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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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芜摇着头,笑意幽微:“不信你如此狠心。” 几番交手,她渐渐也摸出些男人的脾性。他虽危险,却更克制——也或许是傲慢,他不会动她,她是安全的。 只要她小心试探,不越过边界,那么在这个范围内,她尽可以放肆,总会想出个法子让他答应了她。 崔恕没有回应,只低垂双目,冷眼看她要如何行动。 糜芜软软的身子依着他,两根手指拈了他光滑的湖丝袍角,捏过来,绕过去,只在手中把玩:“你不想让我进宫?” 细想一遍,方才他几次情绪扰动,都在她说起进宫之时,尤其是她说皇帝最强时,他明显动了怒气。这是为什么? 崔恕依旧没有回答,眸色更深。 糜芜也不在意,他不回答,更像是在默认,至少她现在,能一点点探查到他心中所想。 “你是不舍得让我进宫,还是不敢让我进宫?”她捏着他的袍角,仰起脸来看他,微微一笑,“你在怕什么?是因为我很像惠妃吗?我跟惠妃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崔恕心思急转,她这么灵透,只是从他方才的反应中,便想到了这么多,除了美色,还有头脑,这女子注定是祸水。 他不会让她进宫。那么,该如何处置她? 崔恕垂目看她,细细端详。眼中的,是她此时恬静的容颜,脑中的,却是方才几番相持之时,她时嗔时笑,没有一刻安宁的模样。怒时如刀,媚时如绵,他从不知道女子可以这样活色生香。 她要最强的男人,她在挑选试探,刚刚她对他做的那些事,也很有可能对别的男人做。崔恕一阵愠怒,不,她既然敢撩拨他,此后余生,也只能撩拨他。 糜芜虽然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然而他目光如炬地看着她,顿时让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透明的,五脏六腑都被他看得透彻。糜芜心中无端便有些慌乱,然而她不肯让自己落了下风,便只是微微直身,一只手搭上他的膝盖,另一只手沿着他微凉的袍慢慢抚上去,擦过肌肉绷紧的腿,攀上坚实的臂膀,最后停在他心脏跳动的地方,轻声道:“如果你不舍得让我进宫,我也可以不去的。” 那股热意越来越烈,已经生焰起火,烤得身体里缺失了水分,崔恕的声音便掺杂了一丝喑哑:“怎么说?” “你的心,跳的很快。”糜芜吃吃地笑着,手指循着心脏的位置,慢慢划着圈,“你既然听见了我跟窈娘说的话,自然也知道,我只是想找一个最强的,至于那人是谁,并不重要。” 她大着胆子又向他靠近了些,嫣红的唇微微开合,像浓胭脂造出的陷阱:“只要你是最强的,你也可以。” 他自然是最强的,她也只能是他的。崔恕一言不发地拨开她的手,然而她不依不饶,紧跟着又缠了上来,那只手只在他左胸挠着划着,轻声说道:“不过,你得先向我证明,你是最强的。” 她抬眼看他,媚意丝丝缕缕向他缠来:“正好我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就看你能不能解决。” 鼓荡的情绪之外瞬间生出一层冷硬的壳子,崔恕的目光冷淡下来。千般缠绵,万种风情,归总了来,都无非是手段。他早知道她没有半点真心,只是想要利用他,然而一旦撕下这层遮盖,□□裸地说出来,仍旧让他生出怒意酸意。 崔恕冷冷问道:“这就是你今夜来此的目的?” “也许是,也许不是,”糜芜偏过头笑了下,语声低回,“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找的人,是你。” 江绍这次是动了真章,无论刘氏还是她,都查不到丝毫有关阿爹的线索,而窈娘一去不回,柳枝巷的小院已经锁了整整两天,上次见面时窈娘曾说过霍建章如今也在京城,不知她的突然失踪是因为霍建章,还是遇到了别的什么变故。 一时之间,她找不到第二个人可用,唯有崔恕。 他很难应付,但他又很强大,她毫不怀疑只要能说动他出手,所有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崔恕冷哼一声,道:“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的赏识?” “也许吧。”糜芜低低笑着,那只手慢慢向上,向他身前抚去。 崔恕突然有些压不住怒意,她竟没有半点真心!他猛地攥住她不安分的手,冷声道:“若是再敢放肆,休怪我无情!” “疼呢。”糜芜低低地嘶了一声,抬眼看他,凤眸中水意盈盈,“你总是这么粗鲁吗?” 他大约,真是弄疼她了,也好,总要让她记住点什么。崔恕松开手,淡淡说道:“我事先已经警告过你,是你一再挑衅。” 糜芜轻轻抚着手腕,从他身前退开,道:“好,那我们好好坐着说话。” 她能感觉到他的怒气,但她有些猜不透,他此时又是因为什么生气。她摸索着拖过另一个蒲团,斜斜地坐了,与他相对,问道:“窈娘出了什么事?” 阿爹在江绍手中,以江绍的为人,一时半会儿还不必担忧,倒是窈娘,事情来得太突然太没头脑,她直觉不妙。 她和她那魅惑的气息突然远离,崔恕心中一空,竟有些不适应。入鬓的剑眉微微蹙起,崔恕不由得将身体向着她前倾了些,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崔恕,”隔得不算远,糜芜一只脚从裙底下伸出来,轻轻在他蒲团上踢了一下,“我还以为,我们已经说好了呢。” 崔恕低垂双目看着那只小巧玲珑的脚,银灰色的双层纱鞋面上绣着轻红的樱桃,鞋口处露出一截淡白的布袜,竟是意外的娇艳。方才他曾握住脚踝,将她桎梏在掌中,犹记得虎口松松一合,正是她脚踝的围度。当时她曾那样激烈地反抗,而此时,她却向他伸过来,这样坦然地诱惑。 阴晴不定,野性难驯,她是最危险美丽的猎物,崔恕油然生出必得之心,任凭她如何桀骜,他注定是驯服她的猎手。 崔恕抬眼看她,沉声道:“说好了什么?” 糜芜带着几分娇嗔,道:“说好了你帮我,我便不进宫。” 崔恕微哂,淡淡道:“你原本也进不了宫。” 他早已安排妥当,她不会有面见皇帝的机会,一切都会在第一关戛然而止。 糜芜吃了一惊,假如别人这么说,她难免要怀疑真假,然而从崔恕口中说出,无端便多了许多可信。只是,他为什么要插手,他又有什么意图? 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只是笑着,又将那只脚轻轻踢着他的蒲团,道:“你到底是谁?怎么这样厉害?” “你想知道?”崔恕的呼吸随着她轻踢的节奏,一点点热起来。 “不想,”糜芜的脸隐在黑影中,一双眼睛却亮着,斜斜地睨他,“像我这样的弱女子,若是知道了太多秘密,可不是好事。” 嘴上示弱,可事实上,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弱女子。崔恕轻哼一声,道:“你倒乖觉。” “我从来都很乖觉,”糜芜轻笑一声,“不该听的不该问的,我从来都是不听不问,以后你就知道了。” 以后?这个以后是指什么?他与她的以后?崔恕心头一热,却在此时,突然注意到她放在身侧的手。虽然被衣袖半遮,依旧能看出纤长的手指屈起来,下意识地点着蒲团,先是食指,后是中指,然后又换回食指。 七夕相见之时,她坐在湖边,也是这样一边说着话,一边点着手指。末后他曾无数次地回忆起当夜的情形,自然也记牢了她这个动作,他猜这是她心里有所算计时下意识的举动,此时的她,一定也在算计什么。 眼下只有他和她,她要算计的,自然是他。 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有没有能耐算计了他。崔恕淡淡说道:“我没兴趣知道。” 糜芜眼波一溜,向他蒲团上又是一踢,带着几分娇嗔叫他的名字:“崔恕,我们到底说好了没有?我的事,你到底管不管?” 崔恕抓住了那只脚,虎口一合,握紧了圆细的脚踝,声音低了下去:“管又如何,不管又如何?” 糜芜心中一紧,微微抬了眉,靥边却浮出了一个笑:“管,我就不进宫,总要遂你一个心愿。” 拇指按在微微凸起的踝骨上,细细摩挲,崔恕的眸光暗了下去。 好个狡猾的女子!这话乍一听似乎是她向他做出了让步,然而细细想来,她原本就进不了宫,所谓遂了他的心愿,也无非只是一句空话。最可恨的,是不进宫之后该当如何,她只字不提。 于她,进可攻退可守,于他,却只得了一句空话。如此便想哄得他为她所用,她以为他是谁? 崔恕丢开她,冷冷道:“若我不管,你又待如何?” “那就没法子了。”糜芜缩回脚,作势便要起身,“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你若不知道珍惜,我也只能另寻他人。这世上并不止你一个男人,总有肯管的人。” 下一息,脚下一紧,崔恕牢牢扣住她的脚踝,将她拖向自己,糜芜低呼一声,只来得及抓起蒲团向他砸去,崔恕拍开蒲团,大掌压住她的后颈,迫得她合身向他怀中扑来,一眨眼间,他轮廓深邃的脸已经近在咫尺,灼热的呼吸拂在她脸上,怒意蓬勃:“你敢!” 第27章 四更鼓恰在此时闷闷敲响, 张离心中一震, 快步从廊下退开,耳中盘旋着的, 依旧是方才崔恕那一声带怒的低喝。 跟随崔恕十几年, 张离深知这位主子虽然年轻,但城府极深, 喜怒不形于色, 像方才那般明显动了怒气的,至少这十几年里,他从来不曾见过。 那女子果然非同小可, 竟让主子如此反常, 只是,主子的怒气, 恐怕不是她所能承受。 却在此时, 张离听见了一声低低的笑。 夜色寂静,那笑声听起来便格外清晰,拖了袅袅的尾音, 盘旋往复着,渐渐织成一张网,将人兜头盖脸地罩住, 张离的心跳陡然快了起来, 忙又向院中退出几步。 跟着便听见一个柔腻的女子声音,像在耳边低语一般,扣着人的心弦说道:“崔恕……” 叫的并不是他的名字, 然而张离一张脸,却瞬间热了起来。他不由得看了眼漆黑一片的卧房,那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蒲团上,糜芜与崔恕四目相对,两张脸之间的距离,最多不过是两指,她看着他带怒的黑眸,笑意袅袅的只在唇边:“崔恕,你怎么不讲道理?你既不肯帮我,又凭什么管我要做什么?” 口中说的轻松,心里也不是不忐忑的。这男人洞察秋毫,又心思难测,与他缠斗,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有一些拿捏不好,只怕就是万劫不复。 离得这样近,崔恕只略一垂目,便能看见她纤长的脖颈下,披风的系带间,隐隐约约露出一点雪色,妃色薄绢掩住身子,却掩不住起伏的曲线,在身前隆起,在腰间纤细,向下又是浑圆,崔恕心头那点热意,突然起了火。 原来再好的定力,在她无边媚色之前,依旧是千疮百孔。崔恕下意识地放松了对她的桎梏,冷声说道:“以你的手段,还不足以跟我谈条件。” “是么?”心底的傲气被他轻忽的态度激发出来,糜芜的笑意越发媚妍,“那你为什么放我进来?为什么跟我纠缠这么久?为什么,不准我去找别的男人?” 心中的火越热,崔恕的脸色就越冷,他一言不发,只是沉沉地看着她,她却伸臂攀上了他的脖颈,嫣红的唇贴在他耳边,轻轻向他耳中吹着气,低声道:“崔恕,你可真是口是心非。” 一点媚意从下腹升起,瞬息遍布周身,崔恕像被烈火灼伤了一般,猛地将她推开,看她踉跄着退后,他却又改了主意,一把将她扯回,由着她跌进自己怀里,跟着大掌一合,牢牢扣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贴向自己,低喝道:“别以为我不会动你!” 她敢这般撩拨,无非是吃准了他不会动她,他也该让她知道,凭他的力量,轻而易举便能摧毁她。 男人强健的身体紧紧贴着她的,冰冷的外壳底下,无声的灼热让糜芜心惊胆颤。她在玩火,她必须控住火势。糜芜不动声色,只抬了眉,懒懒反问:“那又如何?” 男女之间的博弈,从来都是刀光剑影,谁先怯场,谁就落败,几番纠缠下来,求胜之心越来越强,今日宁可与他图穷匕见,也绝不能退! 她在他掌中,如蒲苇嫩枝,轻易便可揉碎撕裂,彻底占有。媚意在周身翻涌,崔恕垂目看她,心神却一点点定了下来。不,即便揉碎撕裂,她也仍旧是她,狡猾不驯,她的心意,绝不会因为身体的亲近而有丝毫改变。 他要的,不只是身体的占有,越多次交手,他便越难舍下她,他要她心甘情愿俯伏在他身下,此生此世,只为他绽放媚色。 崔恕松开扣在她腰上的手,将她推离怀中,淡淡说道:“窈娘深夜出行,犯了宵禁,如今被关在城防司。” 糜芜心下一惊,跟着是疑惑,最后又生出一丝欣喜。 惊的是窈娘居然被关在牢中,疑惑的是京城中的宵禁名存实亡,各处街巷都是通夜门禁大开,又怎么会因为这个原因抓了窈娘? 而欣喜则是,他终于给了她答案,无论如何,两个人之中,是他先退了一步。 而通常来说,只要退了第一步,就会跟着退第二步、第三步。 糜芜慢慢撤身,抬眼一看,早先坐过的蒲团在掷他的时候已经被扔在了远处,她便一歪身坐在他面前的地上,抬起脸问他:“跟霍建章有没有关系?” 霍建章,玢阳霍家的嫡子,窈娘在声名最盛的时候自赎其身,甘心要嫁的男人,她为他洗净铅华,素手做羹汤,与他在芦里村做了足足五年的恩爱夫妻,直到最后,才突然得知他早已借着几次回乡探亲的时机,背着她在玢阳娶妻生子。 窈娘性烈,当时便与霍建章恩断义绝,只身返回京城。一别三年,窈娘在信中从未再提起过霍建章,然而那日在风华楼相见时,窈娘却说霍建章已经进京为官,还几次上门纠缠。以窈娘的手段交情,绝不至于为一个小小的犯禁便被收押在牢中,除非是遭人算计。 崔恕垂目看她,方才锐利如刀的媚色在她开口的瞬间沉淀下去,如今她眉眼盈盈处,更多是不自觉流露出的担忧。她并非没有真心,只是这份真心,并不用来对他。 她一直都只是想利用他,可他会让她知道,他才是掌控之人。崔恕站起身来,淡淡说道:“今夜到此为止,你走吧。” 衣角被她扯住,就听她道:“窈娘和我阿爹,我要他们都平安脱身。” 崔恕抽出衣角,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掌握之间有微涩的触感,让他的心意外的软了几分,于是他道:“下次再说。” 他握着她送出门外,反手掩了门。 深墨色的门扉在眼前闭紧,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下来,糜芜下意识地裹紧了披风。 映着淡白的月光,犹能看见手腕上崔恕留下的指痕,背心上一点寒意渐渐升起,变成后知后觉的怕。他再冷淡克制,依旧是强大危险的男人,方才那样纠缠,若他稍稍更改心念,只怕她很难全身而退。 那么这一仗,究竟有没有赢了他?糜芜默默站了一会儿,抬手紧了紧披风的丝带,转身离开。 看起来,似乎是他退了一步,毕竟他告诉了她窈娘的下落,然而他没有给她任何明确的答复,接下来该如何,依旧需要她一点点来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