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萧景铎定定看着自己敬爱的祖母,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清晰地倒映着这个老妇人的影像。萧景铎面无表情,缓缓点头:“母亲喝了一半。” 老夫人手上的力一下子松了,她神色复杂,眼中竟隐约浮现出点点愧疚来:“喝了一半啊……” 萧景铎没有说话,其实母亲仅仅尝了一口,接下来就被他阻止了。他本来还想告诉祖母自己的猜测,他怀疑清荷和雪兰两个侍女搞鬼,意图给母亲下毒,而且还想提醒祖母小心些。可是现在看来,恐怕祖母压根没有危险。 究竟是谁,竟然能串通祖母,让祖母帮着他残害母亲?祖母向来无原则偏心二房,莫非这次是二房动的手脚? 萧景铎心里乱糟糟的,他不想再和祖母待下去,于是提出告退,想再去厨房里看看药渣。 萧景铎出门前,萧老夫人突然叫住他,问道:“铎儿啊,你为什么要倒掉那碗药?你觉得哪里不对吗?” “孙儿自然觉得不对。”萧景铎站在门口,半侧过身,笑着对萧老夫人说道。 萧老夫人心里一紧,接着就听到萧景铎继续说:“那碗药那么苦,母亲不喜欢喝,当然要倒掉啊。” 萧老夫人乍惊乍喜,这时才觉得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开。她的面皮放松下来,嗔怪地看向萧景铎:“你这孩子,良药苦口,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 萧景铎从祖母房里出来后,立刻加快动作,快步朝厨房走去。 药渣能看出许多东西来,如果药渣没问题,那就是中途有人偷摸给母亲投毒,凶手摆不脱就在驿站里。但是如果,那壶药压根不是泽兰汤,那么负责煎药的清荷,甚至主管行程的雪兰,都不干净。 后来,萧景铎几乎是快步跑了过去,他一进厨房就直奔灶台,等寻到煎药的地方后,萧景铎立即皱起眉毛:“药渣呢?我记得刚刚还在这里。” “已经被杂役清扫了。”厨房里供职的下人看着面前这位侯爷之子,小心翼翼地问道,“郎君,你问药渣做何?” 萧景铎心中难掩失望,他道了声“无事”,就转身朝外走去。走出两步,他突然回头问道:“清荷姐这么晚了还过来清扫厨房,真是尽职尽责。” “可不是么!”厨房的人拍手,露出欢喜的笑容来,“清荷姑娘人长得美,办事也这样妥帖,真真是一个妙人呢!” 萧景铎笑了笑,抬步离开。 萧景铎回房路上,正好遇到雪兰从萧老夫人房里出来。她看到萧景铎,亲切地笑了笑,笑容中的防备已然消弭。 萧景铎也回以微笑,侧身让雪兰先走,但是雪兰不允,执意要送他回房。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雪兰把萧景铎送回房屋后,这才告退:“郎君安眠,奴告辞了。” “谢雪兰姐。”说话时,萧景铎的眼珠轻轻转动,整双眼睛在灯下流光四溢、美不胜收。 雪兰在心里暗赞,大郎君好相貌!她本以为侯爷便已经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子了,没想到大郎君的容貌更甚其父。他的轮廓如侯爷一般棱角分明,但是受其母亲的影响,肤色偏白,而且五官细节处要更加精致,等大郎君再大些,不知又是怎样的光景呢。 雪兰有些失神,直到萧景铎又唤了两声,才将雪兰的注意力抓回来。 雪兰略有羞赧,自己竟然看着大郎君走神了!她肃起神色,恭敬地看着面前这位男郎,请罪道:“郎君恕罪,奴走神了。” “无事。”萧景铎不在意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到长安?” 雪兰失笑:“原来郎君想见侯爷了,以现在的速度,再过半个多月,我们就进入京畿地界了。” 萧景铎点头,然后关上门,脱衣睡觉。 他在心中默默想着,虽然他没能看到药渣,但是清荷特意去厨房清扫渣滓,这个举动恰恰证明药渣有问题。既然清荷不对劲,那么雪兰多半也是帮凶。可惜他年龄小,虽然是侯爷亲子,但在队伍里毫无话语权,整个车队还是唯雪兰马首是瞻。所以即使他知道了最大的嫌疑人,一时半会还是没有机会给母亲报仇,只能默默忍着,等到了长安,有父亲做主,一切魑魅魍魉都会水落石出。 这段时间,他只能小心守在母亲身边,让幕后黑手再无动手的机会。 这自然是极憋屈的,可是萧景铎只能告诉自己,再忍一忍,等到了长安就好了。 马车吱呀吱呀走着,转眼一个月过去,就在萧家的老小都快熬不住的时候,长安到了。 巍峨高耸的城墙矗立在关中大地上,俯视八方来客。城门既高又深,人站在这里,渺小的恍若蝼蚁。萧景铎站在城门下,须得仰起脖子才能看到城楼上方飞舞的旗帜。萧景铎抬头看的入迷,突然身体不受控地后仰,他连忙倒退了一步,这才稳住身形。 他从没见过这样高大的阙楼,以前他去过涿郡的县城,这一路上也曾见过许多城镇,他本以为最壮丽的城池不过如此,直到看到这座雄踞关中的大城长安,他才惊觉,这才是天下第一城的风采。 新朝初定,民间还才残留着前朝内敛虚玄的风气,女眷全部坐在车里,不能露面,只能悄悄地从车帘中窥探国都的气势。而萧景铎却没有这个顾忌,他站在入城的队伍中,兴奋地四处观看。 进进出出的人群往流不息,城门口的士兵忙碌又快速地检查着进城之人的路引和户籍,城墙下不时有金甲银刀的士兵巡逻,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不停地敲打着行人的耳膜。萧景铎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深目高鼻的异域人。 这一切都让萧景铎惊奇不已,他抬起头,仰望着这座雄伟的城池。 他以后,就要在这里生活了吗?他突然对尚未蒙面的父亲,生出无限向往来。 “退让,前方退让!”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朝人群俯冲而来。等着入城的百姓连忙避让,原本井然的秩序顿时大乱。负责治安的士兵快步上前,高声喝道,“来者何人,胆敢在城门前骑马?还不下马!” 一个黑壮汉子拿出一块令牌,浑身都散发着令人心颤的杀伐之气:“秦王殿下回京,尔等敢拦?” “秦王?”守城士兵和同僚低声交谈了几句,立刻挥手放行,“闲杂人等散开,先让秦王殿下进京。” 萧家的人马也被挤得散开,萧景虎跟着父亲在车外看热闹,结果被人挤着往后退。他在家里作福作威惯了,只有别人让他,什么时候让过其他人?萧景虎立刻生气了,扯着嗓子喊道:“凭什么要给他们让路,我告诉你们我大伯是侯爷……”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武官捂住了嘴。武官紧张的脑门上都是汗,他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萧景虎的话,这才松了口气:“我的小祖宗啊,这里是长安,是国都,以后再不敢说这种话了!” 萧景铎也听到这里的变故,他回过头,惊奇地问道:“我父亲是侯爷,难道也要避让他人?” “大郎君啊,区区侯爵,在长安里算得了什么。”武官说道,“长安里最不缺的就是权贵,比如刚刚入城这位,他就是秦王殿下,当今的二皇子!如今半个天下都是他的玄铁军打下来的,我们定勇侯府,哪里敢和人家对上?” 萧景铎似懂非懂地点头。他发现,长安,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他的目光追着那骑亲兵,有些出神地想着,原来这就是打下涿郡的秦王啊。 好容易折腾地入了城,女眷马车从侧门进入,直接就向后院驶去。萧景铎本想追过去看望母亲,却被一个穿着军甲的士兵叫住。 “大郎君留步,侯爷传召。” 萧景铎神色一振,立刻露出笑来。 他终于要见到父亲了!正好,他要将有人给母亲下毒一事,原封不动地禀报给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离开新手村,成功(活着)到达长安城】 【任务人物,父亲萧英即将激活】 第5章 父亲 萧景铎在下人的带领下,朝书房走去。 下人停到门前,弯着腰退到后面,轻声和萧景铎说:“大郎君,侯爷就在里面。” 萧景铎伸手推门,当手心触到质感温润的檀木门时,他不由地顿了顿。 这九年来他日夜期盼的父亲,现在就坐在这扇木门里。一旦推开了这扇门,他就不再是那个普通的乡村孩子,而要成为当朝侯爷的儿子了。 萧景铎定了定神,手上使劲,推开了这扇分割命运的木门,大步朝他的父亲走去。 虽然天色还没黑,但屋里已经点燃了烛火。听到脚步声,正在桌案后翻看军报的萧英抬起头,鹰一样锐利的眼神朝来人射来。 萧英的眼神犀利明亮,如有实质,萧景铎在这样的目光下感到紧张,他声音微微颤抖,试探地喊道:“父……父亲?” 萧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尤其长的时间。在萧景铎几乎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惹父亲不快的时候,萧英开口了:“你就是……萧景铎?” 萧景铎松了口气,连忙应道:“是。” 萧英点点头,脸上这才露出些许笑意来:“很好。你今年几岁,识字了吗?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实话说,当属下回来报告称老家有一个他遗留的儿子时,萧英还不太相信。直到手下将萧景铎带到他面前,一看到萧景铎那张脸,萧英心里就确定了大半。 这个孩子,长得和他太像了,所有见到这个孩子的人都不会怀疑他们俩的亲缘关系。确定了这是自己的血脉,萧英的心情也明朗起来。这些年战乱不断,萧英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军营,实在没有精力顾及家业。虽说如今他的年龄并不算大,相反,萧英正处在男人权势和体力相互平衡的巅峰期,有的是貌美如花的女人给他生儿子。但是男人不可能不看重子嗣,萧英也不例外,没有后代是他心中隐秘的遗憾,可是如今有人告诉他,他已经有了一个九岁的儿子,而且剑眉星目,极肖于他,萧英难得地露出笑意,看着萧景铎的目光也和善了许多。 这是他的长子,失散了九年的儿子。萧英高兴之余,心中也飞快地盘算起儿子的教养问题来,虽然这些年萧景铎流落在外,但是他的可造性还很大,从现在起精心栽培,一切都来得及。 回答完父亲的问话后,萧英良久都没有说话,萧景铎自然也不敢出声。他心中暗暗想道,父亲不愧是靠军功封侯的开国将军,举手投足间无不散发着杀伐之威,一看就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真军人,浑身气度远非凡夫俗子所及。 面前这个人和他想象中父亲的形象一模一样,甚至比他的幻想更为高大,萧景铎对父亲的崇拜更甚,不住用眼角偷瞄父亲。 萧英是何等人,自然察觉了长子的小动作,他淡淡一笑,和善地对萧景铎说道:“这些天忙于赶路,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你的院子我已经让雪兰替你打点了,如果手边还缺东西,直接和下人说就是。” 对于自己唯一的儿子,萧英出手还是非常大方的。 “是。”萧景铎应诺,他本该就此退下,可是脚上却没有动作。萧景铎抬头快速地看了萧英一眼,发现父亲还是那般随和慈爱的模样,萧景铎一狠心,便将驿站的事情说了出来。 “父亲,儿子怀疑,有人欲对母亲不轨,甚至在药里给母亲下毒!” 萧英的眼神闪了一下,但他的语气却没有丝毫波动,仅是淡淡地追问:“哦?此话怎讲?” 萧景铎将驿站的事情说了出来,从他发现药被调换,到用狗试验,再到去厨房查看药渣,俱都和盘向萧英托出。 艰难的童年大大锻炼了萧景铎的处世能力,他清楚地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下毒一事怎么说都没问题,但是与祖母和父亲身边侍女相关的事情,却一个字都不能提。 萧景铎说完后,满怀期待地等待父亲做出裁决。然而萧英的反应却非常平淡,他反而追问:“你懂得药理?” “说不上懂得,只是会背一些常见的方子罢了。”在父亲面前,萧景铎不敢自大,谦虚地推拒着。 萧英点点头,道:“好了,我知道这回事了,你先下去吧。” 萧景铎见父亲对自己关怀备至,于是便满心以为父亲会对母亲遇害一事大动肝火。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父亲竟然这样轻描淡写地就掀过这一章。萧景铎皱了皱眉,还想说话:“父亲……” “行了。”萧英比出一个停止的手势,神色平淡地说道,“这件事情我会处理,你不要再管了。” 既然父亲都这样说了,萧景铎再多不甘也只能咽回肚子里。“遵命,儿告退。” 等萧景铎走后,萧英盯着晃动的烛火,突然长长叹了口气。 他愿意承认萧景铎,却并不代表他会承认萧景铎的母亲,儿子和女人自不能同日而语。萧英和赵秀兰婚前并不相识,成亲后没多久,他就离家投军了,所以算起来,萧英和赵秀兰相处的时间并没有几天。 为了一个不甚熟识、出身不高,甚至连相貌都很一般的女子,就牺牲掉侯府的夫人之位,也未免太过可惜了。 他不放心将赵秀兰留在老家,一来这样会授人以柄,二来他害怕赵秀兰闹出什么事来,而将她带到长安也有诸多不便,若被吴家知道就更不好了。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让赵秀兰在上京的路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旅途颠簸,一个弱女子因病而亡再正常不过,而且赶路途中,许多痕迹自然而然就会消失,甚至都不用他去善后。为此,他按捺着思家之情,在秦王受命攻打涿郡的时候,没有派任何人同去探望。如果被军中同僚知道他在老家有家室,那就棘手了。 可惜了,赵秀兰怎么就活着来京城了呢?萧英伸手去挑倒伏的火芯,心中不无遗憾地想着。路上雪兰没有成事,接下来再动手,就要困难的多了。 萧景铎一入府就被侯爷叫去,姐妹们躲在马车里,艳羡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萧玉丽放下帘子,有些吃味地说道:“亲生的和隔房的就是不一样,这才刚进府,大兄就被伯父叫走了。” 萧玉芳说道:“那可不是,阿父对你和对萧玉芒,这能一样吗?” “我还没见过大伯父呢,不知道大伯父长什么样。”萧玉丽艳羡地看着侯府的摆设,压低了声音和姐姐说道,“大姐,你说侯府里的这些东西,以后是不是都归大堂兄了?” “我看多半是。”萧玉芳也露出羡慕的神色,心中再一次想道,如果她是大房的女儿就好了。 可惜,她只能想想,所以萧玉芳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搁下,她反而动起萧景铎的主意来。 听侍女说大伯父现在只有大兄这一个儿子,而且看方才的情况,大伯父也格外看重他。萧玉芳如果想在侯府里活得好,不再什么东西都被萧玉丽这个奸贼拐去,那么萧景铎对她的态度,就尤为重要。 直到从高寿堂退下,萧玉芳都在思索如何讨好萧景铎。高寿堂的富丽让萧玉芳大开眼界,她们姐妹三人都在偷偷摸两边的花瓶玉器,听雪兰说,高寿堂是侯府最尊崇的院子,只有祖母才有资格住,萧玉芳感到丧气,这么多好东西,都不是她的。 她们又被摆弄了一通晨昏定省的礼仪,好容易折腾完了,雪兰这才放女眷们出门。 萧玉芳性子老实,被人当提线娃娃一样摆弄也毫无脾气。虽然家里人多说她这个性子会吃亏,但是萧玉芳却知道,很多时候不一定叫得响的才是最厉害的,闷不做声的老实人反而咬人最狠。萧玉芳这个老实人跟着母亲退下时,就敏锐地发现大伯母赵秀兰不见了。 就连二房三房的人都守在高寿堂给祖母行礼,为什么大伯母这个正经侯夫人却不见踪影?萧玉芳察觉出不对,但是她闷闷的什么也没说,顺从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