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傅世安从小就随他父亲走南闯北,人情世故自然懂。见这薛家姨母生气了,心里明白她在意的是什么,所以,他弯腰抱起脚边的两个孩子来。 一手一个,竟毫不费力。 “当然,当然是给你们备了礼物的。”傅世安倒没骗他们,他的确是让管家准备了好几份厚礼送薛家人,人人都有,而且都是投其所好。 只不过,他心里只有妻子,一来薛家,自然就直奔新房来了。 想来,管家这事还没办。 宁氏面露尴尬,和傅世安说:“傅公子别见怪,小孩子没见过世面,倒是叫你笑话了。” 傅世安却说:“是姨母见外了。以后都是一家人,实在不必客气。”又说,“我也有一个侄儿,和他们一般大,日后若是姨母方便,可以常带他们去做客,也省得我那侄儿一个人实在孤独。” 目光四下扫了一圈,见屋里有不少人在,傅世安索性直言道: “今儿是我与娘子大婚,婚事虽操办的急了些,但好在有乡邻们捧场,也不显冷清。有些急,一时摸不清你们的喜好,故而只能俗气些,送些银钱。我与管家都交代了,只要今儿来吃席的,人人都有封红。” 说完朝身边小厮悄声吩咐了一句,让他即刻去让管家妥办此事。 来吃席,这薛家大方,本就不必随礼钱。没想到,傅家更是财大气粗,竟还倒送银子。一时间,村民们个个喜不自禁,直夸薛家厚道、傅家大方,更是不吝啬对新人的祝福和赞美之词了。 潘娆就站在傅世安身边,自然懂了傅世安此举的意图。 姨父姨母好面子,且屋里又有不少人在。两个表侄不懂事,竟当着村民们的面问傅公子要钱。此事若传出去,不知原由的人怕是会以为姨父姨母把她嫁给傅公子,是为了钱。 这话好说不好听。 傅公子想来是摸清了姨父姨母的品性的,所以绝口不提钱的事,只说是备了礼物。而另外一方面,对前来贺喜的村民又出手大方,不吝钱财。 傅公子此举,既挽回了薛家颜面,又让村民们记上了薛家的好。于薛家来说,自是百利无一害的事。 潘娆生在官宦之家,人情世故之事,她也略懂。所以,但见傅世安这般为人处事,心中还是对他生了好感的。 只此一举,她便看得出来,这傅公子不但心地良善,也是通透聪明的。而为人处事上,更是滴水不漏,哪怕有人把局面弄得很糟,他也能不慌不忙的周全应对。 潘娆想,这样通情达理之人,想来和他坦诚相待说道理,也是不费事的。 这样一想,连日来的阴霾,也就渐渐散去了些,她心情也忽然好起来。 外面吹吹打打的一直没停,拿了傅家钱的村民,更是卖力捧场,一路把迎亲队送到村子口。 还在秀水村的时候,薛家人一直都跟着。等出了秀水村,就只有潘娆一人坐在花轿里了。外面依旧热闹,而她耳边却清静了许多。 手里抱着一个象征着平安的大红果子,潘娆此刻心思倒不在嫁人上,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 有谢隽,有父兄嫂嫂,但此刻想得更多的,自然还是母亲和侄儿。 秀水村离松阳县大概一个多时辰的路程,等到了傅宅大门口,已经巳时三刻。婚礼虽操办得急了些,但傅家丝毫没怠慢,大房二房娶妻时有的,这回也都有。 而此刻傅宅内,更是人声鼎沸,喜气洋洋,十分热闹。 婚事虽办得急,喜帖也是前两日才发出去。但因傅世安在这松阳县是很有头有脸的人,愿意给他长脸捧他场子的人很多。 跨了火盆,拜了高堂,之后,潘娆就被牵着去了新房。 大奶奶桂氏二奶奶何氏,此刻都陪在新妇身边。新房里挤了不少人,大多是傅世安的酒肉朋友,都起哄让傅世安赶紧揭盖头,他们想一睹新娘芳容。 一旁喜婆按部就班说了许多吉利话,最后,才到掀盖头这一步。 “请新郎官拿了喜秤,挑开新娘盖头。从此以后,平安喜乐,携手白头。” 傅世安手里握着喜秤,静静立在潘娆身边。到了这一步,他心里反而有些紧张起来。 这一切太美好,美好的有些不真实。 就像那水中的月亮一样,他怕一碰,就碎了,什么都没有了。 “老三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掀盖头啊。”傅二奶奶何氏催促。 桂氏也温柔笑着说:“是啊,新娘子想来闷坏了,快掀了盖头。” 桂氏的话,让傅世安无暇再想许多,直接用喜秤一挑,盖头落了下来。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张绝色倾城的脸。 一时间,方才满屋的躁乱,戛然而止。 潘娆这张脸,哪怕是在京城那种富贵云集之地,都数得上一二,何况在这“穷乡僻壤”的小县城。见过些世面的,倒还稳得住,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皆看得呆住了。 傅世安明显有些不愿意了,方才端着的温柔性子,立马没有了,露出了他本来的清冷肃戾。 “外头好酒好菜都备好了,既是闹过了洞房,便请移步外院吧。”他声音清清冷冷,说的是漫不经心,但赶客的意思非常明显,态度也很坚定。 没人不知傅公子手腕,自然不敢得罪。真有那几个不识趣想赖着不走的,也被身边的人拽走了。 一时间,屋里又安静下来。 傅世安这才转身,换了副语气同潘娆道:“先委屈你在这歇息了,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找大嫂二嫂。”又招呼两位嫂嫂,“劳烦大嫂二嫂了。” 何氏有些嫉妒潘娆长得好,只一旁生气,懒得说话。桂氏端庄大方些,只让傅世安这个小叔放心,说她会好好照顾新妇。 傅世安很是放心桂氏,但却不放心何氏,临走前,意味深长冷冷扫了她一眼,以示警告。 何氏很怕这个小叔,她不敢整什么幺蛾子。不过,她也不想继续呆在这里,让这两张好看的脸衬得她一文不值,等傅世安一走,她也走了。 桂氏解释说:“老二媳妇要去招呼女客,我陪你一会儿。” 潘娆不傻,自然看得懂人眼色。不过,她肯定不会和这个傅二奶奶计较的。 傅家于她有恩,她也没资格在人家家里耀武扬威。 所以,潘娆笑着对桂氏说:“大嫂去忙就好,不必陪着我。我一个人呆在这里,没事的。何况,有丫鬟照顾,我有事唤她们就好。” “你们两个过来。”桂氏喊了侍奉在一旁的两个丫鬟。 两个丫鬟走近了后,桂氏对潘娆说:“这两个丫头是老三挑选来伺候你左右的,这个叫采荷,这个叫捧菊。日后你有什么吩咐,只管指派她们二人。” 又对两个丫鬟说:“给你们奶奶请安。” 两个丫鬟忙规矩朝潘娆拜了下来,齐声说:“奴婢给三奶奶请安。” 潘娆客气:“快起来吧。” 桂氏有女眷需要招待,故而没一直陪在潘娆身边。不过,隔一两个时辰,她会过来一趟。如此,一直到天黑酒席散了,傅世安回了新房,她才也回自己的院子去。 傅世安平时会喝些酒,生意应酬,在所难免。不过,他素来自律,任何场合都不会多饮。 今天也是。 他喝了少许几杯,身上带了些酒气。他怕潘娆会嫌弃他这一身的酒味,故而回了新房也没先靠近了去,只远远和她说了几句,然后就去净室沐浴。 再出来的时候,已经褪去一身的大红喜袍,穿上了他平时的家居服。 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袍,玉冠束发,面若清莲,身如翠松。潘娆闻声侧眸望去,就见烛火摇曳下,公子端方,皎如冷月,淡若秋菊。 第5章 【5】 其实在白天揭开盖头的时候,潘娆就认出了傅世安。毕竟他这张脸长得极好,即便在京城,也是难有能与他相媲美的。 她既见过这张脸,便就记得了。 记起来这张脸后,昔日的一些旧事,也渐渐浮入脑海。她想起了和他初遇时的场景。 那一年,她十一岁,乘轿子回家的路上,遇到一个倒在雪地里瞧着十分落魄的少年。少年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却有一张绝色出尘的脸。她盯着看了许久,动了恻隐之心,就吩咐随身的侍婢唤雪把身上的银子都给了他。 说来也巧,当时她是贪恋外面的雪景,这才悄悄撩开轿帘一角的。撩开轿帘,正好就看到了落魄靠在墙根处的他。 她想,若当时她没一时兴起贪恋雪景,怕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运气。 今时今日,若不是他相助,或许此刻她就真成了那何员外的小妾了。而若真沦到那种境地,她就真的和谢二哥再无可能了。 事到如今,她的底线是,不能失了清白之身。 思及此,潘娆忙起身迎过去,摇摇一拜道:“多谢公子相救,妾身这厢有礼了。” 潘娆的客气,让傅世安有略微的怔愣,心中更是不安。 不过,好在他心思流转得快,不至于愣太久。反应过来后,傅世安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扶着潘娆手腕托她起身。 同时也说:“当年你救过我,如今我既知道你落难,岂有不救的道理。你……你我之间,如今这等关系,日后大可不必如此。” 傅世安目不转睛望着她,虽然此刻他心中俨然已经猜到她接下来到说什么了,但还是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想着,或许她认了命,甘愿做他妻子,已经选择忘了谢隽。 毕竟她那么聪明,该知道的,就算谢隽初心不改,那英国公府的门槛也不是那么好踏入的。谢隽的母亲,素来眼高于顶,而谢隽忠孝仁义,他就未必会一直为了她而顶撞其母。 到时候,受苦的还不是她? 潘娆知道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口,但她觉得,有些事还是早说的好,免得拖的人家越久,后面越麻烦。她并没觉得傅世安心里是真有她,只以为如今这般着急迎娶,不过是权宜之计。 那或许他们可以逢场作戏,日后,她再他嫁,他再另娶,婚嫁自由,那她也不算耽误他。 所以,潘娆只略迟疑一瞬,就直言说:“那日,我其实和张媒娘说了些话。但想来,她忙得忘了,一时没有想起来告诉公子。” 闻声,傅世安几不可察的挑了下眉,听她把话说出来后,他提在胸腔的那口气,反倒是落了回去。而后,伸手指了指一旁。 “请坐。”他邀她坐下说话。 言罢,他则也缓走几步,弯腰在窗边的炕上坐了下来。 两人各坐一边,中间隔着张炕桌,离得不近不远,既不显得暧.昧,也不妨碍说话。 潘娆既开了头,后面的话,自然也说的水到渠成。 她的意思很明确,表示自己早在来秀水村之前,就有了未婚夫。而且,这个未婚夫估计很快就会寻过来。她曾给了他承诺,自不能食言爽约。 而且,她觉得报恩不必以身相许,也不愿耽误傅公子一辈子。若是傅公子此番为了报恩娶了她,日后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又当如何自处? 总之潘娆晓之以理,既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也替傅世安考虑了一番。 其实潘娆也是真心不想连累傅家,她如今是罪臣之女,若有人诟病起来,故意寻傅世安的错,想必傅世安的处境会很难。 潘娆认真说,傅世安就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听。其实他心思转得快,早在刚刚她开口提张媒娘的时候,他心里对此事已经有了打算。 所以,认真听完后,等她停下来,傅世安才说:“姑娘此言有理。” “不过……” 傅世安略一顿,淡淡抬眸看向潘娆,轻笑着:“不过潘姑娘就这般坚定的认为,那位谢公子定会寻来吗?若是他叫姑娘失望了呢?” 潘娆之前就猜到这傅公子乃是温润好说话之人,如今见其果然如是,心里也挺宽慰。 所以对他,潘娆松了戒备之心,还是愿意坦诚相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