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韩王神情中一半腼腆,一半欣喜,拉着她的手,往不远处太极宫中去,道:“姐姐的裙摆湿了,不好见人,且随我往殿中去歇息片刻,等它干吧……” 乔毓猜不出他在玩儿什么花招,便顺水推舟道:“好呀。” 白露与立夏对视一眼,暗自叹气,近前拦住他们,道:“四娘,太极宫是太上皇的地方,您贸然过去,恐怕不美。再则,若是遇上唐贵太妃,岂不尴尬?” 韩王心下暗骂,脸上却怯怯道:“父皇与母妃一道往蓬莱殿乘凉去了,不在太极宫中……” 乔毓止住了立夏接下来的话,笑吟吟道:“既然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便同韩王一起往太极宫中去了。 白露在后边儿看着,忍不住为韩王鞠一把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做的我都为你做了,人可是你自个儿领回去的。 她们身后还跟着诸多仆从,她悄悄吩咐身边儿宫人:“你到东宫去寻皇太子殿下,将方才之事说与他听。” 那宫人原本也是侍奉过明德皇后的,向来机敏,闻言便悄悄往东宫去,临走之前,还担忧的扔下句:“四娘的心肠也忒好了,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真叫人不放心。” 白露还能怎么办呢,她只能尬笑一下,附和说:“是啊是啊,怪叫人担心的。” 乔毓没注意到这一茬儿,跟在韩王后边儿,一路进了太极宫。 说也奇怪,青天白日的,偏殿附近竟没什么人。 她左右看了几眼,不解道:“宫人内侍们呢,怎么一个都没瞧见?” 韩王凄楚的笑:“父皇退位之后,仆婢们侍奉起来便不甚尽心,时常出去躲懒儿,我们都要使唤不动了……” 拉倒吧。 乔毓心道:我怎么听说太上皇退位之后凶性愈显,偶有不如意之处,便大发雷霆,这几年杖杀了好些宫人内侍。 她暗暗撇嘴,倒不至于说出来,叫白露与立夏等人留在外边儿,自己跟韩王进了内殿,这里边儿帷幔低垂,遮蔽天日,较之外边的阳光明亮,便显得格外昏暗。 乔毓暗自警惕,脸上倒是不显,目光在内殿中闭合着的窗扇上一扫,又去看搁置在角落里的冰瓮。 不出意料,里边儿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她明白过来,扭头去看殿中点着的香炉,以手扇风,略微一嗅,倒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乔毓有点不明白了,唐贵太妃叫自己亲儿子出马,将她诳到这儿来,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 单纯的谈谈心,联络一下感情,还是想着放长线,钓大鱼? 怪哉。 韩王却像是真打算跟她交朋友似的,在她对面儿坐下,天南海北的开始胡扯,乔毓猜不出他目的,便陪着他耐心闲聊。 约莫过了一刻钟,韩王就跟忽然间想起什么似的,目光雀跃道:“我听人说,端午节那日遇上刺客,姐姐医术精良,救过好些人?” 乔毓心头一动,却谦和的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略微尽些心力罢了……” “既然如此,我却有一事要麻烦姐姐,”韩王迟疑一下,面露悲色:“去岁腊月的时候,我同母妃一道往大慈恩寺去拜佛,趁她不注意,偷偷溜出去玩儿,不知从哪儿冒出一条蛇来,险些将我咬伤,亏得保母春娘以身相替,方才没有受伤。那是条毒蛇,春娘救治的晚了,整条胳膊都在浮肿,母妃也叫太医看过,却是无计可施,这几个月来,当真吃够了苦头……” 哪里冒出一条智障蛇,大冬天不好好睡觉,跑出去咬人? 乔毓槽多无口,却看出他心思,面露同情,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你便领她过来,叫我瞧瞧……” “姐姐慈悲。”韩王闻言大喜,到底是为那言语中提及的春娘,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便不为人知了。 他起身施礼,迫切道:“我这就去叫春娘来!” 似乎是因为太过激动,韩王的动作幅度略微有些大,身体一歪,险些栽倒,顺手扶住桌案,方才重新站稳。 那香炉便摆在桌案近处,他借着衣袖遮掩,猛地摇晃一下,旋即便将手收回,向乔毓歉然一笑,千恩万谢的走了出去。 “小兔崽子!” 乔毓玩这招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拿帕子掩住口鼻,掀开香炉的盖子一瞧,果然见里边儿装的是两种香料。 将要燃尽了的是现下嗅到的,刚刚沾到火星,略微燃起一点儿的,却是另一种浅褐色的香料。 这是什么东西,迷魂香? 难道唐贵太妃太恨她,想趁机打她一顿消气? 不太对,此处毕竟是太极宫,太上皇的地盘儿,她若是做什么,必然要经过太上皇才对,不会玩的这么低级。 难道是想将她放倒,一刀杀了了事? 看不出来啊,这小娘们儿心还挺狠。 乔毓情不自禁的叹口气:“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她取出一枚来,指甲蘸取一点儿,谨慎的嗅了下,眉峰忽然蹙了起来,用唾液化开一点儿再嗅,神情却一分分冷厉起来。 唐贵太妃的心肠,真是比她想象的还要恶毒。 杀人不过头点地,两家有仇也是真的,但是用这种手段折磨人,就太过了些。 她冷笑一声,将炉中香捡出来,换成了自己香囊中带的,重新点上之后,便坐回到椅子上,微微合上眼,一副不胜醺然之态。 约莫过了半刻钟,乔毓便听身后传来门扉推开的细微“吱呀”声,暗道此处果然另有门户,人却瘫坐在椅上,恍若未闻。 门后那脚步声放的很轻,却还是逐渐近了,乔毓嗅到一阵有些熟悉的香气,似乎是唐贵太妃身上所有,旋即便觉自己被人搀扶起身,大抵是打算带自己往别处去。 也是,她心下透亮:立夏跟白露还在外边儿呢,怎么也该换个地方才是。 只是此处乃是内宫,并无男子,唐贵太妃是从哪儿淘换来个男人的? 乔毓心下正奇怪,却听唐贵太妃压抑着的声音响起:“她是死了吗?怎么这么重?” 乔毓:“……”好不爽。 只听声音,另一人似乎也不甚年轻,连气息都有些喘:“是挺重的。” 乔毓:“……”不爽x2。 目的地离那偏殿很近,那二人却累的气喘吁吁,乔毓听见有开门的声音,还有人低声道:“娘娘快些,仔细被人瞧见。” 这句话给了唐贵太妃些许鼓励,她同那中年妇人一道,齐心协力将乔毓弄进内殿去,刚将她丢到床榻上,便大松一口气。 “还是晖儿聪敏,将这贱人糊弄住了,若换成别人,真不一定能办到。” 唐贵太妃的语气有些得意,掐着乔毓下颌端详几瞬,目光中闪露出几分癫狂的快意来:“秦国夫人,你也可以尝尝,侍奉六十岁的老头子,是什么滋味了。” “太上皇快要来了,”那中年妇人似乎是她心腹,并没有对那声“老头子”表示不满,而是催促道:“咱们也走吧。” 唐贵太妃居高临下的看了乔毓一眼,提了提轻纱披帛,心满意足道:“走吧,赵嬷嬷,接下来的事情,便同我们无关了。”说着,便要离开此处。 “——等等。” 她们没走出多远,便觉有人贴近了她们的后颈,语气漂浮道:“不是说叫我来看病吗?病人呢?” 唐贵太妃心头一颤,赵嬷嬷脸上神情也跟撞鬼了似的,二人面色惊恐的对视一眼,回头去看,便见乔毓不知何时醒了,笑容灿烂,眼神阴森的看着她们。 唐贵太妃一颗心险些跳出喉咙去,那张春光明媚的玉面,以目光可见的速度僵白下去。 她嘴唇颤抖几下,张嘴欲喊,乔毓眼明手快,抬手掐住她脖颈,硬生生将她下颌给卸了,至于那位赵嬷嬷,自然也是同样的待遇。 乔毓原以为唐贵太妃是找了太上皇的儿子过来,再不济也该是太极宫内的侍卫,毕竟也只有这两类人,能够轻而易举的进入太极殿,又不被人察觉。 只是她还真是太年轻了,没想到唐贵太妃能将事情搞得这么恶心,直接就选了太上皇来办这事儿,听她们语气,太上皇还真就答应了。 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怎么能对跟自家儿媳妇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下得去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乔毓只能说这俩人能走到一起去,是有一定道理的。 她很久没有过这种恶心到反胃的感觉了,甚至连再等会儿的耐心都没了,唐贵太妃能达到这一点,还真是有点厉害。 乔毓将床帐放下,制造出内里有人的假象,又拽着那二人头发,硬生生将人拖进了帷幔之后。 地上铺的是湘色云纹绒毯,拖个桌子都费劲,更别说是两个人了,好容易到了地方,乔毓手心儿里都留了两把头发。 赵嬷嬷倒是还好,唐贵太妃却是痛的面容扭曲,眼眶含泪。 乔毓蹲下身去,看看唐贵太妃,再看看赵嬷嬷,语调婉转,笑靥嫣然:“不是说有人受伤了吗?她在哪儿呀?” “你们可能不知道,”她自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拔出鞘之后,轻轻拍了拍唐贵太妃的面孔,笑意温柔:“我除了会看病,临终关怀也很有一套哦。” 雪亮的锋刃紧贴面颊,唐贵太妃眼底不禁闪过一抹畏惧,心间更觉战栗,泪珠顺着玉白的面颊淌下来,当真可怜。 乔毓冷笑一声,扶住她被卸掉的下巴,轻而易举的给抬回去了:“贵太妃娘娘,我看你似乎有话要说?” 一个人心里在想什么,不是看她说了些什么,而是要看她都做了些什么。 唐贵太妃被乔毓拽着头发拖到这儿,便知不好,现下受制于人,更不敢高声。 ——即便真将人给叫来了,又哪能快的过乔毓手里边儿的刀? 她勉强定了心,颤声道:“秦国夫人,此事与我无关,是太上皇胁迫我这么做的,他用晖儿威胁我,我实在没有办法……” “真的吗?” 乔毓语气怀疑,再看她满脸泪痕,连妆容都花了,脸上又闪过一抹同情,感怀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的心,从来都是无法控制的。” 唐贵太妃微松口气,连声附和道:“是,是这个理儿……” “唉。”乔毓叹了口气,垂眼端详她一下,抬手一记耳光,扇到她脸上了。 很重,但是并不响亮。 “怎么回事?”她神情诧异,动作却不停,再度抬手,接连六七记耳光打过去,扇得唐贵太妃侧摔在地,唇角流血。 乔毓用左手拉住那只行凶的右手,蹙眉道:“贵太妃娘娘,我的内心是很同情你的,但我的右手,好像有它自己的想法……” 唐贵太妃面皮抽动,险些一口血吐出来,好容易才忍住这股屈辱,低头求饶道:“冒犯秦国夫人,是我有错,望请秦国夫人大人大量,不要同我计较……” “对不住了,贵太妃娘娘。” 乔毓一刀将赵嬷嬷的喉管划开,血液喷溅,沾湿了唐贵太妃的粉杏色诃子。 她微笑道:“我觉得,你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唐贵太妃忽然能够体会到胞弟被杀前那一瞬的惊恐了。 她牙齿咯咯作响,面容扭曲着,颤声威胁道:“本宫是太上皇的贵妃,是韩王的生母,你敢!” “我的天,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乔毓诚惶诚恐道:“这可是皇宫,是太极殿,我怎么敢处置贵太妃娘娘呢!” 唐贵太妃便如同在坐过山车,大悲与大喜交杂在一起,汗湿夹背,良久之后,方才软声道:“秦国夫人,此事的确不是我自愿的,而是被人逼迫,现下赵嬷嬷这贱奴已伏法,求你高抬贵手……” 乔毓拉过她衣袖,将匕首上的血迹擦拭干净,送回鞘内,这才轻飘飘道:“贵太妃是皇室中人,自有太上皇与圣上处置,哪里轮得到我越俎代庖。” 别人不知道太上皇现下是何等光景,唐贵太妃却最是清楚了,说是强弩之末,没有半分夸张,事情若真是闹大了,为求事态平定,只怕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给丢出去。 现下听乔毓这般言说,她便知道是不肯松口了,心下既觉不甘,又生愤懑,凄然一笑,道:“秦国夫人,你一定要将事情做得这么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