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既然喜欢,让我替你戴上。”萧洌抬头伸向叶清溪发顶。 身旁不远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叶清溪蓦地退后一步,甚至不用转头去看她就知道这是太后的声音,太大意了。 萧洌侧头看了眼,却像是没事人似的,往前进了一步,手上一插一拔,便替叶清溪换了根发簪。 “天天戴着,不许换掉,知道么?”萧洌道。 叶清溪下意识想要点头,然而顾及一旁的太后,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 萧洌笑望着她,并不催促,却也不给她逃避的可能。 叶清溪心里一叹,大概萧洌依然想要逼着她别那么怕太后,因此这会儿是绝不会退让的吧。 叶清溪点头道:“我记着了。” “这才是我的好表妹。”萧洌摸摸叶清溪的面颊,又道,“我送你回去吧。” 他这时才再看向太后,微微颔首:“母后,我先送清溪回去了。” “表姑母,我先告退。”叶清溪说完,见太后不大高兴地点了点头,便跟着萧洌往外走去。 太后应当知道,她为了哄萧洌,有时候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志,因此有时候她倒不怕在太后面前做出不违心意的举动,反正有“哄萧洌”这个挡箭牌在。 “清溪,今日你倒是比往旁胆大了许多。”路上萧洌忽然出声。 叶清溪点点头,低笑道:“大约是想明白了些事的关系。” “哦?想明白了什么?”萧洌好奇道。 叶清溪道:“不能说。” “连我也不能说?”萧洌道。 “不能。”叶清溪摇头一脸坚定。 “今后你定会说的。”萧洌似乎想到了什么,此时也不再逼迫。 叶清溪没有接话,她想萧洌说得对,迟早有一天,她会告诉他,她的真正心意。但……还不是现在。 萧洌将叶清溪送到了踏雪轩,“护送”到达之后收了点小小的报酬,这才满意离去,留下一个双颊泛红的叶清溪。 第二日一早,整个御苑便热闹起来,正是回京的日子。 马萍儿乘坐的马车早已修好,这回自然不会继续来跟叶清溪挤一块儿,只是中午休息时,叶清溪看到马萍儿不知何时凑到了徐媛跟前,顿时为徐媛祈祷了一声。马萍儿这种牛皮糖似的话痨,也不知徐媛能否应付得来。 中午各自吃过,队伍继续开拨。 整个上午,叶清溪其实是有些紧张的。两个月前去御苑的路上,萧洌可是装病让她过去的,如今他是不是会故技重施?出发前她曾悄悄去跟萧洌商量过,让他别再像来时那样骗太后,否则太后一定会意识到他在伪装,那以后就麻烦了。当时她还没来得及听到萧洌的回复就见太后正过来,只得无奈闭嘴。所以她还不知萧洌究竟会不会做什么。 一上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但叶清溪还不敢放心,总要等回到皇宫,她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不知是不是这两个多月的情绪控制方法积少成多效果显著,在回皇宫的几日里,萧洌竟真的什么都没做。 第三日下午,叶清溪终于回到了皇宫。 阔别两个多月的屋子纤尘不染,想来他们不在的日子里,留守的宫女内侍并没有偷懒。旅途实在是辛苦,叶清溪回到自己屋子后便累得直接躺下,连晚饭都错过了。 晚上起来稍微吃了点,太后便将她喊了过去。叶清溪心里有些忐忑地猜测着太后究竟找她来做什么,见到太后时便只安静地等待着,免得多说多错。 太后的目光从叶清溪头上戴着的梨花木发簪上移开,笑道:“清溪,我叫你来是有一事,但与洌儿倒是没什么关系。” 叶清溪与太后之间的对话多围绕着萧洌,因此她很好奇跟萧洌无关的是什么事,便道:“您请讲。” 太后道:“我记得你很早之前说过循证医学这个词吧?” 叶清溪一愣,点点头:“是的。” 当时跟太后说起种牛痘的事时,她就顺嘴说了这个词,听起来挺厉害的样子,其实意思就是“遵循证据的医学”。但即便是现代,还有很多医生不懂何谓“循证医学”,颇为令人惋惜。 “你也知道,我穿来已有二十载,过去的一切,忘得差不离了,因此这么多年来,也没什么属于穿越者该有的建树。所幸你来了,还记得不少,在疫苗一事上帮了大忙。我想着,若能早日将现代医学的思想传播开来,对这时代的医术想必是助益良多。”太后缓缓道来。 叶清溪闻言点头,但她并不清楚太后具体要她做什么,便问出了口:“不知您想让我怎么做?”让她写本医书她是写不出来,那么多科室那么多人体方面的类目,她便是学医的恐怕也记不住那么多,更何况她还不是呢!她顶多就算是个爱好者,还是业余的爱好者,顶多懂些微博上常被科普的医学常识。 “之前那些民间来的大夫,我记得你与他们相处还算好?”太后问道。 太后这么一说起叶清溪就想起了跟她有些缘分的卫桑,点头道:“是还算可以。” 太后道:“年轻人容易接受新东西,当时你与他们相处得好,而疫苗一事也证明了你的能力,想来你再教给他们更多新奇的东西,他们会更愿意接受一些。至于太医院的那些老家伙便不用管了,”太后笑了下,“我记得有个名人说过一句话,一样新事物获得承认不是靠的说服老家伙们,而是他们逐渐死去后,接受他们的年轻人不断成长起来。” 叶清溪愣了下才道:“普朗克说的。”虽然并不准确,但大概意思差不离了。 太后点点头笑道:“就是了。这些大夫我已经让人再召入皇宫,你每日上午不是不用上课么,便多去转转,早日让他们认可循证医学。” 也就是说,太后是想让她当个引路人。确实,思想、方法论的传播,比具体的操作细节更重要。 “我明白了。”叶清溪用力点头。她完全不排斥这样的事,反倒觉得有一种令人心潮澎湃的使命感。或许,这便是改变历史的一项举措,后世会将之称为“现代医学”的萌芽也不一定。 “辛苦你了。”太后拉着叶清溪的手,笑得一脸慈祥。 第63章 去看看 回宫后没有大事的侵扰, 萧洌便又开始了往常的学习,叶清溪和陶修继续当他的伴读。因民间大夫们召集过来也需要时间, 之后两天叶清溪空得很,便在自己屋子里思考并记录,到时候还能跟卫桑他们说些什么,她将这个看做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因此兴致很高。 她正专心致志, 忽听有人来敲门,她有些诧异,想是不是马萍儿皮又痒了,起身过去开门一看,谁知竟见徐媛站在那儿。 前两日车队回到皇宫, 叶清溪便自顾自回来歇着了, 她本以为徐媛早离开了, 甚至没有跟进皇宫。 “叶姑娘, 看到我你有些诧异吧。”徐媛抿了抿唇, 似无奈又似歉意地说,“姑母说希望我再陪她些日子, 我也不好拂了她的意,便只得留下再住些日子。只是之前我毕竟已跟你告别, 怕你今后在宫里见到我误会, 便特意来说明。” 叶清溪一怔, 下意识地笑道:“徐姑娘言重了, 你能在皇宫多住些日子陪陪太后也挺好。” 徐媛微微一笑:“我听姑母说叶姑娘之后会有要事, 便不多打扰了。我如今住在景和宫,叶姑娘若有事,可来寻我。告辞。” 叶清溪还有些惊讶,自然也没阻拦徐媛的意思,忙道:“慢走。” 徐媛走后好一会儿,叶清也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面前写的那张纸上。之前徐媛跟她道别时,她相信徐媛离开的心是真的,可太后却要将徐媛留下……然而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太后将徐媛接过来后确实没做什么刻意的事,正如太后所说,看不出太后想让徐媛入宫的意思。所以,太后让徐媛留下,很可能只是单纯地怜惜徐媛,念她身怀丧母之痛,便特意留她多待些日子。 可或许是因为几次被太后吓到,叶清溪不由得有些草木皆兵,不知太后是不是真有别的意图。目前,她只能观望,并且相信太后除了是个太后之外,还是个真心疼爱小辈的姑母。 三日后,从前入宫的民间大夫们再次齐聚,而叶清溪这一日也来到了太医院。 见到数月不见的卫桑,叶清溪自然而然地露出一丝笑意,上去与他寒暄了几句。 卫桑依然温润雅致,不像是个大夫,反倒像是个用功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为金榜题名的书生。他见到叶清溪亦是惊喜,上回一别,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 叶清溪稍微问了几句,便知道太后把他们召集进来时并未说明理由。 卫桑小声道:“叶姑娘可否透露几句?带我来的公公说是询问牛痘法的一些效用,可相关的早已报上去,不必再兴师动众将所有人再召进宫来。” 他看过一圈,被召进来的确实都是当初叶姑娘教授牛痘法时的那些大夫们,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被皇室看重大约算是件好事,然而并非每个人都想收到束缚。若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难免人心惶惶。 叶清溪同样低声道:“其实,太后是想做一件大事,改变目前杏林的大事。然而此事却不好公之于众,太医院的太医们自恃正统,若让他们得知,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卫桑惊讶问道:“究竟是什么大事?” 叶清溪想了想回道:“此事,如今短期来看是看不出什么效果,但长此以往,是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将来,卫大夫你会名留青史的。” 卫桑一边惊异于所谓的“名留青史”,一边诧异道:“为何是我?” 叶清溪微微一笑:“我毕竟居于深宫,不大方便总是出来,因此这事,我认为交于你来主持最为合适。” “我?”卫桑实在不知该做何表情。 叶清溪笑道:“太后信任我,这事便是我说了算。卫大夫与我理念最合,我自然希望将此事交由你来主持。” “这……”卫桑到底不知叶清溪说的是什么,对自己相当没有信心。 叶清溪突然转了个话题道:“当初在这儿学种牛痘时学的那些技法,卫大夫在宫外可还在继续坚持?”她指的是无菌那套概念。 终于说到自己知道的部分,卫桑忙道:“一日也不敢忘记。” “效果如何?”叶清溪有些好奇。 因叶清溪曾经提示过记录数据,卫桑也放在了心上,行医过程中将病患资料都记录了下来,隔一段时间后又进行了统计,此刻她问起,他也不是毫无准备,眼睛微微发亮道:“确实有效。严重外伤者,从前十有六七会因高热而死,而如今却降到了十之三四。” 叶清溪插嘴说了一句:“高热不是病因,是症状,引起高热的原因有很多。” 卫桑一怔。 “这个卫大夫您先记住就好,以后再说。”叶清溪一句话带过,没有显微镜,她大概永远也讲不清楚了,毕竟人大多信奉眼见为实,而细菌病毒的知识,不把生物学扯出来又说不清,她觉得以她的知识储备量,肯定是不行的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们能接受多少就算多少吧。 卫桑也没有多问,点点头。 叶清溪继续原先的话题:“存活率提高了一倍,卫大夫这下应当相信我说的那些法子了吧?” 卫桑有些赧然道:“我本也并未怀疑过叶姑娘……” 叶清溪笑道:“那便多谢卫大夫的信任了。那么从今日起,我会将我所知道的尽皆告知于你,你再帮我一起传播开去,让更多的人能活下来,免去家破人亡的惨剧,你看如何?” 卫桑被叶清溪的话说得有些气血沸腾,上回种牛痘的事也是,就像是天降奇迹,他在邻里间简直快被奉为神医,那种得以救助世人的满足感,真是什么都比不上的。 “我义不容辞!”他激动道。 叶清溪虽然早知自己轻易便能说服他,听他真的答应下来,依然很高兴。她发现自己真是太喜欢跟卫桑说话了,跟太后和萧洌比起来的,卫桑简直如同一朵白莲花,心思透明又纯粹,特别好猜,也特别好煽动。 卫桑上回的主持不但没出什么错,还在众位年轻的大夫心里赢得了一丝地位,因此这回再由他主持便是顺理成章的事。叶清溪觉得他们就像是某种秘密社团,要小心不让隔壁的,也就是太医院的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她很大胆地搞了个解剖课。当然,解剖的只是一些青蛙呀,鸡啊,小鼠啊,兔子啊之类的小动物,人的尸体是不可能拿来解剖的,她不是学医的,没那个胆子,这个时代的伦理道德也绝不会允许,以后就看这一批人里会不会出一两个离经叛道的了,但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范畴了,她只是播个种子,至于能开出怎样的花,她一无所知。 为了上好课,叶清溪简直将初高中的东西都搜肠刮肚地想了起来,为了方便她还直接把阿拉伯数字教给了大夫们,顺便教了下用阿拉伯数字的简单的四则运算。一开始她还是忍不住会有些忐忑,总觉得她这样的举动,会不会有类似篡改历史的嫌疑,可转念一想,她怎么知道这个世界的历史是不是就包括了她穿越的这件事呢?而且,历史上那些伟人提出的理念想法,有那么多都是惊世骇俗的,多她这一个稍微开了挂作弊的,似乎也不算太离谱吧? 叶清溪基本上天天上午都太医院,半个月过去,她跟那些年轻大夫们也会有些争执,但基本上合作愉快。当然会有人问起她的这些知识都哪里来的,她推说是个老大夫告诉她的,谁也无法说什么。 这一日午时,叶清溪回到乾清宫,在走到自己屋子前时愣了愣,外头站着几个内侍。 心里了悟,她快步走过去,将自己房门推开,朝里探头一笑:“表哥。” 萧洌原本正背对着她,听到她的声音,他转过身,叶清溪便发现他正在翻她放在桌上的东西。 叶清溪去太医院教人的事,她还没来得及跟萧洌说,不如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是她真正想做的,但她一个年轻的女子居然会知道那么多东西,还是那么多惊世骇俗的东西,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卫桑那些人好糊弄,太后又是知道内情的,其余人她根本不用理会。可萧洌不一样,他虽然时不时犯病,但他聪明啊,即便他从来没问过关于她那些控制情绪的方法是哪来的,但她对将她去教大夫们医学常识这事告诉萧洌依然心存迟疑,因此犹豫了许久,直到如今。既然萧洌已经发现了,她不然趁机坦白。 “这些是什么?”萧洌指着桌上的兔子解剖图,那是她很不容易才回忆起的教科书上的内容,用一手没有任何技巧的画技将它画下来的。 叶清溪深吸了口气,她其实也很希望慢慢在萧洌面前展现真实的自我。 “表哥,这是我从前的先生教我的。”叶清溪走过来拿过他手里的那一叠纸,一张张摊开,毫不掩饰地说,“这是乘法口诀表,这些歪歪扭扭的就叫阿拉伯数字,与代表数量的字一一对应……” 叶清溪说了好一会儿说得口干舌燥,等她终于放下手里的纸张等着萧洌提问时,却讶异地发现他的注意力似乎并没有放在她说的那些东西上。 只见萧洌不知什么时候从后头揽住了叶清溪的腰,几乎将她松松地揽在怀里,他下巴轻靠在她肩头,侧过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看。 “表哥?”叶清溪察觉到萧洌的姿势,又因太近了角度不对看不清他的脸,不禁叫了他一声,这么久不出声,她都快怀疑他就跟马一样站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