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那张奏折对他的伤害很大,盖因李定宸从来没有想过,他身边的人离开他。皇宫大内里伺候的人都是终身制的,而他身为皇帝,更是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李定宸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就将之当成了理所应当。 哪怕他这个皇帝,其实并不名副其实,但这也并不影响他心底那种身为天潢贵胄的骄傲。 “自请废后”这四个字是如此的刺眼,直截了当的告诉他,这个世界并不是绕着他转,即使他身为帝王,也不是人人都理所当然要围绕在他周围。 越罗就不愿意。 细细算起来,他除了这个身份之外,哪里比越罗强呢?又凭什么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即使现在越罗已经将这件事解释清楚,但却又是在为自己考虑,更让李定宸觉得对不住她。他在越罗面前,一向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此刻更是心虚惭愧至极。 我该给她什么,才能将她留下来呢? 他所拥有的这一切,对越罗来说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吸引力。那她究竟想要什么? 一年多相处的日子不断从李定宸脑海中闪过,越罗聪明敏锐,也一向淡定从容,所有的事对她来说都没有难度,不需要他的帮助和给予也能够做到。唯一能让她动容的只有—— 李定宸陡然回过神来,才发现长安宫竟已遥遥在望,两人居然不知不觉走了那么远的距离。 他转头往后看了看,御辇和身边伺候的人都远远缀着,不敢打扰两人说话。这会儿再叫过来登车,反而麻烦。他又转头看了越罗一眼,正对上越罗看过来的视线,她眼中的关切如此明显,李定宸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直视。 但他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清了清嗓子,“朕一时失神,阿罗可觉得冷?” 称呼又改回来了。 越罗正要摇头,不知怎么就顿了一下,改口道,“是有些冷。天一黑下来,风就吹得更紧了。”她是真的觉得冷,那种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风吹透了的冷。 下一刻,李定宸不由分说握住了她的手,果然一片冰凉。他皱了皱眉,“怨朕,不该拉着你在外头盘桓这么久。” 说完就拉着她快步往前走。 越罗身上穿的是厚重的宫装,只适合优雅的漫步,更糟糕的是宫鞋太薄,双脚都冻得麻木了,这样快走起来,不免有些跟不上李定宸的步子,被他拉着,脚步便踉跄起来。 因此走了没几步,李定宸又停下了。他停得急,越罗没站稳,身体往前倒去,正好撞在李定宸身上。 他扶着越罗,有些担忧的问,“是不是冻僵了?” 越罗迟疑的点了点头,便见李定宸在自己面前半蹲起来,“上来,朕背你回去。” 其实叫御辇过来也很方便的……这句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但越罗最后没有开口。她猜想李定宸应该是有种迫切的想要弥补自己的意愿,因此也不愿意拒绝他的示好,略一犹豫,便趴在了他背上。 其实这比被拉着踉踉跄跄的走路还不雅观,但这会儿两人上似乎都忘了这么一回事。李定宸将越罗往背上掂了掂,便大步走了出去。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跟在后头的人隔了一段距离,只影影绰绰能看见两人的动作,心下都是一惊,但谁也没有大惊小怪的开口,纷纷低下头去,假作什么都看不见。 帝后夫妻情深,不是他们能置喙的。 倒是长安宫这边,宫人内侍们见着越罗是被李定宸背回来的,都吓了一跳。 越罗虽然不轻,但背着人走这么一点路,对经常锻炼的李定宸而言倒算不上什么。他进了内室,只觉得热气扑面,没敢把越罗放在暖炕上,先让她在椅子上坐了,这才吩咐道,“皇后的脚冻伤了,送热水和伤药上来。” 打发了人,他便蹲下来,替越罗将鞋袜除去。 “陛下……”越罗闪躲了一下,被李定宸抓住脚踝固定。 “别动,让朕看看。”他说。 送药和热水进来的小福见状,悄悄将东西搁下,又退了出去,自己在门口守着,不让别人进来。 在这个时代,女子即便是在睡觉时也会穿着软底睡鞋,就算是同床共枕的丈夫也未必见过她们的脚,其私密可见一斑。越罗虽不至于如此,但她跟李定宸只是表面夫妻,并没有过亲密关系,这会儿被他强硬的剥去鞋袜,露出一双玉足来,也有些不自在的红了脸。 李定宸倒是没有太多旖旎心思,见越罗两只脚都冻得通红,握在手里仿佛是握着两块冰,便不敢立刻用热水去泡,生怕一冷一热激出冻疮来,只能用两只手来回揉搓。 后来见效果不大,索性自己往毯子上一坐,衣带解开,将越罗的脚抱进了怀里。 他年轻火气旺,身体就像是个小暖炉,即便隔着几层衣裳,那热气还是源源不断,不一时就暖得差不多了。李定宸这才将热水端过来,作势要替她洗脚。 越罗连忙避让,“陛下,我自己来吧。” 刚才就算是事急从权,但洗脚的活计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卑贱的,怎好让皇帝亲自动手? 李定宸根本不理会,将她的脚放进热水里,就似模似样的洗了起来。只是动作生疏,还时不时将水洒到毯子上,倒是给收拾屋子的人添了许多活儿。 等到越罗觉得皮肤都泡软了,热气已经进入内里,李定宸这才拿了帕子给她擦干,换上屋子里穿的绣鞋。然后照样不让越罗动弹,也不假他人之手,将她抱到暖炕上,除去外面的衣裳,然后把人塞进被子里裹好。 这样殷勤,要说越罗一开始还有些惶恐,后来意识到这是李定宸故意为之,反倒能够坦然享受了。 直到这会儿,裹在温暖的被子里,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热气蒸得松散起来,她才懒洋洋的眯起了眼睛,看向李定宸,“让陛下这样伺候我,我心里不安得很。” 李定宸坐在炕沿,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才低声道,“以后朕也这样伺候阿罗,如何?” “陛下可曾听说过民间的俗语?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样的恩宠,我可不敢随意领受。”越罗道,“我怕陛下把我吃得渣都不剩了。” 李定宸笑了起来,他放松下来,往软枕上一靠,跟越罗躺了个面对面,看着她道,“阿罗知道我要什么。那张奏折朕已经撕了,往后不许再写这样的东西,连想都不要想。你是朕的皇后,就只能留在朕身边,哪儿也别想去。朕不会废后,朕会宠着你,疼着你,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这威胁前面还有些样子,最后这一句,简直像是在说情话。 越罗眼神闪了闪,觉得心跳得有点儿快,“陛下别说这样的话哄我,当真我想要什么你都肯给?” “朕知道阿罗想要什么。”李定宸抬手抚摸她的脸,声音里仿佛含着无限的温柔之意,“朕这辈子只要你一个,这宫里你最大,便是朕也越不过你去,好不好?” 第52章 陛下饶命 越罗掩盖在被子之下的手倏然紧握成拳,她看着李定宸,目中有光彩流转,片刻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陛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人傻,可是会当真的。” “金口玉言,自然当真。”李定宸见她眼睛都红了,亮闪闪的看着自己,整个人简直要飘起来了,“若是阿罗不信,朕就写一道圣旨如何?” “不必。”越罗眨了眨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眼底已经被泪水濡湿,她轻轻摇了摇头,“有陛下这句话就够了。” 有这句话就够了。 除了李定宸,谁还能说得出这样动人的话呢? “那阿罗也应我了?”李定宸虽然发飘,但并没有忘记重点,往前凑了凑,追问道。 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呼吸相闻,心跳声已如擂鼓一般,越罗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哪里也不去,就算陛下赶我走,我也不走。” 李定宸知道她一向信守承诺,说过的话没有做不到的,听到这一句,才算是落下了心。 他开始意识到,越罗所在意的往往与别人不同,就算他一无所有,一无是处,但只要有越罗想要的真心诚意,也能够换来她的全心相待。 早知如此,两人之间又何至于会有这段时间的冷战? 这么一想,李定宸立刻道,“以后阿罗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也只管告诉我。千万别不理我,这段日子我心里闷得很,想同你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说到这里,他忽然坐了起来,脸色十分严肃的盯着越罗,“往后就算再生气,也不能忘了往太平宫送吃食,朕这一阵子都没吃好。” 本来他一脸严肃,越罗本来以为他会说点儿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万没料到要说的竟是这个。她先是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好,往后日日都遣人去送。” 李定宸点点头,忽然又察觉到不对,“不对!往后朕就住在长安宫,不必往太平宫送饭了。” 既然和好了,再没有还要住出去的道理。 “都依陛下的。”越罗面上已经带了笑意,语气也柔和得很,像是纵容任性的孩子。 李定宸敏锐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佯怒道,“好啊!阿罗这是在笑话朕是不是?” 他也不听越罗辩驳的话,重新倒下来,伸出手掐住她的腰,做呵痒状,“皇后胆大包天,今日须得给你个教训才是,否则该要无法无天了。” 越罗本来是要挣扎的,奈何之前李定宸将被子裹得太紧,她两只手都被圈着,根本无法反抗,只好朝着暖炕里滚,滚了几圈,好歹是将身上的被子挣脱了,但这时候她已经笑得没什么力气,勉强抬起手去挡住李定宸的动作,一边挡一边求饶,“我知错了……陛下饶命!” “知道错了?”李定宸捉住她的手,把人压在炕上,志得意满的问。 越罗连连点头,因为这个姿势躺着不舒服,便挣扎着要调整,谁知这一挣,却惹出了火。 李定宸恨恨的伏下身把人压住,让她动弹不得,这才咬牙道,“别动!” 越罗脸上还带着笑意,但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僵着身子不敢动,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下去了。李定宸捏着她的一只手腕压在旁边,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这姿势太过暧昧,两人眼神一对,都生出几分羞涩了。 本来就才刚刚互相表明心意,这会儿又是这么个情景,彼此皆不由生出几分心猿意马,又都不好意思先开了这个头,只能这么静静的躺着,你看我一眼,我瞅你一下,偏还要弄得遮遮掩掩,羞羞答答。 李定宸低下头去看越罗。 因为刚才的玩闹,她的脸色显得十分红润,灯下一照,更是艳丽动人;鬓发有些散乱,头上的金钗已经滑脱了一半,欲坠不坠;衣裳的布料褶皱起来,略显凌乱,却有种莫名的惑人之感。 一种……惹人□□的感觉。 李定宸像是被迷惑了一般,伸手将那支金钗拔了下来。钗头是几朵攒珠梅花,在灯光下闪烁着润泽的光芒。李定宸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手拖着那金钗从越罗脸颊一路滑到脖子。 珍珠冰凉温润的触感,仿佛在皮肤上留下了无形的痕迹,即使已经移开了,那痕迹也仍旧存在着。等游走到脖颈处细嫩的皮肤上,更激得越罗轻轻打了个战。 “陛下……”她不安的动了动手指。 李定宸已经在用金钗挑她领口的那一排扣子。这扣子本来就只是具有装饰作用,轻轻一挑就分开了,露出里面一片白皙的肌肤。——之前李定宸就已经脱掉了她外面的衣裳,只留中衣。再解开中衣,里头就只剩一件贴身的小衣了。 大约是屋子里太暖了,李定宸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热,热得他竟在这个季节里出了一头的薄汗,口干舌燥。 他将手里的金钗往地上一扔,俯下身去,含住了越罗的唇。 这夫妻敦伦之事两人都学过,到了这个地步,自然也没有收场的道理。虽然动作都十分生疏,但还是努力的迎合着对方,完成了这一套迟来一年多的洞房之礼。 屋子里只有灯花烧结时发出噼啪的响声,间或也会响起一两声喘息与惊呼。一床锦被大半都滑落到了地上,炕桌被推到了角落里,幸而这一屋子春意融融,倒也不必担忧会被冻着。 守在门外的小福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腿脚,两位主子能在屋子里待那么长时间,想必早是和好了罢? 屋子里的灯一直亮着,主子们不叫,外头伺候的人也不敢随意进去。 直到深夜,里间才传出陛下的声音,叫了水说要沐浴。 都是宫里伺候的老人了,虽然没经历过,但规矩都懂。小福跟后来也过来守着的李元对视了一眼,都是又惊又喜。 小福忍不住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每次越罗去给两宫太后请安,那边总要催促几句,偏越罗和李定宸这里一直没有动静,便是他们在身边伺候的,也不能不跟着担忧。如今这心可算是落到肚子里了。 第二日越罗起得有些晚,身上也不怎么舒服。强打精神去万年宫请安时,两位娘娘一看见她就笑,显然是一早就收到消息了。在宫里,伺候的人太多,这种事是再瞒不了人的。 饶是以越罗的厚脸皮,面对长辈们调侃的视线,也有些招架不住,请了安就匆匆出去了。 屋里赵太后见状,不由笑着道,“两个孩子如今好好的,我这心也就能彻底放下了。皇后看着是个有福气的,想来不日便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好,好啊!” “姐姐既然这么说,便该早些好起来,等有了皇孙,您还得帮忙看着呢!”江太后道。 赵太后点头道,“这话说的是。” …… 虽然身上不舒服,但正事越罗还是要顾着的。 薛进的动作很快,才吩咐下去的差事,没多久就来回说已经找到合适的地方了。 大秦定都在西京城,这里是唐朝都城所在,修整一番之后便入住了。这些年来,宫城陆续有所扩建,但还是有不少废弃的地方。而薛进所说的,就是其中一片。 这里本来就是个织染作坊,修整出来之后倒也便宜。这一片地方如今都挂在内库名下,算是皇帝私产,因此跟李定宸打了个招呼,将之划出来,薛进就开始派人过去收拾修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