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宋甜儿慌忙叫了起来,想要找人帮忙:“西门庄主!西门庄主!你快出来一下!” 不必等她叫嚷,一道舱门也已经应声而开,西门吹雪从船舱内走了出来。他恍若古井深潭的眸子扫过了如今情景,却也没有急着去拽胡铁花身上的绳子。微微眯了眯眸子,西门吹雪真的恍若一抹轻雪一般飘了出去,只在胡铁花的绳子上微微一借力,而后一手拽住一个成年男子,就这样生生将楚留香和他捞过来的那个人一道提到了甲板上。 姬冰雁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抽了抽——果然跟胡铁花在一起的时候就容易被拉低智商,他们轻功都不弱,这船上又有很多木板可以丢进海里借力,他们又何至于下饺子似的一个一个的往海里蹦? “无花!我的天啊,这是无花啊!”胡铁花被西门吹雪的动作惊了一下,转而也反应了过来,运起轻功从海里蹦出来,胡铁花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咸涩的海水,连忙跑到那个被西门吹雪提到海上的人身边。 墨衣白发,面若好女。虽然这个人闭着眼睛,但是这样的好容貌和这样奇异的发色,除却半个月前失去了踪迹的妙僧无花之外,还能有谁呢? 他们都知道无花是从玉倾雪坠崖的地方跳下去的,却没有想到在南海,居然会让他们遇上飘在海面上的无花。 他们不知道无花在海上飘了多久,不过方才楚留香好歹确认了这人一息尚存,心里思索着溺水之人的急救方法,楚留香咬了咬牙,正准备死马当活马医,不想却被西门吹雪拦住了。 “我是大夫。”西门吹雪只是简单的说了这一句话,而后便不知从何处捻起了一根银针,那比寻常银针要长许多的银针毫不犹豫的从无花眉心刺下,手法之干脆,让楚留香就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 倒吸了一口凉气,楚留香难得有些结巴:“西门,他、他已经为阿倾殉情过一次了……”所以,你不要非让他给阿倾陪葬好吧? 西门吹雪并没有理会楚留香,而是屏息凝神,重新又开始施针。 他一共扎了九针,不过除却那最让人心惊肉跳的扎进无花眉心的第一针之外,其余的几针看起来总算还是正常。 如果说之前的西门吹雪只是沉默寡言,如今的西门吹雪身上却更多了一种让人看不懂的东西。仿佛是一层纱,将西门吹雪笼罩在了其中,让人越发不能琢磨他究竟在想什么。而在此之前,给人这种感觉的人……分明是他的幼妹玉倾雪。 所以该说是这是血脉的神奇么?楚留香叹了一口气,却突然觉得有些苍白无力。在他的朋友们如此艰难的时刻,他的确做了一个朋友该做的一切,可是到头来楚留香却只能承认,其实他能做的也不过只有这么多了。 从玉倾雪出事到如今的三个月,西门吹雪竟完全控制住了大漠和中原的消息往来,将“少主失踪”的这个消息死死拦下。更是将万梅山庄围成了铁桶,不让任何人去告知他娘这件事——若是终有一日,西门吹雪需要告诉他娘阿倾发生的一切,那么对他娘说明这件事的人,也只能是他自己。 三月而已,西门吹雪手段之利落,带着他往日用剑时候的品格,然而收拢人心,镇压属下,西门吹雪一样一样做来,又不似一个纯粹的只信奉自己剑的剑客。 西门吹雪的确不再是楚留香最初认识的那个西门吹雪,然而楚留香觉得,其实这才是真正的他罢。 最后一针扎下,西门吹雪开始向着无花周身筋脉灌内力,许久,他收手,静待了片刻。 将那一根根长针□□,一直到最后取下无花眉心的那一针,他的眉心缓缓凝聚出了一颗小小血珠,宛若红豆一般欲坠不坠。 “咳咳,咳咳。” 随着一阵断续的咳嗽声响起,众人倏忽向着无花周遭围拢了过来。 西门吹雪看着那个艰难的抚胸坐起来的男子,视线从他的白发上扫过,西门吹雪的唇角抿了抿,终归还是先保持了沉默。 ——无花在,而他的妹妹不在。已然知道这个人会用生命保护他的幼妹的西门吹雪,并不想有太过不好的猜测。 第八十二章 眉间喋血。 无花醒来的时候, 看见的满目的白。 他的小姑娘也是常年的一身白衣,是以无花下意识的就开始在人群之中搜索玉倾雪的身影。眉间有一点微凉的感觉, 伴随着些微的疼痛,但是无花却并没有在意这么多。 伸手在自己眉心一抹,无花抚着胸口喘息了一下, 而后直接便坐了起来。 西门吹雪收回了手, 将那九根长长的银针一一放了回去,他十分冷静的开口道:“先不要着急做起来, 再躺一盏茶。” 无花这才将目光落在了西门吹雪身上, 只是他却也没有像是西门吹雪叮嘱的那样再躺回去,而是抬手扣住了手边的船上的木头, 借力站了起来。 晃了晃还有些昏沉的头,无花对西门吹雪问道:“阿倾呢?” 西门吹雪的眼眸骤然一亮, 伸手再一次将一股内力输入无花筋脉之中帮助他平稳内息, 西门吹雪一向平稳的声音之中居然隐约听见了一丝颤抖:“阿倾没有事?她和你在一起?” 无花这样问,至少说明在他昏过去之前,他家幼妹是没有什么大碍的。失踪数月的人终于有了音信, 饶是西门吹雪也有些难以维持面上的平静了。 只是, 在听见了西门吹雪的问话之后, 无花反倒是心下一沉。他往前踉跄了两步, 声音凝涩到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阿倾没有在我身边?” 此言一出,无花和西门吹雪的脸色都是一变, 两个人一齐往船边奔去, 若非姬冰雁楚留香和胡铁花险险将他们两人拦住, 这两个人恐怕早就一齐跳进了海里。 “就阿倾那丫头的破水性,到了海里还有命?”胡铁花忍不住脱口而出,而后便不仅被楚留香给了一手肘,就连宋甜儿也忍不住狠狠地踩了一下他的脚。 被这样“重击”,胡铁花闷哼了一声,刚想要再说些什么,不过却在西门吹雪和无花太过难看的脸色之中禁了声。 西门吹雪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他看着眉头紧锁却还拼命要往海里跳的无花,终于还是开口道:“无花,先说说你是怎么找到阿倾的。” 能够为他妹妹一夜白头,翻搅苍生的男人,西门吹雪也不指望他如今还能多冷静。可是现下知道阿倾之前失踪的数月还算安好,并且还遇见过无花,西门吹雪心中的希望便又多了几分。 如今他不能自乱阵脚,西门吹雪知道,他才是如今最有希望能够找到玉倾雪的人。 ——至若无花,看他如今的模样,恐怕已经承受不住他的幼妹有一丝一毫的不好了。什么妙僧无花,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可怜男人罢了。 西门吹雪的思路很对,知道了他家阿倾和无花遭遇了什么,就容易找到他幼妹的踪迹。可是西门吹雪却也不会想到,在过去的短短几天之中,他的幼妹和无花的经历其实已然堪称离奇,离奇到就是无花将之和盘托出,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线索。 无花沉默了下去,他微微闭上了眸子,一惯平和的眉宇之间有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他伸手拨弄着手中已经有了斑斑裂痕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我的天啊,这个时候你能不能就不要念经了!”宋甜儿跑到了无花身边,努力帮着他会回忆一样的道:“你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遇见的玉姑娘?那个时候她受伤没受伤?你们怎么从江南到了南海的?你又是怎么落水的,当时玉姑娘在哪里?” 宋甜儿人如其名,声音又甜又脆,只是她一口蜀中味道的官话,如今说快了就是叽里呱啦的一大堆。往日无花看在楚留香的面子上总会听宋甜儿念叨几句,不过现下的确不是听她念叨这些的时机。 恍若没有听见是宋甜儿聒噪,无花的嗓音听起来像是生吞了一把沙子:“离这最近的岛屿在哪里?” 他和他的小姑娘都不该出现在此地,可是既然出现了,那他的小姑娘的去向便也不是无迹可寻。无花抬起了自己的手,仔细观察着自己的皮肤。按照他手上的皮肤被泡涨的程度来看,他应该没有在海里飘多久就被捞了上来,那他家阿倾也理当在附近才是。 无花这样的推理也并非不正确,只是南海的岛屿如星子错落,若是单单排查周遭的岛屿,那也要用上很长的时间。 听着楚留香老老实实的在那里读着周围的岛屿名字,无花如何有这个耐心,当即便扯过了他手中的岛屿地图,自己开始看了起来。 目光落在地图上那个做了特殊标记的岛屿上,无花点了点上面,问楚留香道:“这是哪里?” 楚留香是凑近一看,道:“便是这南海之中最是繁华的地方,白云城了。” 白云城。无花的眼眸一闪,想到了那夜缩在父亲怀中痛哭的小女孩,他当即道:“我们去白云城。” “阿倾素来不喜欢叶城主,她会去那里?”西门吹雪有些不赞成。 他们兄妹二人虽然从长相和性情上都有很大的差别,但是西门吹雪却是认同兄妹连心的说法的。他了解自己的妹妹,虽然这孩子面上说不参与长辈之间的恩怨,但是实际上对白云城和叶孤城却始终有着几分芥蒂。她不曾从心中接纳叶孤城,所以和叶孤城保持着没有撕破脸的状态,应当是她觉得这个白云城主还有些用处。 这些,玉倾雪自然不会对任何人提及,更不会傻乎乎的让她娘知道。唯有她的兄长,她是瞒不过去的。 知道自己的幼妹是多了骄傲的姑娘,西门吹雪觉得,虽然阿倾平日在叶城主面前也会撒娇弄痴,但是若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阿倾定然似反倒是不愿意在叶孤城面前示弱了。所以,西门吹雪不觉得他的幼妹会去白云城。 无花知道玉倾雪心理转变的原因,但是这个原因的确不足以为外人所道,因此他没有多余的解释,反而十分坚定的一定要去白云城。 西门吹雪也不知道无花为何会如此行事,但是却知道无花不会在事关阿倾的安危的事情上开玩笑,因此他近乎没有多犹豫,是直接就对楚留香颔首,道:“去白云城。” 楚留香他们一行人,此行的目的地的确是白云城。不过他们并非是来寻叶孤城,事实上,叶孤城其实和他们相反,此刻还在中原盘桓,并未归程。西门吹雪之所以跟着楚留香一道来此,是因为听说有人想要以罗刹牌为交换,和叶孤城商议一件大事。 西门吹雪自然不会不知道罗刹牌是什么,不仅是知道,西门吹雪还清楚,这世间的罗刹牌只有一块,而那一块,恰是就在他的妹妹身上。 如果罗刹牌落在他人手中,那对西门吹雪来说并不能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他知道阿倾怎样的脾气,若是连自己的贴身之物都护不住了,那她的情况的确已经不能单单用“糟糕”来形容了。 可是已经数月没有玉倾雪的消息,西门吹雪哪怕知道那或许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可是他还是要来。因此,无论那情报是真是假,西门吹雪都登上了楚留香的船,和他们一行人一路往南海而来。 他总要带他的妹妹回家的,这一点上,西门吹雪从来都不曾犹豫。 这虽然是楚留香的船,但是西门吹雪于情于理都有着最高话语权,如今他已经开口,楚留香也不再多言,一干人等很快就向着南海而去。 玉倾雪和宫九说不上是有交情,但是因为知道了宫九的一些特殊爱好,玉倾雪和宫九又不算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一开始宫九是想要杀了这个知道自己弱点的人的,可惜他再是天才,到底也没有脱离“人”的范畴,而玉倾雪的天才程度并不逊于宫九,在她还掌握了宫九的致命弱点的时候,宫九想要杀她就变成了一件苦难的事情。 将自己的秘密交付于人是一件刺激的事情,宫九一向喜欢这种让人濒临死境的紧张感,于是,这个本就有些扭曲的人,渐渐地也在和玉倾雪接触的过程中产生了一点儿兴味。这种兴味大概可以概括为……若是宫九是个姑娘家,那玉倾雪大约就等于和他分享了心事的小姐妹了。 莫名其妙被这样的一个人定性为他的手帕交,玉倾雪委实有点儿无语了。不过她成长的环境里就没有多少正常的人,所以对于这个自己硬贴上来的“男闺蜜”,玉倾雪也从最开始的警惕变成了现在的“随他去吧”的心理。 两个人就这样诡异的达成了共识,以至于宫九听到玉倾雪要去白云城的时候,他非但没有阻拦,反而亲自将玉倾雪送到白云城去。 白云城分为内城和外城,外城之中只是简单的守卫,那些守卫并不太坚持往来之人的身份,毕竟外城之中多是行商的商贾,这些人流动性强,停留时间也很短,所以也没有什么仔细盘查的必要。 而真正看得出叶孤城治下严谨的,是他的内城守卫。 内城之中住着的便是白云城的百姓,这里看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人看守,但是玉倾雪只需要扫一眼就能发现,这些生活在内城中的人几乎个个身怀武功,就连街头给人杀鱼的婆婆,那一手匕首都使得可以轻易碾压中原的二流高手。 全民皆兵,因此才算是真的十步一哨,五步一岗。 玉倾雪对此并没有太过惊奇,毕竟在她的大漠,西方魔教的地界之内也是这般模样的。 叶星阁给她的那块玉佩被留在了那个时空,如今玉倾雪也知自己无法轻易进入内城,因此她只能提气纵身,几个腾挪之间往白云城主府而去。 如今她莫名其妙的到了南海,自然是身无长物。想到这里,玉倾雪真的要叹一口气了——她到那边的时候要找她爹啃老,这会儿……莫不是要啃小舅舅了么? 唔,想想还真的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呢(*/w\*) 在此之前从未体会过缺钱的滋味儿,如今屡屡因为没钱而困恼,玉倾雪当真觉得,她们西方魔教要四处开银庄这件事,必须早日提!上!日!程!了! 第八十三章 可惜流年。 玉倾雪是翻墙进的内城, 为了不横生事端,她也索性一口气就飞进了白云城主府。 白云城主府可以说是白云城之中守卫最森严的地方, 不过它的森严是因为住在里面的人是南海群剑之首,白云城主叶孤城。有叶城主镇守的地方, 枭小自然不敢轻易来犯, 不过玉倾雪来的也不知道该说是巧还是不巧, 如今叶孤城正在中原,并未回南海。 叶孤城手下浮云十二卫皆是他亲手栽培出来的高手,可是饶是这样,他们在已然横跨过一轮生死的玉倾雪面前,却还是显得有些不够看的了。 玉倾雪似轻雪飘絮, 又宛若灵猫腾挪,不多时候就已然进入了白云城主府的中心位置。 那是一片叶孤城往日练剑的竹林, 玉倾雪用手指轻轻触碰上面的剑痕,大约可以想象出平日里她的那位小舅舅在此地练剑的光景。 “大小姐。” 一道很是沉稳却又难掩苍老的声音从玉倾雪的身后传来, 他是平静的,平静到玉倾雪不是不请自入的失礼客人,而是辗转归家的疲惫旅者。那个声音的主人嘴角带着笑意, 眼角的皱纹都盛满了慈爱,不过玉倾雪注意到他的手, 那是用剑之人的手,玉倾雪没有丝毫怀疑, 那被叶孤城精心培养出来的浮云十二卫捏在一起, 恐怕都没有这位老先生更那对付。 幸好, 她也不需要对付他。 玉倾雪笑弯了眉眼,晃荡了一下手腕足踝上的金铃铛,而后摊开手,朝着他露出了洁白肉腻的掌心:“你家大小姐可是剑不离身。” 玉倾雪所言非虚,她娘的确是剑不离身,虽然惊鸿剑给了她铸刀,不过随身带着一柄剑却始终是她家娘亲的习惯。 老管家微微顿了顿,旋即明了玉倾雪的身份,他笑容未变,反倒细细打量起了玉倾雪。他大量的目光并未让玉倾雪觉得不适,于是玉倾雪便也任由这位老先生看去了。 许久,老先生仿佛十分满意和感慨的说道:“昔年大小姐惊艳九州,使得江湖之中十年未出艳色,小小姐生而肖母,当真是好福气。” 玉倾雪:我同意您的说法,但是您这么说要是被我家老头儿听见了,他是要闹开的。 虽然一早就打定主意来白云城刷她这张和娘亲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不过玉倾雪听了这位老先生的说法,还是有些别扭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肉脸。 老管家看她动作,便也笑着继续道:“不过小小姐还年幼,有些爱人肉儿是正常的。”西门嫣五官美艳却带着一股迫人的英气,如今养育了一双儿女,虽然柔和了几分,不过仍然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觉。玉倾雪的眉眼虽然和她一模一样,不过到底年纪小了一些,还有些挥之不去的孩气。 老管家以为她在意此事,于是便出言宽慰。 玉倾雪虽然并没有被安慰到,不过也知道他们两个人东拉西扯终无益处,于是玉倾雪轻咳一声,还是道来本意。 前些日子她落水之事整个江湖都传得沸沸扬扬,白云城虽不在中原,但是中原的各种信息却是要定期及时报回白云城。白云城老管家自然知道玉倾雪落水,可是落水之人是不可能从江南直接飘到了南海的,如今他骤见玉倾雪,总觉得还是要问个明白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