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好，我会尽快看完资料，到时……”林敬知话还没说完，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尖锐的目光，他脑袋一转，落到了走廊的尽头。 只见逆着光的方向，站着一位穿着军装的男人，歪着头看向他的方向，身侧一名眼生的研究员正说着什么。 林敬知眯起了眼睛，那军装上的徽章和西德的不同，服装样式也微有差异，如果要说的话，反倒和约瑟夫伯爵的比较相像。 功勋伯爵？ 那人在林敬知看过去的一瞬间，便将尖锐的目光收了回去，然后竖起宽厚的手掌，打断了研究员的说话声，继而向林敬知走来，一边走，一边露出了一个看上去亲和力爆表的笑容，“这位就是林博士吧？” 身侧的大师兄明显僵住，林敬知礼貌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您好。” 那人握着林敬知的手，乐呵呵地晃了许久，在林敬知皱眉后，才开声道，“在下拜尔德，久仰博士大名了。” 林敬知是不会说客套话的，并且不是很喜欢对方长期握着自己手的动作，径直抽回后，纯当对方只是想认识一下，点了点头意思他记住了名字，转身就想继续走。 见状，拜尔德身侧的一名男军官面色动了动，有些不善地看向林敬知，然而拜尔德本人对此却是毫不在意，慢悠悠的开口，“林博士？别急着走啊。” 林敬知回头：“？” “有件事，我想和您讨论一下，”见林敬知停下，拜尔德笑眯眯地说道，“有关昆特进入你们小组后，担当哪方面职位的问题。” 林敬知身侧的大师兄闻言瞬间倒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皱道，“伯爵先生……” 话未说完，拜尔德便冷冷地斜了他一眼，这一眼同看林敬知时截然不同，锋芒全出，大师兄哽了哽，顿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硬着头皮就要继续说时，林敬知清冷的声音传来，“您是说，法昂海盗团的研究部主任昆特？” 林敬知的记忆很好，之前他或许不知道昆特是谁，但在治疗中心的时候，盖伦已经介绍过一次了，足够他记住。 拜尔德轻咳了一声，抬高声音提醒道，“是‘前’主任，现因专业能力过强，经科研院上层专家决定，将他收为己用，不管怎么说，消散剂的研制工作都过于繁重了些，一直以来由林博士一个人挑大梁，想必在相关方面压力也是不小的，新增一个这样强有力的助手，对林博士来说益处是非常大的，不是吗？” 林敬知停顿了半晌，思考了片刻，继而看向拜尔德，真诚道，“没有吧？” 拜尔德身后两名军官闻言，都当即朝林敬知投来了敌意的目光，大师兄愣住，唯有拜尔德不动声色，看上去似乎是在等待林敬知的下文。 “辐射是个大领域，内部分为很多种类。单说一年内在首都星多处成立的辐射学院，光系部，就分为六种，这其中的区分非常精确，学习的方向也是大相径庭，所以如果科研院真的想要将昆特收为己用的话，我建议院内为他单独成立一个‘辐射武器研究’的小组。” 拜尔德似乎没料到林敬知会说这么多，而且态度看上去还颇为认真。 低笑了一声，他垂首看了看地板，那双眼睛重新抬起来时，藏在亲和力下面的威压隐隐升起，“林博士，虽然我敬重您的专业素养，但也希望您知道，自从辐射武器给边疆人民带来大量痛苦之后，联盟就承诺过，即便有朝一日收服海盗，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也不会成立这样的研究部，现在您给我提这样的建议，含义是不是有点过于” 林敬知看不见他太过含蓄的威压：“？您不想成立武器组？” 拜尔德还没来得及说话，林敬知便面露狐疑道，“那您为什么要把他收为己用？我不认为昆特在其他方面有什么过硬的专业能力？” 停顿了片刻后，林敬知还真的回想了一下，然而根本就想不通，于是脸上的疑惑更重了，“这真的是科研院上层专家的决定吗？” 第35章 林敬知话音落地的一瞬, 以他为中心半径两米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来来往往路过的研究员隐隐听见了什么“武器组”、什么“这真的是科研院上层专家的决定吗”，再看看说这话的两人，顿时一个个面面相觑，已经走近了的连忙低头快速通过，稍微远点的干脆直接掉头。 也不能怪他们, 这段时间科研院内的气氛毕竟太奇怪了，接连出了两次针对消散剂的舆论麻烦, 且都是林敬知首当其冲, 傻子都能看出暗中的风起云涌。而像科研院这样的地方，还真的不存在什么当局者迷, 越是在院内待得久的研究员, 对黑林敬知这件事的幕后黑手会是谁，心里就越有数。 再看看大早上站在林博士面前, 一身金灿灿功勋徽的拜尔德, 心里这点数都快开始炸裂了。 拜尔德是谁？二十年前那场因机甲而引起的联盟分裂战中, 于约瑟夫伯爵麾下担任要职, 彼时双方关系与今天的西德盖伦相当, 但其存在感, 却远不如盖伦。用当时人们的话来说“拜尔德是约瑟夫的影子”。 拜尔德喜不喜欢这样的称呼没人知道, 但他的实绩，确实狠狠打了这句话一耳光。 在分裂战结束, 联盟统一时, 拜尔德以数十场区域胜仗总指挥官的战功及个人前线战绩, 几乎要与其直属上司约瑟夫平分秋色。 最终战绩总结盘出来的时候, 不少人都大吃一惊。拜尔德能力确实不弱，但在当年为联盟征战四方威慑天下的约瑟夫面前，实在是有些逊色。并且约瑟夫和西德相同，都具有不一般的身体素质，故而两人都不是单指挥型统帅，尤其在绝境局势中，直接率军出击以振士气的次数非常多，在这样的情形下，人们根本没料到，拜尔德竟然能闷声憋出这样的成绩。 阴谋论者什么时候都是不缺的，更别提彼时约瑟夫锋芒全出，在民间呼声极其高，军部高层有意让他继续坐在最高位，在统一后与当时代表议院的老首相相互牵制。于是在面对拜尔德闪闪发光的战绩时，自然不乏有心人私下询问约瑟夫。 要知道，在战场极端混乱的情况下，尤其是分裂战争时不少军事基地、数据基地全部被捣坏的情况下，以约瑟夫和拜尔德之间的军职关系，拜尔德真的想在指挥官和战绩上动手脚，也不是没可能。 然而约瑟夫面对这样的询问，却一个字都没往外蹦，在联盟宣布统一的第二天直接向全联盟递交辞呈，从此再未出现在军部一次。 约瑟夫的辞呈在当时的首都星卷起了一阵腥风血雨，不少败在他手下的分裂军都开始重新蠢蠢欲动，然而面对此景约瑟夫却头也没回，说消失就消失。 在几番激烈探讨和割舍下，军部不得不将拜尔德捧上元帅之位，任职二十年，直到边疆战争因为法昂再次打醒，西德被拥上位。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拜尔德离开了军部。 退下元帅之位的拜尔德被封与约瑟夫平起平坐的功勋伯爵之位，在西德征战法昂时，又被请回军部，再度掌权军部一年时间，一直到法昂归降，西德回首都星的前一天，将时间线卡到近乎精准地交接完所有任务，一秒不多流连，离开了军部。 风格可以说是极其拜尔德。 这一点上，无论是和他共事多年的军部高层，还是与他略有几面之缘的普通人，都会有这样的认知。 拜尔德本人，是一个可以将周遭所有事情都处理到刚刚好的人，他步步为营，眼睛里永远带着刻度尺，性格和约瑟夫截然不同。 所以人们通常都不喜欢和拜尔德面对面说话，也不喜欢与他那双仿佛能看破一切的眼睛对视。 然而林敬知，很显然不在这个范围内。 他和约瑟夫伯爵也只有过结婚时及两天前办公室两面之缘，但他对约瑟夫的印象很不错。总体来说，约瑟夫是个爽朗豪迈的人。 而眼前这人和约瑟夫分明穿着差不多的衣服，林敬知以为很多方面应该也会差不多才对，但没想到……逻辑能力是真的有点奇怪，且思维方式好像也怪怪的？ 造武器的人和做解药的人为什么能摆在一起呢？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点。 “如果矿物辐射，是昆特制造出来的话，我会很赞同您让昆特加入我们小组的决定，并且深度认可昆特的能力，但昆特只是制造辐射武器而已。”林敬知看着拜尔德默不作声的脸，担心他没有听懂这其中的区别，耐心地再举例解释道，“希望您知道，昆特的研究是建立在‘发现现存辐射矿物’，‘研制可以将辐射发射出去的武器’，‘两者合一’之上的；而我们小组，是以‘研究辐射分子’，‘消散辐射分子’、‘将辐射与人体组织精密分离’等为主旨，双方除了和辐射挨边以外根本泾渭分明。” 停顿了片刻，林敬知以他杰出的情商观察了一下拜尔德的脸色，再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似乎觉得这样拂了一个老先生想为科研院做好事的心情似乎不大好，于是停顿了两秒后，给拜尔德指了条明路。 他谦虚有礼道，“先生，如果您真心希望科研院的消散剂研究能有更大的进展的话，我想，比起将昆特放进我们小组，努力探究最早发现矿物辐射的星球，会更有意义一些。” 林敬知诚恳的长篇大论结束，四下里已经安静到连根针掉下去都可以听见的地步了。一旁的大师兄面色憋到堪称扭曲，拜尔德身后的两名军官看上去也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向林敬知的目光简直像是在看外星人。 就连拜尔德，那张万年微笑老脸都差点没绷住。 正想说话，四处便突然传来了一声又一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对这种声音极其敏锐的拜尔德瞬间抬起眼睛，逆着光朝林敬知身后看去，那双充满褶皱的眼睛微微一眯。 “拜尔德伯爵，早上好啊。”远远的，一声熟悉的声响传来，林敬知头都不用回，就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大师兄没听出，扭头看了看，一愣，再看了看面前的拜尔德，面色瞬间有些见鬼，四周研究员的表情那就更不用看了，这会儿分明是大早上，但科研院内关键走廊处的人数简直少到能和凌晨媲美。 毕竟，全联盟都知道拜尔德和西德不对付，甚至有不少人形容他两一旦见面就意味着火山爆发。 正大胆踩在火山口的林敬知回头看了看西德，又看了看拜尔德，感觉他们好像有很强烈的对话欲望，正准备走人时，就听见拜尔德面色不善地对着西德，“你派军队来科研院？这不合规矩吧，西德元帅？” 派军队？ 林敬知顿住，再次回头看了眼，发现了跟在西德身后的盖伦，还有好几个他没见过的士兵，而那几名士兵再往外，还跟了足足近百名士兵，正站在科研院的大厅处。 大厅门口的位置肉眼是看不见的，但林敬知的可视范围超过肉眼，收回脑域精神触须，林敬知瞥了西德一眼，回想起这人早上留下的字条。 西德并没有看林敬知，略过他径直站在拜尔德面前，一脸玩味地隔空丢了块光屏版过去，“四个小时前，第一大队接到科研院数十名专家和研究员的联合申请，请求得到军队的保护。根据核实，昨晚发生的情况符合向军部申请保护条例法，故而派士兵前往科研院进行护卫。护卫和派军的区别可是很大的，拜尔德伯爵，这帽子，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将西德丢过去的那块光屏上的信息重点扫过，拜尔德的脸色瞬间有些下拉。 西德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拜尔德演戏，那一定是真演戏，不在场证明也是真做。他这种不爱给人留下把柄且处处步步为营，觉得哪哪都有算计的人，说出去度假就一定会出去度假，而且这么好的机会能公然离开首都星，去一些私人地方，他怎么可能会放过？ 根据入境记录，拜尔德这一趟出去，直到凌晨才匆匆回来。 他是铁了心要把昆特往科研院里塞，西德也懒得和他直接冲撞，拜尔德连夜派人去搞昆特入院的手续，他也连夜派人演戏然后请求军队护卫，两方势力相互拉锯。 接受护卫任务的当然是他的兵，于是今早的形式就成了拜尔德拎着昆特来科研院，西德则让自己麾下军团把整个科研院包起来。 以为自己跑得挺快，结果一扭头，发现身后还跟了匹黑马，脸色自然好不起来。 一旁的林敬知沉默地看了眼西德，又看了眼拜尔德，始终没发现哪里有帽子。 听不懂他们说话，也不想在这继续耗时间，于是他抬起脸来，冲拜尔德点了点头，“伯爵先生，您如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询问我们其他的科研员，他们一定会耐心给您解释的。我之后还有工作安排，失陪了。” 这是今天早上，林敬知在院内的这个转角处，第三次尝试转身，并且这个第三次和过去两次一样，步伐还没跨出去，就被人打断叫停。 “站住。” “去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拜尔德瞬间眯起了眼睛，西德唇角上扬。 在拜尔德身后的军官转身要去追林敬知的瞬间，盖伦身后的士兵迅速出列，军靴沉重而响亮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林敬知脚步停顿了两秒，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6章 拐角处, 拜尔德微微偏头看向林敬知的背影，半晌，目光才重新落回到西德的身上，微眯的眼睛里带着审视和嘲讽。 四下因“火山”即将爆发而静悄悄，整个走廊上, 除了最早和拜尔德对话的研究员正瑟瑟发抖地努力降低存在感，几乎再没有其他人经过。 “感情不错。”良久, 拜尔德没头没尾地冒出了一句。 听着这四个字, 回想起昨天晚上死活没有争夺到同床共枕机会的自己，西德有点唏嘘, 然而他肯定不会把“又没有搂着媳妇睡觉真是弱小可怜又无助”表现在脸上的。 “托您的福。”脑海中闪过苏娜的事, 西德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认出了他这句话里的含义，拜尔德低低地笑了, 锃亮的鞋在地面上磨了磨, 慢条斯理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啊西德元帅, 我记得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教过你, 做每一件事每一个动作, 都要想象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 从而谨慎谨慎再谨慎才对。居高位者更是如此，放大镜可是时时刻刻摆着的, 不过你没学会, 留把柄给别人抓的样子, 和约瑟夫倒是很像。” 说到这, 拜尔德脸上露出了怀念的表情。 “像老子才正常啊，像你算什么东西？那我爸不如当年在前线的时候就直接挖个坑把我当小土包埋了。”西德无所谓地耸耸肩，觉得和拜尔德这种阅读理解之父聊天是真的很烦，还不如乘早去多看两眼林敬知，于是晃了晃手里的光屏，“文件您也看过了，完全符合军部的流程，我来这也不是想找人吵架的，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带人去忙了。” 拜尔德目光扫过他手上的文件，面上晦涩难明。 “哦对了，”在拜尔德深邃的目光下，已经转过身的西德想起了什么，扭过头来，冲人一笑，“最近天气变得厉害，您年纪也挺不经风的了，内外两头跑手脚那么长，还是太操劳了些，记得勤更衣护好身体，努力活到老，加油哟。”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拜尔德冷冷地看着西德离去的背影，鹰隼般的目光里升起一丝厌恶和不甘，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良久，他后退一步，斜了那名瑟瑟发抖的研究员一眼，在后者跑开之后，向着身旁的军官，“按章程让昆特尽快来科研院报到，你们负责跟踪监督，昨天晚上那种事” “我不想看见第二起，负责人怎么处理不用我多说，往上一整条支线一并处理。传令下去，近三个月内，不准再碰舆论。” “是，伯爵先生。”其中一名军官挺直了身体，“那，林博士那边，还动吗？” 拜尔德的眸光闪了闪，“法昂的诺克，什么时候被押回来？” · “我刚刚走的时候，听见那老头子肚子里的黑水在咕噜咕噜了。”远处，安排完士兵巡逻分配任务的盖伦，凑到了西德身边，悄咪咪道。 “要我夸你耳朵好？”确定工作全部做完的西德，正把目光投向科研院内，企图用他的钛合金眼越过层层围墙找到他家的小研究员。 “成，你夸。”闻言，盖伦厚颜无耻地点头，旋即在西德的冷眼下，哐当把自己的厚颜无耻强行拐回了正道上，“咳，不过你刚刚那话，老东西接了啊，这算不算变相承认他和那个埋在法昂肚子里的组织有关系？咱们可是查到了苏娜和那个组织确实有关系的，并且很有可能就是组织里的一员。” “不认也得认，海盗动小心思那也是在联盟外。联盟内能动小心思到搞出这么多事的，除了他还有谁？”西德一边说，一边找了个转角，然后就开始扒外衣，“不过这老东西做事向来喜欢往后想一百年，他肯让人去碰舆论，甚至在我面前暴露，就说明他做好了搞砸的准备。不对，应该说这两件事就算搞砸，对他的大业也没什么影响，所以他才会放开手脚。”甚至让下面人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