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秦丰许久没说话,酝酿了一会儿,语调有些委屈。“放开你又躲我了,我做错了什么。” “啊,我没躲你啊。”这话说的自己都心虚,傅眉讪讪的,好在他看不见。 “撒谎。”他手臂收紧了些,下巴靠在她肩上,嘴唇蹭了蹭她的肩膀。虽然隔着一层衣服,傅眉还是颤了颤。 “为什么?”他固执的问了一句。 傅眉微微低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道:“秦琴是你……” “我妹,一直是。” 这么急着否认干什么,傅眉暗暗腹诽,“村里人都说她是你家里给你准备的妻子。”两人贴的很近,呼吸间的热气都喷在她脖子上。 傅眉不自在极了,再次要求他放开,秦丰不为所动,“你就为这个不理我?” “不是,村里人说她走了,我就代替了她的位置。”明明不想问的,可是还是说出来了。她不是太能憋住话。 秦丰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愿意?”他努力压制住失落,心里酸酸的,一直酸到鼻尖。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两个不认识的人,因为这样的理由结合。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如果一定到结婚,也该跟自己爱的人结合才对。” “不觉得。”他冥顽不灵。 “你先放开我。”她试图跟他讲道理,“过一会儿还要去开会,叔也该回来了。” “我喜欢你。”他将她翻过来抵在门上,黝黑的眼睛暖暖的,认真的盯着她的眼睛。略有些羞涩,还是鼓起勇气,“第一眼见到就喜欢了,那个时候我的心告诉我,就是这个了。我喜欢她,想亲近,那是我十八年来第一次心跳的快要蹦出来。” “你不知道,你到我家来,我有多欢喜。我想跑到山岗上迎着风大喊,我还想一头扎进河里游几个来回。我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只是因为你的出现,这里就软的一塌糊涂。” 他拉着她的手放到心口,“扑通扑通”的声音从手心一路传到心尖。傅眉愣愣的看着他,还有些在状态之外。 他的视线从她的眼睛一直滑到红润的嘴唇上,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刷在人心上。语调里夹杂上一抹失落,“我知道,你是城里的姑娘,我一个乡下的穷小子配不上你。可是它不受控制,它是你的了,一想到你或许看不上我,就难受的快要闷死。你看,你一听到风声果然就躲我了,嫌弃我也是对的。” 秦丰的声音很失落,甚至有些哽咽,像是被世界抛弃了一样。这样一张好看的脸,做出为情所苦的模样,实在叫人不忍心。 傅眉第一次叫人这样告白,心跳的快的快要破胸而出,早将为什么躲他的初衷抛到脑后。脸蛋红红的,干巴巴道:“你别这么说,你很好。” 至少待她很好,无微不至,体贴温柔。秦丰道:“我不好,家里穷,人又没文化。喜欢人都不会,叫你这样躲我。” “我躲你不是因为你本人,只是没办法接受支配婚姻的做法。”他的眼神太灼人了,傅眉受不住偏开头。 “你果然在躲我。” 重点不是这个啊,她有些无力,“你先放开我,我在你家里,有什么事来日方长好不好。或许过段时间你就不喜欢我了。” “不会,我对你的喜欢只会越来越浓烈。这辈子,只喜欢这一回会了,我知道。” 傅眉难为情的咬唇,深呼吸道:“那好,你说你喜欢我,咱们拭目以待。我不再躲你,你向我证明你会一直喜欢我,如果我也心动了,我就……就嫁给你。” 第14章 因为今日队里通知了开会,时间来不及傅眉便收拾了简单的饭菜,秦丰跟在她后头打下手。傅眉叫他盯得脸都红了,推着人出去。 秦丰径直到灶台跟前烧火,两指头粗的柴火叫他一把折断。手臂上虽是薄薄的肌肉,力气却不小,理直气壮道:“你说的要看我表现,又不叫我做事。” 他抬头看她,深邃的眼睛有料峭的湿意,静静地凝视她。傅眉一噎,把手里的菜扔到案板上,转过身去。 秦丰一双浓黑的眉毛微挑,嘴角染上一抹笑,俊朗的脸在火光中越发柔和。 秦保山看他们两个别扭的相处,淡定的吃菜,前几天还一个不理一个。家里安静的跟没人一样,今儿一个看一个,另一个忙低下头,摇摇头,小年轻的事情他管不着。 晚上,村里几个队集中到学校去开会,这样的会议傅眉已经参加了几次。不过是传达上头的指令,兼给土地里的庄稼人上政治教育课。 学校后头有个大操场,村里干部带着武装小分队,搬了桌桌椅椅整齐的排在主席台前。村里远远近近的社员陆续到了,吵吵嚷嚷的挤在一处说话。 也有的聚在树下,或站或坐,吸旱烟聊天。秦丰带着傅眉来的时候,场地上差不多来了一半的人。秦丰被秦保山叫去,傅眉就找吴香兰说话。 转了两圈没瞧见人,倒是她先让人叫住,金美云上上下下打量傅眉,眼神很不客气。瞧她白白嫩嫩的模样,心里先起了三分不高兴。 不客气道:“你就是跟秦琴弄错的人啊,叫什么名字?我叫金美云,我爹是二队的队长。”她对秦家的女孩子都没有什么好感,先前不喜欢秦琴。换来个傅眉,照样不喜欢。 金美云态度不怎么好,听她说她爸是队里的干部,傅眉就没把她的小脾气放在心上。毕竟家里有干部嘛,金美云的性格好理解。 她好脾气的笑了笑,“我叫傅眉。”声音清清凉凉的,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金美云把玩着胸前粗黑的大辫子,穿着一身‘的确良’衬衫,配着蓝色的布裤子。 一身亮亮堂堂的,一个补疤都没有,人虽生的不大亮眼,一身派头不容小觑。她瞪大眼睛貌似无邪的问,“你从哪里来的,家里应该还好吧。你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只是看你穿着挺好的,秦二叔丰哥还是原来那样,有些人该说闲话的。我先跟你说,也叫你有个准备。” 傅眉一愣,金美云一脸的真诚,全然一副为她考虑的心情,傅眉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道:“说闲话的倒是没听到,你还是第一个跟我这么说的。谢谢你观察的这么仔细,还提醒我。” 金美云越听越不对劲儿,看傅眉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也不像是在讽刺她多管闲事。两人没说多久话,金美云什么也没套出来,她家里嫂子过来把人叫走了。 傅眉也叫吴香兰拉到一边,悄悄问她,“金美兰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问了一些我的情况。就是大家伙都知道的那样。”她轻描淡写的说。 吴香兰脸色有些疑惑,想说什么,终究是没说。其实金美云原来也不喜欢秦琴,两个人凑到一处经常打嘴仗。金美云却喜欢跟秦丰玩儿,虽然比他们这几个大几岁,倒是不嫌弃秦丰。 她想跟傅眉说,不过都是些小事,金美云又没有很坏。冒冒失失就说些不好的话,倒像她在挑拨离间。干脆就这么着罢,傅眉性子虽然温柔,却不像是爱吃亏的人。 操场混乱了半个多小时,村里书记吴桂华上台说了两句话,现场安静下来。先说了一遍毛概思想,鼓励大家坚持正确的方针发展,退下台来。 又是公社文书赵进宝例行公事说了几句话,再把政治思想灌输了一遍,到了会议的最后阶段。柳树屯也有一些下乡来劳改的错误思想分子。 上头领导痛斥了一番错误作为,就叫人拉上去几个人,傅眉站在后头打眼一看。其中有一个还是她认识的人呢,就是借给她《在人间》的徐途。 此刻灰头土脸的站在上头,脸上还有伤口,结成了暗红的血痂。一身衣裳破破烂烂的挂着,鼻梁上的眼镜早不知哪里去了。 站在一堆脸色麻木的人中间,身躯虽极力挺拔,不知什么缘故肩膀向下拉耸着,直不起来。傅眉想起那本书,再看眼前的情景,心里微微有些难受。 台上的人说的激愤,底下人情绪被调动起来,也骂骂咧咧的,朝台上吐口水。最后,持着红缨枪的武装小分队搬上去一箱子东西。 往地上一倒,全是一本本或新或旧的书籍,书记指尖夹起一本批评了两句。点燃火柴烧着了书,不一会儿,滚滚浓烟翻涌,一堆书化为灰烬。 会议到这个阶段也算结束了,台上的人被赶下去,动手的人推推搡搡的很不客气。张庆春表情隐忍,艰难的扶着徐途躲开人群。 傅眉深吸一口气,从人群中间挤过去,大家都往外走,就她往里去很是显眼。秦丰发现她的身影,一把拉住她,带进怀里出了人群。 傅眉轻轻蹙起眉头,心情很失落,嗓子眼里都堵的慌。秦丰握紧她的手,小心翼翼将她拥进怀里,无声的安慰。 傅眉微微挣脱他温暖的怀抱,冷静下来摇摇头,“我没事。”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即使有些事你觉得不对,可在没有能力撼动大多数人的时候,先做的也该是保全自己。” 傅眉缓缓吐出一口气,觉得秦丰说的很对,尤其是他竟然也觉得那样不对。她以为他会教训她不该多管闲事,原来被一个人理解的感觉这么好。 她的额头在他胸前磕了一下,抗拒感在无形中消弭了些,真心实意道:“谢谢你。” 他沉沉的笑,胸腔一震一震的,“不用谢,能跟你想到一起,说明咱们思想上有共鸣。很好。”他不懂大道理,很多事情只能用眼睛仔细的去看,用心思考。 之后傅眉去打水,偶尔看见张庆春,就帮她打起来。有时候家里做了好吃的,瞧见她路过,也就塞给她些。双方从来没多说一句话,只是彼此的心意都知道。 秦丰也不管她做什么,就暗暗留心不被人知道。金美云上次跟傅眉见过,遇到的次数多了,也说几句话。 第15章 傅眉上山采药的事不知如何叫人看到,捅到了民兵队长田大富跟前去了,照当时的说法,这是不服从集体劳动的行为,是要进政治夜校听课的。 田大富看她娇娇弱弱一个女娃娃,又是城里来的知识份子,这名声要是坏了,多不好。再者听说傅眉采的药都给她三妈治病去了,不是什么大错。 只是这事情跟他说的那个人也有来头,咋个处理都不对,干脆跟书记吴桂华商量去。听说了这事,吴桂华‘吧、吧’抽了两口旱烟。 “不是大事,就不要开会批评了,叫去听两堂课,改过来就对了嘛。那女子真是个医术好的呢,刚来的时候治好了队里的猪,前几天那几头骡子害病也是她开的药。” 田大富听说也就同意了吴书记的法子,当即到傅眉家里说了这件事,傅眉怏怏不乐的听完。田大富走后,她一个人坐到门槛上。 对面高高的石塔山挡住了落日的余晖,金色的斜阳一缕缕从旁边照过来,高山就像端庄静坐的神佛,庄严肃穆。她叹了一口气,毫不气馁,拿出徐途借给她的书默默看。 秦丰回来,看她坐在门外,缩成小小的一团,乖巧安静。心里的某处就软下去,一颗心都化成一滩温水,全身浸泡在其中。再也没有比这更叫人安心的时候。 宽大粗粝的手指摸上柔软光滑的头发,轻轻地揉了两下,傅眉抬起头。撞进他平静温柔的眼波里,不知为什么心里的苦闷,就像清晨遇到阳光的薄雾般,缓缓散开了。 鼻头有些酸,委屈来的莫名其妙,她低下头,“我给家里丢脸了。”秦丰先前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吴桂华,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经过。 他轻松的很,一点没有家里名声扫地的样子,在她身边坐下,微微笑道:“你这算什么丢人,吴书记都说了,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要给大家交代。村里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娃子们,经常去摘队里公有的枣子栗子,谁罚他们,比你这个严重多了。” 傅眉心里好受了下,笑着看他。她知道村里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难缠的很,偷队里的东西,对她们来说不算偷。若给抓住了就一哭二闹,家里人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谁也拿她们没办法。 “那你呢,也给队里出过难题吗?”她起了些好奇心。实在是秦丰给她的形象太沉稳了,人利落,话却少的很。在她面前经常笑,可是香兰说秦丰比村里好些上了年纪的老头都不言苟笑。 看她笑了,他微微松了一口气,他不会哄人,也从来没哄过人。只是傅眉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叫他无师自通了哄人技能。 “怎么没有,前几年队里修堰沟,里头养了好些鱼苗。我们就偷偷摸摸去抓来烤鱼吃,急的大队长拿着火钳追了我们一面坡。” 傅眉叫他逗笑,托腮侧头听他说村里娃子们的糗事。谁好不容易显摆一身红衣裳,叫队里的牛撵了几座山。谁下河洗澡叫水冲跑了裤子。 傅眉听的开心了,觉得她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又没干坏事。心情好了,就想做好吃的。 拿出早上去供销社买的极新鲜的一条粉白.粉白的五花肉,切成三分瘦肉两分肥肉带一层皮的方块。沸水中焯烫几分钟去掉血水,加入段葱姜片、各种调料,文火慢炖。 等到肉皮成亮晶晶的糖红色,用砂锅里剩余的汤汁武火蒸二十分钟,一道东坡肉就成了。浸在肉汁里的东坡肉,色泽红亮,远远就能闻到浓纯的汁味。 一口咬下去肉质酥烂,香糯而不腻口。滋滋油腻满口生香,柔软绵密的肥肉一抿既化,味蕾享受到极点。酒香芬芳带来一种甜蜜的迷醉,那肥而不腻、香中带甜的滋味实在是一天劳动后最好的奖励。 就是秦保山听说傅眉要去听政治课,不好看的脸色在见到饭桌上的饭菜时,也没工夫搭理她了。 吃过饭后,享受了一场味蕾的盛宴舞会,秦保山只想再美美的来一锅旱烟。傅眉蹭在门外,小指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扣门板上的倒刺。 秦丰出来拉着她的手往坡下走,意思就是陪她一起去,到了小学门口。也有些人过来了,大家好似都不怎么在意,秦丰跟她在树下停住,缓声道:“进去吧,我等你。” 傅眉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一脸大义赴死的表情进了教室。上政治课的人她不认识,下头的人好像都很平静,傅眉也就安静下来。 坐在她旁边的妇女悄悄凑过来,小声问她,“女子,你犯了什么事?”傅眉微红着脸,含糊的说是采了些草药,妇人哼了一声,“多大点事儿,我在我家自留地旁边种了一窝辣椒,就说我占了公家的地。还听啥课哟,活了大半辈子,自己的名字还不会写哩。” “女子,你该是识字的吧。”傅眉克制的点点头,那妇女又说起读书的好处,村里的老师售货员那都是认字的,语气里不乏艳羡。 好在教室里听课的多在说话,她们这里这点声音算不得什么。秦丰见傅眉一步三回头的进了教室,高大的身躯靠在树上,弯着腰无声的笑的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 她已经开始依赖他了,这种感觉叫他格外愉悦,浑身轻飘飘的好像要飞出去。俊朗的脸微微扬起,暮色将他的侧影剪的格外动人,怎么能不动人呢。 长得那么好看的人,一脸的温柔缱绻,足以打动任何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孩儿。何况那还是自己的心上人,金美云来的时候,便看见那样动人心魄的画面,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很快,她已经不能控制它了。 轻咽唾沫,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争取每一步都沉稳轻柔,力求姿态柔美。她听到自己轻缓温柔的问好,努力维持良好的形象。 秦丰瞬间收回的笑容叫她有些失望,又问了一句他在这里干什么。秦丰眼睛不离学校的大门,淡淡道:“等人。” 金美云想了一下,心里立时就有些不好受了,“你在等你妹妹?”秦丰侧头看了她一眼,没纠正她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