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0节
“易公子,他已经听不到了。”陆修远提醒。 “哥。”易舟跪爬到易白脚边,双手轻轻攀住他的胳膊,“哥,我是阿舟,我是阿舟啊,你……” 陆修远看不下去了,再次叹了一声,把易舟给拉起来,又拖了把椅子过来给他坐好,“你要说什么,写在阿白的手掌心就是了,但是你得写慢点,他需要时间反应。” “好。”易舟抹了把脸,正准备给易白写字的时候,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又看向陆修远,“你能帮我打盆水来吗?” 陆修远不解,“你要水做什么?” 易舟吸了吸鼻子,“兄长有洁癖,我不能就这么碰他。” 易舟能注意到这种细节并且牢牢记住,再把对方的习惯当成自己的习惯用来尊重对方,关于这一点,陆修远是相当震惊的,见微知著,很多时候能从一个人微小的行为看出他这个人品性如何,而易舟方才的反应一点都不僵硬,更不刻意,很明显在碰易白之前都会把自己收拾干净已经成为了易舟随身携带的习惯,这就足以说明,易舟此人相当的心细,至少他对易白是这样的,而在这个细节上,陆修远自愧不如。 没多话,陆修远很快去水房打了水来,易舟将手伸进盆里,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再用巾布擦干净每一滴水珠,等手上不凉了回暖了才拉过易白的手,写道:“哥,我是阿舟,我来看你了。” 因为不是寻常的那几个字,易白反应了好久才终于明白。 “阿舟是谁?”他好奇地问。 “我是你弟弟。” “哦,又多了一个亲人啊?” 这话听得人鼻尖泛酸,易舟别开眼一顿好哭,等哭够了,又重新净面净手,再与易白沟通。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工夫,易舟就换了三盆净面净手的水,可想而知他心里有多难过。 说实在的,看着这样一幕,陆修远也不好受,可是他不能离开易白身边半寸,就怕易白会有什么突发情况,所以即便再难受,也堪堪受了,负手立在窗前,双眼看向外头,眸子熬得通红,布满血丝,此时此刻又蓄满了泪花,外人看来一定觉得很可怕,陆修远却似乎没察觉到自己已经好几个晚上没合眼了,都是守在易白榻前渡过的,实在撑不住就趴在床沿边眯会儿,但因为随时处在高度警觉的状态中,睡眠极浅,外面的梆子声,鸡鸣声以及清晨的鸟儿鸣啼声都很容易让他马上醒过来。 记得前面某天晚上,外面有牛车经过,陆修远在睡梦中听到牛的哞哞叫声,但因为有些模糊,再加上入了梦境,听来就好像有人在叫他,那声音痛苦极了。 然后陆修远就喊着阿白的名字醒了过来,也不顾自己满身冷汗,第一时间伸手去探易白的鼻息,确定他还活着,陆修远才勉强放宽几分心。 只是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再也不敢放心睡了,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就喝浓茶,不敢点醒神香,怕把阿白弄醒。 所以现在的陆修远比起刚来北燕的时候乃至还在南凉的时候,憔悴了很多,不过他不在乎,只要能照顾好阿白,受再多累他心头都是高兴的,怕只怕,自己没尽力,眼睁睁看着阿白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就这么去了。 易舟哭了好久才擦了眼泪挪到陆修远身边来,与他一同看向窗外,“能告诉我,你们是从哪里找到他的吗?” 陆修远道:“是他自己主动去找我的。” “这话从何说起?”易舟满脸纳闷。 陆修远深吸一口气,“接下来,我得告诉你一些你鲜为人知的秘密,但是你必须提前向我保证,除了你自己,不能再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你的亲生父亲也不行,你能做到吗?” 易舟脸色慢慢凝重下来,他有预感,陆修远准备说的事有可能是自己承受不住接受不了的,可是他就是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想知道兄长为何要假死离开北燕,想知道他既然都走了,又为何突然出现在皇都,更想知道,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是他毫不知情的。 “我保证。”易舟郑重其事地说:“除了我自己,再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陆修远偏过头来看着他,“保证不说出去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出了这道大门,你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可以表现出异样让人怀疑,否则会直接害死阿白的,明白吗?” “我保证。”易舟依旧是脸色严肃地说,看到兄长这个样子,哭都哭不完了,怎么可能还做那些害他入险境的事情? 旁人或许会觉得易舟这样的人不可靠,但陆修远不这么认为,易舟对易白如何,无需观察他很长时间,单看他方才对易白的那些小细节就能感知到,这是个极其重情重义的人,一旦涉及到易白的安危,他必然会万分的小心。 而陆修远之所以选择把那些秘密告诉易舟,只是想让阿白在最无助的时候再感受多一点点来自亲人的温暖,让他明白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关心他呵护他的。 毫不意外的,易舟在听完以后就阴沉着一张脸,眼睛里全是戾气,“这么说来,我兄长能有今天,全都拜我爹所赐?”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陆修远还算理智的,否则要换了冲动一点的人,早就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易卓明头上去了,“你爹易丞相也是站在一个男人和夫君的立场上才会这么做,虽然下手确实狠,但错不全怪他。” 易舟捏紧了拳头,“罪魁祸首是成孝帝!”他早就说过,当政的这一大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当初趁着兄长病重期间派他出使南凉,易舟就觉得有问题,回来的途中果然就出事了,虽然现在明白了那次坠崖是兄长一手策划的,但如果没有宣宗帝和朱太后在后面动手脚,兄长何至于被逼成这个样子! 易舟觉得好恨,恨不能提把刀直接冲进皇宫杀了那对母子。 “记住你方才答应过我什么。”陆修远提醒他。 “我知道。”易舟收敛了情绪,从进来看到易白到现在听完了所有的秘密,易舟像是突然之间成熟了十岁,往日的浮躁都沉淀下去了,那张俊脸上,只剩与陆修远一样的心疼和无奈,“哪怕我爹也参与了此事,可我回去以后还是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因为我不能害了兄长。” 陆修远拍拍他的肩,“你做得很好。” “可是陆少爷。”易舟心里堵得厉害,“兄长的病,是不是再也没办法医治了?” 苏晏虽然说了他已经在路上,可是陆修远也没办法保证,毕竟易白身上的毒太罕见,而且他本人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到底能否“起死回生”,还是得等苏晏到了才能有把握,摇摇头,“该想的法子,该找的大夫,我都已经尽力了。” 易舟咬咬唇,“好,我知道了。” 转过身,看了易白一眼,易舟一颗心揪着疼,“从今日开始,我会每天想法子避开我爹的人来看兄长,直到他离开人世……” “你若能来,那就再好不过了。”陆修远笑笑,要说他真的没有把易白“霸占”起来一个人照顾的心思吗?自然是有的,私心里,陆修远巴不得易家的人一辈子都不知道易白还活着,可是他不能这么做,知道易白真正身世的时候,联想到易白主动去南凉找他,他就知道阿白是个很缺爱的人,他缺少家人的疼爱和关心,所以不管他往后能不能好起来,至少在他如此艰难的时候,应该让阿白的其他亲人也来疼疼他,多一份真诚的温暖,对于阿白来说就是多了一份生的希望,这是陆修远唯一能做的——变相鼓励阿白不能轻易放弃生的希望。 而易白也确实有这种想法,虽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自己竟然有个弟弟,而且还来看他,他就开心,一个人坐着傻乐。 而这一幕,看在旁边那两个人的眼里,就成了掰着手指头都数不完的心疼,恨不能把所有的关心和疼爱都给他。 “以后,我再也不皮了。”易舟说:“我会像兄长照顾弟弟一样照顾他。” 陆修远侧目看他一眼。 易舟瞧瞧天色,“我该回去了,赶明儿一定找机会回来。” “我就不让人送你了。”陆修远道:“毕竟身份敏感。” 易舟自然是理解的,“无需送,我自个能回去,倒是陆少爷你,就麻烦你多费些心力好好照看他。” “便是不用你提醒,我也会尽心尽力的。”陆修远安静地道:“我找了生母那么多年,虽然没能得见母亲最后一面,但找到了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对我来说,再没有什么会比他的命更重要了,所以,易公子只管放心,哪怕我照顾不好自己,也绝对不会亏待了阿白。” 易舟看得出来,陆修远对兄长是很不错的,想想也是,到底是骨肉亲情,况且对着这个样子的兄长,哪怕心肠再冷绝歹毒的人也下不去手吧,否则就真真是丧尽天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