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这是赫兰星飞往德卡马最早的一班飞梭,驶离港口的时候天还没亮,突如其来的感染还没爆发,所以进港的时候少了一步快速检测。直到飞梭机航程已经过了半线,飞梭上接二连三有人出现了感染症状,赫兰星和德卡马又同时发来紧急通知,医务人员这才临时集合,开始全机彻查。 一旦确认感染,就会被请进单独辟出来的一截机舱里,做紧急隔离处理,等到了德卡马就直接送医院。 剩下确认为阴性的人,到港口也要再过一遍落地检测,才能各回各家。 顾晏进医疗舱的时候,已经有两个人坐在专用检测仪里了。 那个检测仪非常眼熟,一天前他还给燕绥之用过。 不过这次,因为检测内容不一样,所用的方式也不同。他看见那两个人只有两手手腕和颈侧贴了金属片。 飞梭机的荷载毕竟有限,专用检测仪也只有两个。顾晏还需要在旁边等一会儿。 “你在这坐一下,因为还不能确定感染情况,所以也不能贸然用药,你先忍耐一下。”小护士说着,在旁边给他接了一杯温度刚好的清水,“喝一点。” 顾晏接过杯子,“谢谢。” 坐在仪器上的两个人,其中一个看起来很不好,嘴唇干裂,一头红发软趴趴地耷拉着,一点儿光泽也没有,发红的脸颊甚至盖过了他大半的雀斑,明显在发烧。 另一个男人黑色短发用发蜡精细地打理过,向后耙梳,高眉深眼,显得精神还不错,看不出什么症状。 黑发男人盯着顾晏打量了一会儿,道:“你也是结果不明的?” 这人的眼神莫名给人一种戏弄的意味,没什么善意,让人不太舒服。 顾晏向来冷冰冰的,这会儿发着烧心情又一般,于是只瞥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没有搭理。小护士插嘴道:“对,你坐着别动,别往前倾。” 黑发男人笑了一下,又朝后靠回到椅背上,拖着调子抱怨,“这个椅子坐着真不舒服。” “那也不能乱动,不然探针弄松了影响结果。”小护士说。 两台机器的屏幕都在墙边,紧靠在一起,小护士正一转不转地盯着。顾晏个子高,从他的角度刚好也能瞥见一部分屏幕内容。 片刻后,滴滴的提示音响了起来,其中一个屏幕刷新了界面。 “冈特先生?” 红发雀斑睁开眼睛,哑着嗓子道:“是我,结果出了?” 小护士冲他笑了一下,“是的,您可以放心了,没有感染,是阴性。不过您最好还是去2号机舱休息,那边也是单独辟出来给普通发烧感冒的,座位上都备好了药,可以根据情况自取。今天情况比较特殊,为了避免更多人出现症状,得委屈您一下。” 红发雀斑咕哝了两句,虽然有点不太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从检测仪上下来,一边咳嗽着一边去了2号舱。 他刚离开,另一个检测仪也滴滴地叫了起来。 “季先生?”小护士说。 黑发男人点了点头,“总算好了?骨头都麻了。” 虽然小护士提醒过他好几次别乱动,但他还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没少动。 顾晏瞥了一眼屏幕,刚巧看到了最后一行。 上面写着修正剩余年限:70年。 “您做过基因修正?”小护士看着结果有点迟疑地开了口。 黑发男人点了点头,“你这是什么脸色?怎么?结果有问题?” “呃……是阳性。”小护士道,“您感染了。” 黑发男人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有点难以接受,音调都高了三分,“怎么可能?我既没有发烧,也没有出疹子,怎么可能感染?” “可能是症状还没爆发。”小护士立刻道,“但这是好事,症状没爆发说明发现得早,越早发现越不会有生命危险。之前因为感染救治无效的病患都是因为发现得太晚了,一直在当普通发烧治。” 这话不管真假,起码也是有一定的安抚力的。 小护士立刻按铃叫了几个同事,一起把黑发男人送去了隔离舱。 走远的时候,顾晏抬头看了一眼,某一个角度和瞬间,他觉得那个男人眉眼有一点眼熟,但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也许只是发烧中的误认。 “顾先生?”小护士已经给检测仪消完了毒,“请您坐过来。” 顾晏坐上检测仪,手指上的智能机突然嗡嗡震动了一下。 一条新信息传了过来,发件人是燕绥之。 二轮谈判还没结束? 小护士正要给他的手腕贴金属片,顾晏道:“稍等。” 然后手指飞快地给对方去了一条回复 还有一会儿。 其实检测所花费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但是对顾晏来说却有点过久了。也许是发烧影响了他的耐性,他突然能理解刚才那个黑发男人为什么那么不耐烦。 滴—— 仪器响了一下,小护士低头看着屏幕,顾晏靠在椅背上没有动,微垂着眼皮拨着智能机等她开口。 “好消息,虽然烧得温度确实很高,不过结果是阴性。”小护士道,“您也可以去休息了,我们还是建议您最好去2号舱,就当配合我们的工作。” 顾晏点了点头,“好。” 可能有之前那个黑发男人阴沉的脸色做对比,他答应得这么快简直有点出人意料,小护士立刻笑容满面道:“您太好说话了,谢谢理解!” 他一边往2号机舱走,一边调出信息界面,看了一眼燕绥之之前发来的信息,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道: 谈判结束了,晚上回去。 很快,对面的信息就来了: 很晚?需要给你留盏门灯么? 顾晏看了一会儿,回复: 好。 第85章 发烧(一) 2号舱内的人并不多,都是有感冒发烧症状的。 飞梭机毕竟是个密闭的空间,虽然每个人都发了口罩,但架不住咳两声打个喷嚏,有些体质不怎么样的人就会被传染上,到时候有一点不舒服就开始疑神疑鬼,弄得自己慌医生也慌,所以机长才临时决定,在真正的感染者隔离舱之外,再分出来一个病人舱。 因为感染爆发的情况有点超出预计,再加上赫兰星和德卡马两边都在紧盯不放,所以飞梭机上的医生护士大多都专注在隔离舱那边,生怕飞梭机还没落地,先硬两个。以至于2号舱这边只有一位小护士守着。 有两个病人本就烧得厉害,又经过一番真假感染的筛查,吓得不轻,这会儿正上吐下泻,绿着脸瘫在座位上,让小护士给他们吊止吐针。 顾晏进舱的时候,小护士手里捏着一支针,虎视眈眈地问他:“想不想吐?”好像他只要说想,那根针就要直接捅过来一样。 “不,谢谢。”顾晏回答道。 “好的。”小护士松了一口气,“座位上有退烧药、感冒药、止痛和还有止咳的,后面有调好温度的热水,可以自取。如果实在难受也可以就近找个座位歇着,过会儿我可以为您准备好。” 顾晏摇了摇头:“我自己来就好。” 他没多看,随便找了个近处的位置坐了下来,过度的高烧实在让人很不舒服,能发完那两条信息就不错了。他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这才睁开眼翻了翻面前的药盒。 盒子里的药品很多,基本上市面常用的几种都在里面。顾晏直接翻过来一一看盒面上标明的副作用。 他懒得再去倒水,便挑了一支家用针剂,拆了包装干脆利落地给自己扎了一针。 “这种针剂副作用有点厉害。”他刚要闭目养神一会儿,一个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顾晏转头一看,就见刚才那个红发雀斑跟他同排,只不过两人座位间隔着一条窄窄的走道。 “你应该吃那个药。”红发雀斑道,“我是搞药剂批发的,对这些还算了解。这个针剂刚打完人会特别精神……也不能说精神,就是明明很困但就是特别清醒,两个小时后又会特别困,比安眠药还像安眠药。” 顾晏简单地答了一句,“没事。” 红发雀斑撇了撇嘴,“也对,反正你已经打完了,再吃别的反而有冲突。你看我刚才就吃的那个药,这才不到二十分钟,就好多了。” 他看起来确实比之前精神一些,鼻头脸颊也没那么红了,再加上喝了水的缘故,嘴唇也没那么干裂。 “确实。”顾晏淡淡道,“在检测室你看上去快要昏迷了。” 红发雀斑耸了一下肩,“其实不是,我只是不太想跟那位黑头发说话。你不知道,之前在正常的机舱里,他就坐我旁边,整个人就一副拖腔拖调的样子,看人的时候老盯着瞳孔,挺不舒服的。我总觉得他有点儿咄咄逼人,不是个好相处的。” 顾晏并没有聊天的欲望,对那位黑头发的男人也并无兴趣,所以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不过这位红发雀斑似乎之前受了不少罪,有满肚子牢骚要发,这会儿烧退了一点精神了,便连着叨叨了十分钟,“……我真的从没见过这么有表现欲的人,好像在极力表现他多厉害,日子过得有多潇洒一样,什么联盟大大小小的星球他起码去过大半,到处旅行吃喝玩乐,偶尔做点工作……天知道,我跟他同座两个小时,活像看完了他整个一生。” 红发雀斑吐完了苦水,一抬头发现顾晏精神实在很不好,于是很识时务地道:“你是不是感受到那个药性了?很困但是特别清醒的感觉很难受吧?哎……你要慢点扎听我提醒一句就好了。” 他虽然喜欢抱怨,但心还挺好。说完居然起身去倒了一杯热水搁在顾晏面前,“喝点儿这个吧,喝了会相对舒服一点。” “谢谢。”顾晏说。 这位红发雀斑所说的副作用还真没说错,直到飞梭机在德卡马的港口靠港,顾晏没能睡着。 那种极度疲惫需要休息,但是又不知为什么还睁着眼的感觉太难受了,以至于平时就冷着脸的顾大律师下飞梭的时候,活像一个移动冷库。 他在德卡马落地的时候,当地时间还不到下午4点。 德卡马的港口又设了一波快速检测口,顾晏从检测口通过的时候又被卡了一回,稍微耽搁了十分钟,这才坐上自己的飞梭车。 这种状态没有回南十字律所的必要,去了除了被菲兹他们拖住问身体状况,不会有别的事可干。于是他的飞梭车智能驾驶直接定位在了城中花园。 智能驾驶的飞梭车直接把他送到了自家大门口,又自动泊车进了车库。 他到的时间其实比告诉燕绥之的要早很多,所以进门的时候房子里空无一人,南十字律所还没到下班的点,就算不用加班,燕绥之也没能回来。 但是屋子里却依然残留有他早晨留下的痕迹——围巾落在了门边的立柜上。 顾晏给自己接了一杯热水,喝完还不忘塞进消毒柜,这才趿拉着拖鞋往楼梯走。 他原本是打算直接回二层卧室休息的,副作用在耗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进入到了昏昏欲睡的阶段。但是他在抬脚上楼梯的时候,动作顿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了楼梯旁,客厅的角落里,立着一只简单的行李箱。 那是燕绥之的行李箱,买的时候还是他看着付的钱,平时只要不出差,行李箱都收在一楼的立柜里,这会儿放在这边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他已经收拾好了行李,随时都有可能搬出去。 也许是今晚,也许是明早。 他可能就在等自己这个房主人回来,打一声招呼就走。 顾晏站在楼梯口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发烧会让人藏不住心情,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干脆去把箱子拆开,把里面的东西放回阁楼,再把箱子收进立柜。 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他不是第一年认识燕绥之,那人做什么事情都不喜欢别人插手,更不喜欢别人替他改变决定。也没什么人有资格替他改变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