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因得在这件事上,这男人苛责非常,半点不退让,秦蒙也就没了脾气,乖乖埋头吃饭。 见孙女被照顾的细致,这人也能压得住她,秦老爷子暗自松了口气,倒是对这门亲事有些满意起来,中间破天荒给他夹了好几次菜,那可是秦家孩子从来没有过得待遇。 就连程天海都嫉妒地嘤嘤嘤,这些年别说夹菜了,他连杯水都没从老爷子那里喝到。 饭桌上气氛融洽和谐,陆子由难得能跟人多说几句话,程天海的集团法务也都是恒心负责,中间不顾吴万彩反对,三个大男人凑在一起谈了会儿工作,陆子由皆都应着,仔细回答,手中无意识的给秦蒙用汤拌饭,才给她吃。 一顿饭几乎不用她伸手,便吃得肚撑,平日里也这样,她倒不觉得什么。 只是这番场景被人看过去,却变了味道。 厨房里正跟母亲支着小桌子吃饭的乔海棠,最看不惯秦蒙这副小白兔模样,忿忿戳着碗里的白饭,食不下咽,只管目光灼灼往那边看,丝毫不避讳。 她是典型的事儿都摆在脸上,这也是秦蒙这些年不愿与她计较的原因,左右不是个阴险人物,看在打小照顾自己长大的刘姨份上,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她这般不礼貌,正在挑着鱼刺的妇人闲闲开口道,“棠棠啊。” “啊?”忽然被点名,乔海棠吓了一跳,转头迷茫看着自己母亲那张摆满了心事的脸。 比起别家的阿姨,她倒是显得年轻,应当说是秦家人对她很是不错,往常过节过年,秦蒙几千一套的护肤品送给她,许是当了半个家长般对待,平日里说话也礼貌。 她将鱼肉夹到女儿碗里,不疾不徐道,“老爷家待咱们不薄,小时供你上学,长大帮你安排工作,小小姐从未难为过你,但我也知道你对她态度不好。因为你父亲去世早,妈妈怕你受委屈,便也没纠正打骂过你,但现在你也大了,要懂得感恩。” 乔海棠被这番严厉说辞吓到,连忙垂下头吃饭,半声不敢吭。 吃过了晚饭,老爷子照旧要亲手泡茶喝,程天海陪着,顺便聊些国家新闻,闲话家常。 小蘑菇耍赖皮抱着秦蒙的腿,闹着要去放仙女棒,听闻是大师兄今天上山捎来的,左右也是闲着无事做,秦蒙便抱着她上楼去拿,转身对陆子由交代道,“你跟我哥借个打火机去啊,院子里找个没风的地方等我们。” 他微微颌首,便转身照做去了。 秦宅的院落极大,许是为了孩子们练武方便,摆设倒是很少,他转了两圈,终于找到棵大树背后,能受风点火,两人半晌不出来,他便蹲在那里等着,顺手给自己点了根烟。 他已是很久不抽,刚才在程阁兜里发现的,没忍住拿了一根。 “秦蒙也爱抽这个。” 冷不丁有声音响起,他眯着眼睛回头,乔海棠的身子从旁边的树下出现,直直望着他,眼神上下打量,像是在看商品。 见他不曾开口,她便也大了胆子,迈了两步上前,目光诚恳,因为寒冷,不断搓着手,也能掩饰几分紧张。 “我不认识你,却也知道你条件不错,不然老爷子不会让你登门。但是,我就看不惯秦蒙骗人,装作无辜的样子骗你,她抽烟喝酒,少年时不学无术,天天跟着一群街边的混混耍,逃课逃学在她来说是家常便饭,你知道吗,她跟着那些男生翻墙逃跑,一去就一夜,她,她肯定不干净。” 说这些话的时候,乔海棠显然是急迫的,她怕秦蒙出来打断她。 但又是底气十足的,因为她一句谎话都没讲。 见对方还是半点反应没有,指尖的香烟冒着白气,他没有抽,只在那静等着,她便继续道,“而且,你不要看秦爷爷家业颇大,程先生也开着上市公司,可这跟秦蒙有什么关系?她父亲是个经济犯,母亲是个插足别人家庭的小三!” 话已至此,陆子由倒是终于明白,这番没头没尾的挑拨是为何。 仅仅因为心中嫉妒,就能犯傻到这程度吗? 他将烟扔在地上,用鞋底捻灭,无言地站起来准备离开,乔海棠下意识跟上去,却被他的眼神吓退回来。 虽然他没有指责,也没有揭发她。 但是那双眼睛,哪怕再微弱着灯光的院子里,也能看得清楚。 怀揣着厌恶、恶心、鄙视等世间所有反感的眼神。 像看一团腐烂的垃圾,仿佛她再敢走一步,就会被扔进万劫不复的臭水沟里。 那边秦蒙带着孩子出来。 他拍了拍衣角的土,快步迎上前,不等小姑娘开口说话,便轻轻吻上她的脸颊。 突如其来的甜蜜把人搞蒙,小蘑菇羞羞捂上眼睛,乔海棠站在树下的阴影看得清也听得清。 她听见秦蒙娇声问,“怎么突然亲我。” 又听见陆子由低声回答,“因为突然更喜欢你一点。” 那是乔海棠第一次觉得自己傻,也是生平头一遭,觉得羞耻。 ☆、四十四天 仙女棒数量不多, 且不知质量是不是有问题, 几乎是两秒就会灭掉一根,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十来分钟,还不如找东西的时间长。 眼看着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好言相劝把小蘑菇塞回贺茴怀里, 秦蒙连忙拽着陆子由上楼,躲进自己屋子里。 之前视频倒是零星见过屋子里的摆设,但亲身置于其中总有些别样意味,陆子由背着手扫量着屋子里的每一个细节, 似乎想从里面找到秦蒙所有的过去。 一本巨大相册摆在桌面上,他用手轻轻拂过去,封面的执掌泛黄做旧, 已经翘起了角。 “我可以看看吗?”他将相册双手拿起来,沉声问道。 秦蒙无所谓地点点头,很痛快说,“看吧, 估计也是爷爷故意放在这里给你看的。” 说罢也没多管他, 跑到洗手间里去贴面膜。 屋子里燃着地暖,倒是比市里更暖和, 陆子由将身上的毛衣外套脱下来,仅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短袖t恤,在地毯上盘腿坐下,缓缓翻开沉重的相册,像开启一段故事般小心翼翼。 秦蒙儿时面貌似乎与现在并不大相同, 婴儿时期滚圆肥胖,还有点对眼。 直到五六岁开始抽条,穿着宽大的条纹体恤奔跑的样子,穿着黑色练功服习武的样子,甚至还有穿着镶满宝石的裙子过生日的样子,照片里经常出现一位男子,眉眼有着些许熟悉的味道,想必就是她的父亲。 小时候比现在还要憨,见到那张她摔到在地上大哭的相片,他终于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秦蒙收拾好出来,闻声便也过来看,她从塑料薄膜中捏起那张照片,因面膜含糊不清道,“哇,现在看看,我对眼好严重啊。” “是啊,后来怎么好的?”将她发带中边缘掉落的几缕发丝挽上去,陆子由好奇问道。 这事倒是说来话长,她每每回想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小学毕业后我去做了斜视矫正,去之前他们还骗我说一点都不痛,结果到了那里才知道,这种手术是不能打麻药的,只能用一种眼药水来缓解,当时觉得自己都快痛到升天了。” 谈话间,她把照片翻后一页,指着上面说,“你瞧,这是缠着纱布的照片。” 果然,小小瘦瘦的女孩,双眼被蒙了起来,手足无措坐在沙发上面,即使看不见她的眼睛,也能感受到那份惶恐。 陆子由将宽厚的手掌轻轻放在她的眼睛上,竟不知还有这样的渊源,一想到这里曾同时噬心,他便也觉得难过。 老房子散发出历久弥新的气势,和钢筋水泥的搭建有着不同的气质,身下原木的地板在地暖的燃烧之下,光滑而厚朴,两人将脚放在地毯之外,感受这份温度,紧紧依靠着彼此。 便不知不觉连嘴巴都凑到一起去。 两厢轻轻触碰,甚至来不及品尝味道,屋门便被人敲响。 随之而来是程阁响彻整栋房子的喊声,“陆子由,爷爷说让你住在南边的客房,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点——休——息。” “……” 浪漫的气息荡然无存,秦蒙无语问苍天的跳到床上去打了一套军体拳,把床上的海龟玩偶捶的深一块浅一块,恨不得在上面贴上写着程阁名字的纸条,每日一揍。 按住她不断运动的双手,陆子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放心,过完年让他还债。” 话已至此,便无力回天,就算再不情愿,也得听从老爷子的,秦蒙把他送进客房,扒着房门嘤嘤唧唧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忿忿离开。 /// 房子里住这老人和孩子,安静下来的便早,不过十一点钟,从外面看去,这栋老宅的灯火便逐渐熄灭,成为与黑夜不分你我的存在,只露着威武的轮廓,在山中伫立。 秦蒙关了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其实,放烟火的时候,她看见乔海棠了,站在那棵老树下面幽幽地往那边望着,她甚至也猜到了,陆子由那个贴面吻,根本就是作给她看得。 也就是说,他们可能说了什么。 眼睛里黯了黯,她心下突然有些惶恐,生怕陆子由会嫌弃自己,如果说自己曾经是他心里的太阳,散发着温暖的光芒,那么往事翻开,她便不再完美。 她在老宅很少拉窗帘,喜欢让月光照进来。 望着阳台上被照得蓝盈盈的瓷砖,心下纠缠如海藻,愁绪疯狂蔓延。 像个负能量收集器。 手机振动一声,屏幕显示陆子由传来的微信消息。 “开门。” 她也回过神来,从床上一跃而起,海龟抱枕被可怜的甩到地上,翻着肚子,顾不得捡起来,秦蒙三两步跳跑过去打开门,陆子由果然直挺挺站在那里,将人慌忙拽了进来,她还做贼心虚的左右望了望走廊。 好在没人。 反手将门关上反锁,回头便是某人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在本就视线模糊的黑夜中,他的刘海掩饰着神情。 连一句话都没有。 便欺身吻了上来,一只手放在她脑后避免逃跑,另一只手垫在她的肩胛骨,怕被门板硌痛,来回的揉搓啃噬,两片唇却总能玩出花样,不只是哪学来的功夫,不把身下的人弄得气喘,便不停止。 直到眼冒金星,他才终于放开了手。 下巴搁在她头顶,垫着毛茸茸的头发,喟叹着开口,“根本睡不着,要抱着你才行。” 恋爱中的情话总是招人喜欢,秦蒙最爱听他的依赖,因此觉得自己存在时间很甜蜜的事情,她伸出手,作树懒状挂在他身上,脑袋抵在他脖颈,细声道,“会被爷爷抓住的。” 抓住了背律法就没用了,腿肯定是要断一根的。 陆子由低笑了一声,似终南山融化积雪般风云流散,抱着她回到床上,两个人窝在被子里一起看月光,似是不想去管那些限制人的规矩,只不过想相互依偎着生活。 忽而想到方才自己的担心,秦蒙咬唇,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问道,“今天晚上……乔海棠跟你说什么了?” 没曾想小姑娘呆呆傻傻,竟是看出了端倪,还忍到现在,陆子由心下里觉得好笑,便故作沉思,方才吐出几字,“说了许多。” 短短四字,竟把秦蒙弄得激动起来。 她挣开宽厚的怀抱,连忙坐起身来,手足无措道,“我……我现在已经不抽烟了,不对,年前抽了一根,但那是因为太想你,而且我现在也不喝酒,只喝牛奶,你看我桌子上的旺仔那么多,我没撒谎。” 若是爱上一个人,便是坦诚,秦蒙瞒不下去,甚至不用他揭穿,就可以交代一切。 过个年的时间,她倒是更瘦,刀削似的肩膀在夜里发抖,陆子由看得一清二楚。 他长臂一身,把人捞回怀中,低声如醇酒,盯着浅浅月光道,“那些都不重要,即使你抽烟喝酒,我也可以陪你,如果你讨厌烟酒,那我便戒掉,都是很简单不过的事情。” 听他这样讲,秦蒙才松了口气。 头顶那人却又开口,略带着委屈,一字一句道,“只是我唯一介意,当初跟你在外过夜的混小子是谁,想想就该去把他打一顿。”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