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苍天饶过谁,点烟# 第48章 处置 “取消董、吴二人的成绩不难,可是另一个学生萧景铎, 该如何处理?” 这倒确实是个棘手的难题。 宫殿里的几个人一时都陷入沉默, 礼部的一个官员沉吟片刻, 开口说道:“虽说萧景铎的文章看起来像是自己写的, 可是谁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过这张纸条?舞弊是大事, 一个处理不好, 会引起天下学子公愤。依我看,不如将他的考试资格也一并取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确实是一个简单且方便的办法, 礼部官员说完后, 其他几人都没有接话, 显然心里是认可的。国子监祭酒也参与阅卷, 见此情形,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诸位,虽说这有举人唯亲之嫌,但是我还是得多说几句。萧景铎这个学生我也有印象, 国子监期间, 他读书勤勉, 自规自律, 从不和其他学生出去寻欢作乐, 是个难得的好苗子。若是几位还不信,我可以将萧景铎在国子监内的文章存档拿来, 众位一观就知,科考试卷上就是他的一贯风格。” 能让国子监祭酒主动说好话, 可见这个学生还是很有些出众之处的。祭酒的话让礼部官员陷入沉默,斟酌片刻后,还是有人觉得不妥:“可是,这张纸条毕竟是从他的手中流传出来的,我们若是处理了另两个学生,却对始作俑者不闻不问,这恐怕,难以服众。” “若他真的想要舞弊,为何还会主动检举此事?说句不好听的,若是萧景铎真有此心,他手里的这张纸根本不会落到另两人手中。我看,他多半不知此事,等后来知晓也晚了,只能急急忙忙前来举报。” “纵然萧景铎是无辜的,可是舞弊不是小事,他既然是泄题源头,就由不得他全身而退。朝堂乡野有多少人盯着科举,只要稍微处置不当,民间就会掀起惊涛骇浪。以如今的局势,只有处置了他,才能最快、最好地平息舞弊风波。” 这话虽然绝情,但确实是正理。东宫中几位官员对此各持己见,争论不休,太子坐在上首,并不在意臣子的失仪,他反而在想另一件事。 萧景铎,是如何拿到这张泄露天机的纸条的呢? 距离东宫不远的一个小巧别院内,容珂也挥出了最关键的一刀。 “你老实告诉我,这张纸条,到底是怎么来的?” 萧景铎站在台下,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果然,这个话题终究还是避不过。 “这本是家事,我无意用侯府里的事烦扰郡主,可是现在看来,我不解释清楚,郡主恐怕信不过我。”萧景铎顿了顿,说,“我怀疑,我的表妹,能预言未来。” 容珂的眼神陡然尖锐起来,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牢牢地锁定着萧景铎。 萧景铎继续说道:“这件事情,从多年前就有预兆了。启元五年长安大疫,我那时刚从清源寺回来,每日在城南奔波,想要找出疫病的源头。一日入夜,我正在翻看医术,表妹却突然造访,并且带来了一个香囊,说是佩戴此物可以预防鬼手印。表妹她完全不通医术,我自然不信,可是等我拿到香囊后,却发现里面的药草颇为特殊,组合起来,正好是外祖父医书里记载的一个偏方。我从没将这本书给他人看过,对此颇感奇怪,于是彻夜研究,最后偶然发现,外祖父记载的这个药方,似乎可以克制长安的瘟疫。后来,我改动了那个药方,调换增减了几味药材,就是郡主和太子殿下所看到的赤热方。” “赤热方竟然是这样来的……”容珂感慨,她只知萧景铎拿出了一张药方,现在才知,原来这个方子是在他表妹的刺激下发现的。可是这样并不能说明什么,容珂道:“世间偏方的传播最是不讲道理,万一你的表妹,真的是误打误撞听过赤热散呢?” “我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于是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后来,她的行为越来越怪异,有一次,表妹急冲冲去找祖母,哭着说我二弟不好了,不慎在假山上磕了头,去的晚了就没救了。祖母被骇了一大跳,连忙带着人朝表妹所说的地方走去,去了之后,果然萧景虎在假山上玩,被祖母等人一吓,竟然真的摔了下来,磕到了头。后来还有几次,表妹所说的话每一个都应验了,旁人询问缘由,表妹只是推说梦中所感,祖母说这是菩萨点化,因此愈加宠爱表妹。自然,这些并不重要。”萧景铎无意用后宅这些琐事烦扰容珂,很快就转入另一个话题,“这次舞弊事情也是一样,表妹趁我不备,将写了文章的字条塞到我的书笼中,我搬到外面后,无意被董鹏发现纸条,并悄悄拿走。考试结束后董鹏和吴泰说了些醉话,我这才意识到不对,立刻回去质问表妹,果然,她说她在梦中受菩萨点化,提前看到了今年科举的题目,并默了下来,偷偷塞给了我。” “怪不得,我就觉得纸条上的文章前言不搭后语,并不像出自一人之手。照你的说法,倒也解释的通。”容珂点头,她抬眼扫了萧景铎一眼,突然笑了,“你表妹对你倒是上心,若你真的有心,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考中进士,甚至得个状元也不是什么难事。” 容珂这话带着些调侃,但是萧景铎却肃起脸色,严肃地说:“郡主说笑。我自幼丧母,从小就知道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需要实现的东西有太多,哪里有时间玩耍享乐?我每走一步都慎之又慎,又怎么会为了一些莫须有的东西,去拿我的仕途冒险?” 容珂没想到一句玩笑话,萧景铎居然有怎么大的反应。她自知失言,只好略过这个话题,带着些不悦提醒萧景铎:“什么叫拿仕途冒险,你还没考中进士呢。” 萧景铎本来还没说完,被容珂这句话一堵,他竟然无言以对。 谁叫他,确实还没考中进士呢。 萧景铎莫名吃瘪,一时接不上话来。容珂可算扳回一局,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行了,这件事我有数了,你先回去吧。” 萧景铎有些踌躇,说实话,舞弊这事还没有眉目,不把这个足以毁掉他一生仕途的威胁解决掉,萧景铎还真不放心回去。容珂一眼就看穿了萧景铎的犹豫,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往屋外扫了一眼,萧景铎顺着容珂的视线往外看,果然看到墙头上的一抹斜阳,以及渐渐变暗的天色。 不知不觉,天竟然快要黑了,再不走就要赶上宵禁了。萧景铎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道:“郡主恕罪,方才失礼了,我这就告退。” 天色已晚,他再不告退,这成什么样子? . 定勇侯府内,程慧真不停地派小丫鬟出去打听萧景铎的动向。 好不容易,丫鬟终于带来了程慧真想听的消息:“表小姐,大郎君刚刚回来了,现在已经往高寿堂去了。” 程慧真松了口气:“这就好。” 萧景铎从她这里套出话后就一去不回,这可把程慧真吓坏了,现在听到萧景铎回来了,程慧真的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丫鬟窥着程慧真的脸色,试探地问:“娘子,要不,我们也去高寿堂给老夫人请安?” 表小姐一天都在打探大郎君的消息,现在大郎君可算回来了,丫鬟偷偷揣度,表小姐应该很想去见大郎君才是。 然而程慧真却没有顺着丫鬟递上来的台阶往下走,她想了想,最后摇头:“算了,我现在不舒服,就不去打扰外祖母了。” 丫鬟既失望又疑惑,她实在不懂这些主子的心思,于是只好乖巧地说:“既然娘子不舒服,奴就不叨饶娘子了。娘子好好休息,奴告退。” 屋子里的侍女都鱼贯出去了,程慧真这才长长叹了口气,露出些许真实心思来。 表兄去做什么了?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他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这些问题程慧真一个都说不上来,她感到郁闷,她一直想抢占先机,和表兄亲密起来,可是似乎,她这次反而将表兄推得更远了。 程慧真失神了一会,她忍不住回想那张她绞尽脑汁才默下来的纸条,她明明是好意,为什么表兄不肯接受呢?她非但给了他一篇足以让他一举成名的文章,还提前透露了今年的策论题,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缘啊! 程慧真之所以能写下这些东西,盖是因为启元九年实在太出名了,开春的科举涌现出许多名人才子,没过多久,朝中另一位青年才俊也随之名声鹊起。 启元九年是夏家三郎成名的起点,他因江州贪腐一案而一鸣惊人,从此平步青云,之后更是步步高升,位极人臣。这其中自然有他身份的原因,可是不得不说,江州一案是他仕途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没有这个惊艳的开头,他的仕途也不会这样顺畅。 后来江州案和夏三郎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最喜欢的谈资之一,几乎人人都知,夏三郎去江州游山玩水,不小心发现了江州州府苦心隐瞒的真相,他不顾当地府官的追杀,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京城,向圣人揭发了江州府官的恶行。 江州遭灾,但是府官为了自己的考绩,竟然隐瞒不报,至使江州伤亡过半,哀鸿遍野。此事一经举报立刻引得天下哗然,圣人大怒,立刻将江州一众官员斩首示众,夏三郎的名字也随之传遍天下,开启了他的青云之路。 程慧真从回忆中惊醒,她就实在想不通,她给萧景铎提供的机会不亚于江州案于夏三郎,这样漂亮的起点,为什么萧景铎就不接受呢? …… 宫殿里已经点上烛火,太子一身常服,坐在书桌前翻看奏折。灯光摇摇晃晃,照在他美玉一般的面庞上,越发显得高贵威仪。 宫室寂寂,高大的殿门却吱呀一声响了,一个少女的声音随之响起:“阿父。” 太子只是抬了下眼就又低下头,将注意力放回奏折上:“你怎么又来了?” 容珂熟门熟路地蹭到太子身边,挨着父亲的胳膊坐下:“怎么只剩您一个人?宰辅们什么时候走的?” “眼看就要放衙了,今日商讨不出结果,他们便先回去了。” 容珂顿了顿,问:“诸位宰辅,今天是怎么说的?” “那两个作弊的学生必然要除名了,至于另一个,尚未谈妥。” “阿父,我有一句话要说。” 太子回过头,优美柔和的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平静地反问:“哦?你想说什么?” 容珂心里一跳,原本要说出口的话立刻就转了个头:“我此次来,是想说那张纸条的事……” 容珂将萧景铎的话大致说了,太子的神色逐渐严峻起来:“珂珂,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以预言未发生的事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可是除此之外,也没有人能解释漏题的事了,不是吗?”容珂拿出程慧真的纸条,铺到桌子上指给太子看,“阿父你看,这道策论题说了什么。” “江州贪腐,官员欺上瞒下掩盖灾情,问如何管理吏治?”太子读完之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农科和吏治是策论的必考题,许多人都会朝这两个方向押题,这个,似乎并不能印证此女熟知未来。” “阿父你再看,题中说,江州遭了灾,当地州府却隐瞒不报。寻常人押题,要么从过去的事情中取材,要么干脆胡诌,如果没有必然把握,谁敢这样子编排朝廷命官?私自隐瞒灾情乃是欺君之罪,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如果这是子虚乌有,江州的官员岂会善罢甘休?” 太子沉吟了一下,道:“你是说,这是未来发生的事情,而对方一时没察觉到,才不小心写了出来?” “只有这个可能,今年,刚巧江水汛期来的又早又猛,江州却一直没事,送到朝廷的官报中都是歌功颂德,对江州堤坝的情况一点即过。” 太子不可置信地看向容珂:“难道,江州受灾了?” 就连太子都被容珂的话惊得心惊肉跳,容珂自己却很平静,她从容地点点头,神情说不出的坦然无畏:“很有可能。” 太子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在宫殿里踱步。他走了两圈,然后停住身,回头严肃地对容珂说:“珂珂,你这话太大胆了,仅凭一张不知真假的纸条就猜测朝中高官,若是被人听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但是按照长江往年的情况,江州此时无论如何都不该毫无动静。天高皇帝远,如果江州遭了灾,州府怕朝中怪罪,强行压下此事,倒也不无可能。” 太子想的却要更周全一点,他摇头道:“不行,这一切只是基于猜测,若最终证实是我们冤枉了江州府官,那可就难办了。” “这好说,我们不派东宫的人不就成了?”容珂直起身,说道,“前两天三表舅刚遭了外祖父的骂,半个长安的人都知道三表舅最喜欢游山玩水,我们让表舅去江州一探究竟,既不会打草惊蛇,也不会牵连到我们。若此事是假的,就当东宫出钱让表舅出去玩了一趟,若此事是真的……” 容珂没有继续说下去,太子却已经懂了。 “若此事是真的,那江州众人,简直胆大包天!”太子走了两步,心里已经敲定了主意,“我明日就派人去安排。珂珂,近几日你母亲心情不太好,你明日随你母亲去夏家散散心吧。” 容珂口中的三表舅是太子妃娘家的人,他自小养在夏家,排行也随了夏家的公子,行三。夏三郎不喜欢仕途,唯独热爱游山玩水,夏老爷子可谓对这个孙子操碎了心,每隔几日就要生一场气。若是夏三郎心血来潮去江州游玩,倒还挺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容珂对着太子眨眨眼,笑道:“阿父,我明白的。” 太子说完,这才笑着看向容珂,道:“说吧,你原来想说什么?” 知女莫若父,太子怎么会看不出来容珂临时换了话题。容珂尴尬地笑了下,说道:“阿父,依我看,这三个考生都留着好了。科举漏题,仅是处罚两个学生太儿戏了,谁能保证没有其他漏网之鱼?既然是杂文和策论漏题,那不如,让全部考生再考一遍好了。” 太子皱眉:“全部重考?” “对!给他们这个机会,让他们自己来证明,到底谁是清白的,谁又走了捷径。而且,其他考生不是埋怨杂文题目出的偏吗,呵,那就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让这些考生看看,到底是我们出的题偏,还是他们本身水平不够。” 这个办法有理,虽然麻烦些,但却公允。反正礼部年年举办科举,倒也不怕再来一次。只是,太子看向容珂,无奈地点了点女儿的额头:“记仇。” 万众瞩目的科举考试结束后没多久,举子们正翘首期待放榜,然而另一条消息却把他们惊得跳了起来。 礼部张贴了榜文,这次科举进士科有人舞弊,经商讨后,礼部决定作废进士科杂文和策论的成绩,全部学生重考。 第49章 放榜 “……经礼部核查,考前确有部分学子拿到进士科题目, 尚书及侍郎对此大为失望, 下令此次进士科杂文、策论成绩作废, 全部学生重考。念在作弊的学生是初犯, 礼部暂不追究, 望诸位举子端肃心态, 再出现舞弊之事,无论是何身份因何缘由, 一律取消考试资格, 终生不得再参加科举。” 礼部的这张榜文, 宛如一颗丢入沸水中的石子, 顷刻引起千斤浪来。 不提董鹏、吴泰二人如何惶恐, 萧景铎看到这张榜文,心里却大感安定。 萧景铎本来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没想到最终结果却比他想象的要好上许多。仅是重考而已,这有何难, 他会用自己的实力证明, 他根本不需要作弊。 其他举子也在热议此事, 他们对舞弊一事大感好奇, 所有人都在猜测作弊之人是谁, 又是通过什么手段作弊。虽然许多人对礼部轻拿轻放不满,但是能重考一次, 大部分人还是喜闻乐见的。 开玩笑,那个鬼一样的杂文题目, 他们巴不得再考一遍好吗! 然而补考当天,当试卷发到各位学子手中的时候,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萧景铎也意外地挑了挑眉。 杂文科考题,居然还是《天问》。 一模一样的片段,一模一样的主题,甚至连问法都一样,这简直是原封不动搬过来的。 萧景铎看着这道题目,忍不住摇头笑了。出题人倒是自信,简直可以说狂妄,竟然大胆到两场考试用一样的题目。许多学子都埋怨杂文科考试偏题,而且考前还闹出了漏题的事情,出题人倒好,直接将题目原封不动地拿来,让所有人再考一遍,看看还有谁能说闲话。 官方漏题,最为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