏不住事情。原本我与夏桂都想着能瞒一天算一天,但是刚才王大夫回给我的脉案里面有些不好。其实,夏桂是个女子。” 118第一百十八章 郇昰不愧是做皇帝的人,这些年来能体现出他具有帝王特性的机会很少,可就在这一刻,他面不改色地把差点要呛出去的茶给咽了下去,再把手中的茶杯给放稳了之后,立即就抓住了这个女驸马案,不对是女将军案的关键点,先关心起夏桂的脉案来,“蟠儿,你说那脉案有些不妥,具体怎么说?” 薛蟠一听郇昰的问题,心里面松了一口气,好在五哥最关心的问题并不是在为什么夏桂是个女子上面。“就王大夫的说法,主要是一些行军打仗的人都会有的通病。夏桂呆过的地方很多,从川北到外北,从高原到冰地,然后又是在海上风吹雨淋,身体健硕的男子也难免留下一些毛病,何况是女子。这里头最大的问题,怕是以后不易有孕。” 郇昰想到自家的六弟,就马上懂了薛蟠的意思。不易有孕这个问题,在夏桂看来可能根本不是大问题,否则她当年也不会进入军营了。万事都有代价,她怕是早就有了准备。但是郇旪的性子古怪,要是被他知道了是因为多年的战事拖坏了夏桂的身体,那么说不准明天是要一哭二闹地不让夏桂再带兵了。“王大夫可说了这病症能不能治好?” “夏桂的身体其实不错,这么多年都坚持锻炼,远不是那些后院女子能比得上的。她的病症多半是因为那些常年的痼疾沉积而造成的,要是能好好养着,当然是没有什么问题。”薛蟠可不认为夏桂会愿意好好养着,起码在南洋与大洋洲那里的事情还没有稳固下来之前,她是绝不会退的,“可按照原计划,过了年在开春之后,宝岛附近的‘海盗’就该要剿了。还有得到的消息里,英吉利似乎有前往大洋洲的趋向,如果不给他们重重地一击,这些人可不会真的太平下来。” “这倒是一个问题,但也不是不能两者兼顾。病还是可以先看起来,平时的时候用药膳先养着,毕竟病去如抽丝,不是一时片刻的事情。”郇昰想了想这事情还是要郇旪自己与夏桂商量,说完了这病症的事情,当然还是要谈一谈男扮女装的幕后最大帮凶。“蟠儿,你过来,说说吧,我可是被你瞒了这些年,要怎么补偿我受到欺骗的心。” 这都是什么事情啊。薛蟠就知道这事情被爆出来,受到郇昰责怪的人一定不是夏桂,而是他自己先要顶上,“五哥,这事情说来话长,当初我们在剑门佛寺中遇到她之后,我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一直到川北战事爆发的时候,夏桂受了伤,我才无意中知道了真相。就起了惜才之心,夏桂是一个天生适合沙场的人,不该被天资所限,困于浅滩。” 郇昰只是抱着薛蟠,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背脊。郇昰此时想到了宫中的皇后,在忠顺的事情结束了之后,她快速地消瘦了下来,爱与恨的人都不在了之后,她也失去了生存的意志,真的熬不了多久,能撑过新年的正月已经不错了。 人与人之间从来不能比较,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种不能被摧毁的意志,即便是个女子,却站在了高山仰止的位置,绝大多数男儿耗尽一生也无法赶上。这样的人物是男是女早就不再重要,国有栋梁,是大庆的幸运。“哎——,这事情你们自己斟酌着办吧。我看她很清楚事情的关键,六弟那头我会看着,就是治病的事情不能耽误。身体是自己的,没有人真的要她以身报国。” **** 不去说郇旪那头的鸡飞狗跳,总之这事情算是一笔带过了。事后郇旪觉得里外不是人说的就是他,其他人怎么都是云淡风轻,适应能力比看到忠顺死而复生有的一拼了。 就在郇旪万分不愿意地情况下,夏桂仍然是出海作战了。这仗一打就是一年半,从南洋到太平洋,连一封鸿雁传书的可能性也没有。京城里头的那些大官们被郇旪折腾的不轻,每个都盼着皇上把六王爷给外派出去,还是到地方上去祸害别人吧。许是大家的愿望终于被上天听见了,随着薛蟠研制出了人工电力机,准备把它用在海船的动力装置上,郇旪就开始满大庆地跑,发散出多余的精力,帮薛蟠把许多改革的事情给落实了下来。 等到郇旻的孩子也快要整一岁的时候,义忠亲王的船队与大胜了英吉利的大庆水师一同到达了天津港,这回真是有了普天同庆的感觉。与五年前站在天津港看着首次大庆海军军演的感觉不同,那些三品以上的大员都有了一种物转星移的感叹。他们从对大海的懵懂无知,到渐渐看着大庆海军强盛起来,认识到了大海的魅力与潜在的巨大利益。如此跨越时代的变革,他们居然真的参与了其中,何尝不是一种荣幸。 义忠亲王的脸孔被晒黑了很多,虽然他已经年近六旬,但是脸上的皱纹却挡不住从身上的活力,“大庆真的改变了很多!我看到夏大人乘坐的那个蒸汽船,跑得速度可是比我这船快多了,可惜本王老了,这老胳膊老腿也架不住在海上继续飘着了。” “王爷的精神可是年轻了很多,这些年在外面真的辛苦了。”薛蟠觉得郇旷最明显地改变是他身上褪去了一股狂气,进而变得更加开阔了起来,不再是目下无尘,而真是心怀宽广。“王爷有什么打算,真的不再出海了?” “不了,大洋洲的事情自然是有后来的人能做的更好。本王年纪大了,不再凑这个热闹了。我打算好好地整理一下这些年的所得,能写出一本书来最好,那也算是大庆书写外洋事宜的第一人了。”郇旷想得很明白,这些年大庆变了很多,他也是上了年纪,不适合在外面奔波了。年近花甲,是到了好好享受生活,并把这些年的所得写下来的时候了。“都说拿得起放得下,本王难道还比不过五弟吗?” 薛蟠只能笑笑,义忠亲王说的是三日前郇昰宣布退位的事情。不管朝臣们心里怎么想,反正郇昰已经传位给郇旻。而义忠亲王感慨着大庆变了很多,这里面未尝没有暗指道,他不过是离开了五年,回来的时候,连龙椅上面坐的那位也变了人。 “薛大人也是要退了吗?不知道下次我们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了?”郇旷想起当年他还担心过有朝一日郇昰与薛蟠之间会出现问题,可到了他五弟那里,直接就把皇位也给出去了,薛蟠也是随时会离开权力中枢的样子。 薛蟠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转眼间他在京城已经呆了十年,以后走遍大江南北,何时再会回来却是一个未知之数。“以后的事情很难说,但总是有再聚首的时候。” 薛蟠的此话不假,在郇旪的强烈要求之下,夏桂被缠的没有办法,与薛蟠在七月的时候上书辞官。加上了一个不做皇帝之后,就迷上了收罗菜谱的郇昰,四人一起下了江南。 同年,谢旻也调任到扬州,任江南总督。薛宝钗也随着一起回了江南,在阔别了家乡十几年后,又回到了这里。宝玉这些年沉下心来做起了学问。因为大庆在学术思想上的百花齐放,不再拘泥于儒家一派,宝玉也不知为何深入了佛学研究,他在其中的造诣竟然出奇地高,连佛门中人也称赞起来。他并不是出家入了空门,早就成了亲,有了孩子。今年他回到金陵祖籍,一方面是祭拜贾家与史家。更重要的是湖畔书院对宝玉发出了邀请,请他入院来研究佛学,以后怕也是要在江南定居。 随着一身官服的褪下,有许多恩恩怨怨以及那些不能言说的纠结,也都随着大江流水奔逝而去。 贾敏早在多年前过世,林海这些年虽是撑了下来,但也没有熬过八月,林瑜扶灵回到苏州,上请丁忧。薛蟠再踏入林府的时候,已经时隔十六年,他看着林海的排位,心绪复杂,也不知应该要说一些什么。“表哥也要保重身体,莫要悲伤过度了。我在外这么多年,以后的日子如非出海,多半是定居金陵。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知会一声就行。大家都是亲戚。” 林瑜看着薛蟠,还有在上香的郇昰,同样百味杂陈。多年之前他刚刚被过继到林家,心中惶恐,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薛蟠是第一个真的说得上话的同龄人。在林家的那年,他也早早见过被救的郇昰,还觉得那位皇子难以相处。林薛两家之间,也曾亲近过。但是官场复杂,利益难辨。一场状元之争,让他们终究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身不由己,绝非虚言。 可是时光荏苒,不过十年,薛蟠已经名震天下,他们之间也没有再过多的联络,这些年他修他的书,过得也不错。没有那么多的意难平,也没有那么多对比落差,他只是做着自己。可今日再见,薛蟠与郇昰共同出现在这里,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虽是有太多的不解,却最后说了一句,“为兄不会同你客气的,蟠儿若有什么要帮忙的时候,尽管开口就行了。” “那是自然。”薛蟠从善如流地点头了,“林表妹还怀着身孕,对姨夫过世的事情,要防着她忧伤过度。宝钗也回了金陵。虽说林表妹已经嫁入了韩家,但说到底我们仍是亲眷,她与宝钗小时候也很亲近,一直通着信。宝钗这些年一直念着她,这时候,两人能多说说话也不错,减轻一些表妹的忧思。” “是啊,就连贾宝玉表哥也来江南了。说来我们以前也没有真的聚到一起。现在大家都在江南了,不妨日后走动起来。”林瑜的这句话算是道出了那番往事尽去而放眼当下的心情。 119第一百十九章 七八月份的时候,江南的风都带了一点灼热。 薛蟠与郇昰抛开那些政务之后,都各自找了一些事情做。郇昰研究起了菜谱,薛蟠则是重新操起了旧业,拿起了他放下多年的画笔。他没有要著书立传的想法,这些事情费脑子,他已经不想在做那么伤神的事情了。而如果可以留下一套以连环画为主的故事集却是不错。大庆现在已经有了不少西洋画师,他们将西洋画的写实与大庆画的意境结合在了一起,郇昰留在宫中的那幅画像,就是西洋画师所做。 薛蟠想起当年他还是个理科生的时候,虽然没有多研究过故国的古画,但却也知道能让人一目了然明白旧时生活风俗的画集,被流传下来的不多。例如清明上河图,这样展现着民间风俗的长卷更加难能可贵。所以,薛蟠打算深入这一块。将那些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风物都收录在画集中,还能在一边留下一些旁注,让后世的人一看就能有产生出真正触摸到历史的感觉。 “蟠儿,你不是要去河边采风吗?我听说已经到了采莲的时候,不如我们一起去采莲吧。”郇昰走进屋子,就看到了薛蟠坐在半撑开的窗边。他一手拿着一只毛笔,另一手托着腮,脸上不知何时蹭上了一块墨迹,而桌上的那幅小娃抱莲藕图就差一首题诗了。郇昰笑着拿出了帕子,轻轻地擦去了薛蟠脸上的墨痕,“你倒是用心的很,怎么连脸上蘸了墨汁也不知道。” “是吗?”薛蟠见到白色丝帕上明显的那团墨痕,不自觉伸手想要摸摸脸,却被郇昰抓了一个正着,原来就是薛蟠的左手上蹭到了墨汁。 “你在想什么,这么地入神?”郇昰一边问着,就把薛蟠拉到放置脸盆的木架边,把薛蟠的那双手浸入了清水中,让他先把墨汁洗干净,省得等一下不注意又把自己变成了花猫脸。 薛蟠擦干净了双手,向着半掩的窗外看了一眼,“我与五哥想到一起去了。时间到八月里,又有很多好东西可以吃了。光是看这窗前的池塘,都是已经满塘莲花,正是去河上游玩的好时候了。” 既然两人有了相同的想法,他们避过下午气温最为灼热的时候,趁着太阳将要下山,天色却还没有暗下来的时候,撑着小舟穿行到庄子后面的小河中。此行没有带其他人,薛蟠自己划着小舟,还驾驶地颇为熟练。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小时候的本事,到现在居然也没有生疏。“我这划船的本事,还是小时候学的。那个时候我总是往庄子上跑,想要好好培植那些新引入的粮食。时间久了之后,也就与庄子上的人熟悉了起来,不单单是学了泅水,就连怎么撑船抓鱼也是学了。那时,我也才八九岁,看上去还是一个短胳膊短腿的小孩,要不是我坚持,船家们是不会让我胡闹的,他们都觉得我力气小,根本划不动船,还想和爹爹告状,说我捣乱呢。没有想到我却是真的划起了船,还划得很平稳。” 郇昰听着薛蟠说起了童年趣事,看到他脸上露出的那丝怀念,也有了一些感叹。他们二人正是相遇在金陵城郊的河边。那时候薛蟠为了去看看他的宝贝庄稼是不是被淹坏了,才会在水灾之后那么紧急地赶到了农庄上。“说起来我也是在那次水患之后,才学会了泅水。要说还是技多不压身,虽说会秋水了不能保证一定在落水之后没有危险,但总能多争取一些时间。” 薛蟠知道郇昰是想起了那些后院总会发生的龌龊事,不是这个被推下了水,就是那个在食物里头被掺了东西。薛蟠推着手中的浆,跳过了这个话题,“五哥看看前面的河面,那河上浮着的植物,你可认得?” 郇昰也不想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就顺着薛蟠的话头转身看向了前方。前方河面上浮着类似于莲花叶子的植物,但等到划过去一看,才发现这翠绿的一片片,根本不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光滑荷叶。与荷叶出水很高不同,这深绿色的叶子贴在水面上生长,表面生出了多数刺,叶面上密密麻麻的,圆叶中还有多数隆起处,状似蜂巢。 郇昰有些吃不准,他只在书里面听说这个东西,看着圆叶边上有着一些花苞,它外边带着刺。也有一些已经开出了紫色的花朵,从内到外分着三轮排列,每一层大致有四瓣花。而那些花谢处,则留下了果实,它看上去也是四瓣嘴的样子,却并没有沉到水中,也浮在了水面上。 “我也只能猜猜,莫不成这就是食谱中说过的鸡头米?诗集中杨万里把它与珍珠对比过。‘江妃有诀煮珍珠,菰饭牛酥软不如。手擘鸡腮金五色,盘倾骊颔琲千余。夜光明月供朝嚼,水府灵宫恐夕虚。好与蓝田餐玉法,编归辟谷赤松书。’我猜的对吗?” 小舟行到了此处,夕阳西下,放眼望去整个河塘茭菰罗生、菱芡蔓合,橙红色的落日余晖洒在了江面上,别有一番八月末的水乡味道。薛蟠伸手采来了一株芡实,放到了郇昰的手里,“芡实的浆果密生锐刺,又长出水面,形同公鸡引颈啼呜状,称它是鸡头米倒是应景了。五哥在北边没有见过它们,并不奇怪。这像是鸡头一样的果实里面,有着不少海绵质的东西,所以也不会沉到河中。五哥不如剥开来看看。” 郇昰听到薛蟠的话,感兴趣起来。他将这个长嘴的果实用力拨开,就看到了其中有着一窝的圆形果实。奇特的是,这里面的果实一端是雪白的,另一端却是红褐色的。等郇昰把剥好的果实放到了小碗中时,他发现自己已是一手乌紫色汁液。也是一时起了坏心,郇昰趁着薛蟠一个不注意,把手上的乌紫色汁液涂抹到他脸上。这下薛蟠与刚才的那个墨汁花猫有了几分相似,郇昰还特意在薛蟠左右两颊上各添了三道紫色的胡须。 “五哥!”薛蟠手上还撑着桨,拿眼下这个玩心大起的郇昰没有办法。不过他还是不会放过口头调戏的机会,“你要真是得了空,不如就多采一些芡实回来。都说一塘蒲过一塘莲,荇叶菱丝满稻田。最是江南秋八月,鸡头米实蚌珠园。食用芡实对男子的身体好,这是难得的益肾固精、补而不峻的好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