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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不为师 完结+番外_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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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眼底犹自带着笑意,喘着粗气道:“你该是猜到了?你……那么聪明,什么都是精打细算的,又怎会猜不到?”

    薛尔矜直盯着他,半晌,约莫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瞳孔有片刻的涣散。但是很快,绕在男人颈项的指节又在下意识里收紧:“……打从一开始,你向我提出条件的那一刻起,就压根没想过就此罢休。”

    是了。

    那时的薛尔矜,满心想着如何在取血途中对他和莫复丘进行最为有利的报复。所以待男人所做出的荒唐请求,他假意答应,只为等放血当日一雪前耻,将聆台山上下一张张虚伪的面孔尽数一扫而空。

    殊不知,人心俱是多变的。他薛尔矜心里佯装着一些什么,那男人心里自然不会有多干净。

    只是,薛尔矜万万没有料想到的唯一一点,便是那人遍身布满黑纱的遮掩之下,会是这样一番令人发怵的情形。

    ——他正无所顾忌地用着兄长的皮囊。那么兄长呢?

    他说兄长没了。

    没了……又是去到了哪里?

    薛尔矜甚至不敢往下想象。

    他不敢想象,也不敢接受——那男人面上所附着的,只是一张普通的假面,还是从活人身上生生剥下来的皮?

    可他不愿想象,那人偏像是有意要逼他想象一般,喉咙卡在他滚烫灼烧的虎口,连带着声音都是咸的,带着一丝一缕鲜血勃发的味道:“你什么都知道,又何必这般装傻充愣?”

    薛岚因没说话。

    男人笑了一笑,试图挣脱他的束缚。然而薛尔矜力道大得出奇,纵是失了一条左臂,那另一只手仍旧钳制在他肩膀往上一带,只需轻轻那么一拧,便能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太蠢笨了。”男人眼底一阵阵发黑,呼吸是乱而艰难的,口齿却还伶俐如初,“在洗心谷底呆了整整四年,你早不如从前那般机敏过人,善于揣测人心了。”

    薛尔矜眼皮轻微地颤了一颤,仿佛带了些茫然。

    男人见他这副模样,终忍不住失笑嘲讽道:“……你怕是不记得我了罢。”

    “……”

    “四年前,在通往西北诛风门一带的路上,你和你哥当时就坐马车里。”男人伸出一指,拨开胸前褶皱一团的衣襟,只见在那适才血刃穿透的焦黑创口周围,还留有无数道年代已久的错落伤疤。

    男人全身上下,除了上面那张英挺干净的五官面颊以外,基本没有任何一处堪称完整无暇的皮肤。

    “你们跳车逃跑的头天,我没能完成抓捕活剑族人的任务,因此被诛风门判以极刑,当场处死以儆效尤。”他说,“我千方百计留了一条命苟活下来,当夜离开诛风门的时候,你猜我碰上了谁?”

    薛尔矜脸色一白,却抿紧了嘴唇不曾出声。

    “我在诛风门被折腾得要死要活,就正巧看见你哥没事儿人一样,直愣愣地站在我面前。”男人指了指自己胸前乃至四肢内外大片溃烂浮肿的伤口,复又目光幽冷地望向薛尔矜道,“你再猜猜……我对他做了什么?”

    薛尔矜神色紧绷,卡在他颈侧的手掌不由增大几分令人绝望的力道。

    “我揭了他的皮。”男人轻飘飘地道,“完完整整,不带任何破损地,从他额头,一路撕到肩膀……”

    话未说完,他忽地一个拧眉,喷出大口殷红的鲜血。那是薛尔矜的手掌,在靠近他心脉的地方,划开一道几乎将他全然对穿的伤口。

    于是男人干脆不说了。他低低笑了两声,好似浑然不觉伤痛的样子,高高昂起头颅,正对上薛尔矜眼底仿若刀割一般汹涌流动的光芒。

    紧接着,指尖微动,快速施用咒语,在那暴走的血刃即将劈头斩下的前一瞬间,石刀扬起,冲天的轰鸣声响甚至要将耳膜震至粉碎!

    薛尔矜只觉迎面袭来一股极端强劲的气流,伸手欲挡,却不巧左臂缺失,一时抵御不及,竟被那狂猛劲道生生推出数尺之远。及至再回神时,那男人已是双手握实那柄光芒暴涨的沉厚石刀,运足体内浩荡强势的真气,正对准薛尔矜尚未出手防御的额顶——

    手起,刀落。

    热血狂溅,霎时浸红了彼此二人模糊不清的脸。

    第112章 死迹

    那一刀来势凶猛, 落得湍急, 凿得准稳,正抵着薛尔矜头顶正中央处,竖直劈下, 转眼便是一道粗砺狞恶的血痕。

    他似有一身淌不尽的浑浊血液, 沿着额角开裂的缝隙一股一股地流出来,漫过了发丝,沁湿/了耳坠,顺着脖颈深处蜿蜒下垂, 最终滴在衣袍干燥宽厚的夹层里,迅速浸透了整面襟口。

    第一刀下来的时候,那男人就立在他跟前, 血水已挡住大半的视线,因而他的面庞也一并糊至一团乱麻,唯独声音是清晰的,比那石刀落时还要催人痛苦不堪。

    “若非你兄弟二人从中作梗, 我这四年以来, 本不应当如此。”

    薛尔矜肩臂微颤,还想挣扎着再做些什么。紧接着那第二刀下来, 便是蛮力砸在他尚还完整的右臂上方,狠厉而又决然的,将那另半面坚/硬的骨头也碾得不成原形。

    他张了张嘴,可是发不出声。喉咙里尽是涌上来的血沫子,彼时他控不住周身烈火一般疯狂燃烧的活血, 那刀刃一样的粘稠液体便依附在他喉管上,灼得阵阵生出刺疼。

    “你们活剑族人,生来便是一身奴性的可悲工具——而你,大抵是他们里面最倔强,也最蠢笨的一个。”男人道,“……至于你哥,他就是个废物。”

    “我伸手剥他皮的时候,他就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拼命求饶。他给我磕头,甚至抱着我的脚跟儿上下磨蹭,好像一条狗。”

    “当然——你也是。你是死狗。”

    薛尔矜陡然变色,倏地一下撑地站起,就着满身的活血便要强行与之抗衡,可那柄注满气劲的石刀究竟是不可抵御的,甚至再凑得近一些,薛尔矜能清晰瞧见刀身上沟沟壑壑隐带的一丝丝红痕。

    第三刀下来,即刻又沉又快斩在他胸前,肋骨断得咔咔作响,那声音是往心底里去的,止不住地泛出或清脆或庞重的尾音。薛岚因咳了一声,闷出一口黑血溅了满身,也溅在那胸前破碎的衣襟上,染得通红,渐渐晕成了红褐色。

    他还待挣扎,可是手脚无力。那男人就蹲下来,在他耳畔细细低语道:“我说啊……你怎么像个傻子,将自己死死围困在洗心谷里,一晃便是整整四年……”

    他兀自一人,杵在薛尔矜身边笑得打颤:“你可知……你悉心期盼守候的那个人,早在你初入谷那一刻起,便已经撒手人寰了呢?”

    薛尔矜瞳眸剧震,嘶哑的喉咙内闯出一声接过一声近乎呜咽的悲鸣。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紧接着就是第四刀,第五刀,落如群山倒塌一般,当即将他五脏六腑凿得粉碎,他抬起手来,血流肉烂的五指伸出去,试图抓住一些什么东西,但那石刀抡得飞快,刃口正对准拇指末端那枚微有闪烁的鎏金方戒,金属碎裂的声音夹杂着指骨截断的杂响,在他耳边一阵盖过一阵,好似成千上万的鬼魅在张口咆哮——

    “薛尔矜,你难道真的以为,这多年来你在洗心谷底收到的每一封书信,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吗?”

    “起初是的。你哥人没死透,除了求饶,便只能趴在笼子里颤巍巍地写着字。”男人抬起脚跟,毫不犹豫踏上薛尔矜已然四分五裂的面门,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继而一字字道,“……后来你在洗心谷底每日每夜求着盼着的一封封书信,都是我替他写的。”

    “你哥早在你入洗心谷安置没多久的时候,就死了。”

    “死了。”

    “……都是报应。”

    “四年前,你们两个贱/奴怎般害的我,到如今,便让你们尽数拿性命来偿还!”

    “愚蠢!可笑!活该!”

    愚蠢——

    可笑——

    活该——

    薛岚因倏然睁大双眼。

    那柄通体幽绿的庞重石刀自头顶沉沉下坠的一刹那间,十六年前所有灰飞烟灭的模糊记忆,即刻在那黝黑孤冷的瞳底重叠拼合于一处,骇得如同画面再现一般耀目清晰。

    闻翩鸿那张五官眉眼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庞,此时此刻,在他眼底无限拉伸,扭曲,最终染得殷红一片,无休无止炙烤着他内心深处隐匿已久的憎恶与悲恸。

    那是他埋藏了整整十六年的刺骨锥心之痛。

    当年的闻翩鸿,亦是手握着那柄极尽凶恶的厉鬼刀,霎时将他整个人一并拆分肢解,挫骨扬灰。

    他每落一刀,便会在薛岚因耳边复述他当年对兄长所施用的暴行。

    那绝望与撕裂交相融合的巨大痛楚,在破开遣魂咒所带来的封锁压制之后,飓风似的侵/袭了薛岚因四肢百骸每一处不为人知的死角。

    他痛得浑身痉挛,十六年前的记忆像是一柄垂直没入心口的刀子,刺得他醒不过来,偏又像是醒得太过于透彻,以至于再次醒过心神的时候,除了背后鲜血淋漓的创口不断发出骇人的灼痛,还有从头到脚接近于窒息的分裂触感。

    他努力将眼皮撑得很开很开,首先望见的,是面前晏欺一张苍白无措的面孔。随后那面孔像是梦一样震得碎了,转而幻化成他当日离开洗心谷时愈走愈远的雪色背影。

    薛岚因眼角沁得通红,登时无法克制地冲他嘶声喊道:“——师父!”

    “师父别走,别走!!”

    “……我在,我没走!”晏欺哆嗦着,伸手将他托住,冰冷的掌心盖在他血流不止的后背上,很快被那腐蚀性极为强悍的活血灼至溃烂。他抱着薛岚因,像是抱着一座随时濒临倒塌的山岳,可他压根使不上半点力气,只能凭借身体的力量将人勉强支撑着,揽在怀里,试图替他止住后背狂涌的鲜血。

    然而厉鬼刀带来的创面实在太大了,晏欺这会子修为亏空,没有办法依靠术法为薛岚因进行短暂的修复。彼时单手扶他起身,想要借力将身形虚虚立得稳实,倏忽头顶一阵凌厉刀风哗然而起,遮天蔽日的巨大阴影顷刻漫没了上方大半的视线,晏欺闪身欲躲,偏它力道简直蛮横无理,几乎是擦过二人头顶要害处生猛下坠,只需落得准狠一击,即可将头骨连同脊椎一并震得粉碎。

    晏欺只身抱着薛岚因连退数尺之余,涯泠剑让他顺势拣了起来,紧紧攥握在手心里,继而铿锵一声寒慑人心的冲天巨响,细长盈白的剑身与厉鬼刀形容可怖的刃口相抵相磨,擦出的火星噼啪生得脆响,甚至隐隐携带了一丝无法言喻的血腥味道。

    那涯泠剑,原就是一柄弑人无数的凶剑,彼时沾了薛岚因亲手抹上去的活血,便是从剑尖到剑尾,都在不住发出凄厉的嘶鸣。晏欺一只手空空将它端持着,已然有些掌控不住凶剑狂暴所带来的庞大力量。而那闻翩鸿倒是运筹帷幄的,厉鬼刀如此邪煞之物,偏让他一双手挥走推击得游刃有余,显然是经年累月积蓄所带来的成果。

    早前在北域那一阵子,晏欺就曾有质疑过闻翩鸿的身份。当年薛岚因的离奇死亡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尤其是在他事后回到洗心谷,正巧碰见莫复丘守着薛岚因半颗脑袋的那个时候,他就当场崩溃得不能自已。

    时至今日,真正的幕后凶手就站在他眼前,他才猛然一下意识到,有些事情,真不像他最初想象的那样简单。

    ——比如闻翩鸿本人,以及闻翩鸿表面披了近二十年的那一层人皮。

    他将自己藏得很深,甚至快要活成了那个名为“谷鹤白”的死人。

    人人道他一句谷副掌门,殊不料那真真正正该被换作这个名字的人,已随着他那枚不曾离身的鎏金方戒一起坠入了十八层地狱,永世承受苦痛不断的折磨。

    只可惜,当晏欺亲手将这些埋没多年的真相尽数挖掘出来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厉鬼刀再次与涯泠剑彼此之间双双抗衡,那骤然激起的炽猛气劲足有十丈余高,晏欺握剑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很快他僵持不住了,便被那隔空传来的刀气震得斜飞出去,狠狠砸在身后半截斩断的粗木干上,闷头咳出大口温热的鲜血。

    薛岚因就倒在离他不远处的枯草丛里,那道石刀所凿开的狰狞伤口从后脑一路蔓延至腰侧,几乎将他整个人直接劈成了两半。

    他这一刀,是生生替晏欺挨下的。晏欺抬眼再看时,只觉心尖都在绞得阵阵抽痛,慌忙挣扎着起身,想去勾住他空出的指节。忽地眼前暗暗一沉,闻翩鸿高大颀长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继而缓慢从容地蹲了下来,正凝向晏欺仿若刀割的狭长凤眸。

    半晌,闻翩鸿扬了扬眉,伸出一手钳住他染满血渍的下巴,喃喃说道:“……倒是个生得好看的。若非如今各大门派都急着要你一条狗命,大可将你手脚一并废了,扔那大街小巷的臭勾栏里,叫旁人好生见见你是个什么模样。”

    第113章 诛心

    晏欺猝然偏头, 刻意避开他宽厚的手掌:“下作东西……聆台一剑派尚能容得你这般孬/货只手遮天, 怕也是命数将近了罢!”

    话音未落,已被闻翩鸿单手揪着衣领提了起来。他力气大得可怕,那一双手是稳稳实实握过厉鬼刀的, 彼时便拧在晏欺喉间, 像是一捆牢固的铁锁:“如今聆台一剑派容得我来只手遮天,还不是拜你一手所赐!”

    话毕,喉间隐隐泛出一丝哂笑的尾音。闻翩鸿伸手将那柄沾染活血的涯泠剑一把夺了过来,把玩儿似的搁掌心里, 复又继续说道:“十六年前,是你,晏欺。你将那姓莫的打成半身不遂, 才给了我明目张胆上位的机会——硬要说起来,我还真该好好谢一谢你!”

    晏欺眸色一凌,当即扬起手腕点上他腹间巨阙穴位,手指一旋, 眼看便要堪堪击中命门要害之处, 偏那闻翩鸿是个眼疾手快的,听得周遭风声逆耳绕行, 立马侧腰微微偏了过去。再回身时,已是蓄力一掌,径自朝前,啪的一声陡直贯穿晏欺心脉。

    晏欺猝然朝后一折,脸色霎时就变了, 胸腔里哽着一口淤血闷不出来,猛咳几声,神识尽数散得一片混乱,颤抖着一双手臂还想挣扎起身,及至再抬眼时,忽逢一道冷锐寒光横扫而过,竟是闻翩鸿那厮屏息运功凝于腕间,手握涯泠剑妄图借其弑主!

    “有你晏欺项上人头在前做担保,指不定将来聆台一剑派的掌门之位……能够归顺于谁。”他道,“你命数已定,我干脆送你一程,便权当是做了一趟善事,也好叫你免受禁术反噬之苦!”

    言语之间,涯泠剑正从高处垂直下落。晏欺还没来得及出手予以半分抵御,紧随在那剑刃将欲割裂喉咙的匆匆一刹,却是迎面袭来一阵猛寒气劲,途经之处,乍然生出一长串细碎冰花。

    闻翩鸿堪堪回眸一望,恰是与那漫天霜华碰得满目刺痛,略微躬身,反手将那涯泠剑拢至腰后,继而单掌成风,顷刻向着寒气飘溢之处推出一团青黑流魂。

    轰然一声震天巨响,两股势不可挡的力量骤然于半空当中相互对峙冲撞。

    但见那凌厉如刀的霜风雪雨之间,赫然立有一人高挑伟岸的身影。

    素灰长袍,银白长剑。

    以及那一双傲然无尘的锐利眼眸。

    根本无需琢磨,闻翩鸿已然猜出来者为谁。顾自一人定了定神,便朝来人方向挑眉笑道:“易老前辈好雅兴,如今都这么晚了,还预备到这河滩儿旁边散一散步呢?”

    铮的一声寒剑出鞘,易上闲并不打算与他多言。及至出手之时,腕间浑然气劲仿若山河倾倒,简直与适才晏欺空虚灰败的力道截然不同。

    闻翩鸿一次已经尝够了甜头,彼时无端再对上易上闲一番雄浑攻势,便显然带有一定薄弱之处。他做事向来稳打稳算,不曾料想中途会杀出这么一个利害角色,故而侧目扫过晏欺一眼,干脆将那涯泠剑随手朝地一掷,顺势捞过身后浑浑噩噩的云遮欢向后疾退数尺之余,最后一个跃身自远处树梢上方站定身形,犹是从容不迫地出声说道:“前辈,您这是什么意思?晏欺此人死有余辜,您如今执意与我刀剑相向,莫不是还念旧情想着留他一命?”

    易上闲来时本就匆忙,未有仔细确认面前此人究竟是何身份。加之如今夜色已深,闻翩鸿又站得极远,易上闲瞧不清那残枝枯林下男子的五官面容是副什么模样,仅从他情急之下爆发出的连串青黑流魂,简单判断他是西北诛风门中人。

    因而易上闲冷笑一声,极尽轻蔑不屑地应了他道:“你诛风门一群无耻肮脏之徒,整日干着些偷鸡摸狗的龌龊行径,眼下倒还有心思埋汰旁人?”

    闻翩鸿倒也不急于生怒:“照这么说来,前辈也不见得有多干净。长行居多年以来……都在口口声声张扬着要取晏欺性命,如今真要见他死了,反是一心想要庇护——这茬儿事若是叫旁的人见了,又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想法?”

    易上闲并不予他任何挑衅,稍一旋身,便是一个瞬移挪至人跟前,伸手攥过云遮欢尚还绵软的一双肩臂朝后一扯,将欲顺利夺还的前一瞬间,那闻翩鸿即刻竖起一指催动术法,天地流魂应声暴起,没了命似的从每一处拥挤不堪的细密空隙展开乌青泛紫的爪牙,偏又在触及易上闲一身凌寒气劲的刹那化为无尽魂烟,呼啸嘶鸣着朝他身后毫无防备的晏欺猛袭而去。

    易上闲暗暗“啧”了一声,当下唯一的选择,便只能将人彻底松开,转而以双手迅速结印,默念三声咒语,一道真气屏障从天而降,及时将晏欺与薛岚因师徒二人罩得严严实实,不受一丝外力侵扰。

    如是一来,云遮欢在他手中徒然失了钳制,歪歪斜斜的,恍惚要从树梢顶端飘忽落地,闻翩鸿眼见计谋得逞,二话不说,伸手将她往回一捞,单手收势,卷天盖地的流魂亦随之囫囵扭转了方向,纷纷涌至百丈高空处,自成一道漩涡形状的结界。

    随后,蹬腿朝上一跃,沉冷的身形化作数不尽的青黑散烟,带着厉鬼刀与云遮欢一并融入流魂形成的空洞当中,很快消失得不见踪影。

    过不多时,一片寂静空旷的枯树林间,所有喧嚣刺耳的声响皆是戛然而止,独剩易上闲一人微微仰起脖颈,远远望着闻翩鸿离去的方向,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攥握成拳。

    半晌过去,终是一声无奈长叹。他转身踏过满地残乱的枯枝杂草,一步接着一步,在他脚下发出哀鸣一般的凄厉颤音。

    最后他在晏欺身边缓缓驻足。彼时人已呼吸薄弱地昏死过去,唯有沾满血渍的一只手臂下意识里伸了出来,纤长的五指微微曲起,仍旧勾握着薛岚因冰冷僵硬的手掌。

    第114章 师父在哪儿!

    南域立冬, 接连祸水河一带细长水域纷纷结了霜茧, 带着长行居内外一望无际的数方莲池一并遭了大殃,红过一夏的莲花亦跟着落底沉了淤泥,再无半点盛开的盼头。

    薛岚因清醒过来的时候, 身体已经彻底僵化了。不知做了有多久冗长的梦魇, 再睁开眼,满目枯枝拢成的残影尽数替换为四面素白的墙壁,及至瞧得再清晰一些,甚至能看见壁内数道刚劲牢固的封守结界。

    薛岚因挪了挪身子, 才发现手脚是被锁上的,沉重的铁链紧贴身下一张低矮的木榻,只要稍有动作, 便会立马骇得吱呀作响。

    薛岚因试着挣了一阵,没能挣开。继而躺平了收复片刻忐忑不安的心境,安静下来的第一反应,便是左右寻找晏欺的身影。

    他人呢?

    之前受那么重的伤, 该不会……

    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的薛岚因, 一下便从木榻上弹坐起来,三番五次想要挣脱铁链带来的桎梏, 到最后竟像是疯了一样,试图通过自行断骨的方式来获取身体上的自由。

    他这样一番无休无止的剧烈闹腾,很快便惊来了守在门口的当值家奴。哗啦一声推开屏风走进来,是长行居内惯有的青色长衫,素淡一张面孔, 生得有几分端正清秀,就这么低下头瞅着薛岚因,招呼也不打上一个,便是直截了当地道:“……别乱动,你背上那道伤口涂了几层草药,若是再裂开迸出了血,当心你自己小命不保。”

    薛岚因一听,反是折腾得更狠了。无奈嗓子还是哑的,断断续续难发出声,便死死瞪着眼前那人,一双眼睛撑得血红:“我……我师父呢?我师父在哪儿?”

    那人抬手点过他后背几处要穴,人就跟那断线的风筝一样,脱力不动了。末了,将他掰直放稳在榻上,背面朝上,后心一道褐色的伤口几乎撕裂他大半的身体,好在人还生得健实,适才胡闹几下,没将刚涂好的草药给蹦跶乱。

    “你师父是谁我不认识。”他说,“我只知道你再这样上蹿下跳,我师父保准会将你赶出去,扔野地里。”

    薛岚因动弹不得,犹是抬眼看他。瞳底压制不住的灼烈火势,似要将人给活生生燃个对穿。

    那人倒是平静如水的,恰与木榻上火急火燎的薛岚因形成鲜明的对比。两人一站一躺,薛岚因喉咙涩得发痛,几次想要开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而他对面的人许是猜出他要问些什么来了,便索性一五一十地对他说道:“……你人在长行居,命也是我师父救的。睡了有十来天的样子,背后刀口割开的血液灼伤了你的脏腑,需要长时间静养。”

    他光顾着说,薛岚因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待得嗓子好受一些了,还是执拗朝他发问道:“我师父在哪儿……?你们把他关哪里去了?”

    “说了,不认识你师父。静养期间,我师父只吩咐下来不许你随意走动。”那人道,“活剑族人天生狂暴嗜血,为了防你自残成瘾,这每一道铁锁都是上过结界念过咒的,你便莫要再想着如何开溜……”

    薛岚因眼神渐渐泛空,看也不看他:“师父……”

    那人叹了一声,方一回身,正好门内竖立的纸屏风被人轻轻朝里一推。是易上闲领着从枕缓缓踏步进来,一眼瞥见屋内木讷守着的青衣青年,便轻声唤了他道:“程避,不必守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那人点头称是,躬身朝易上闲与从枕二人并施一礼,便转身侧过屏风走了出去。

    薛岚因一眼见着易上闲,眸色就变了,几乎又要挣扎着从木榻上坐起。偏被易上闲支出一手蛮力摁住,压低声线沉而冷地道:“你要想死,我不拦你,但你最好滚出去,死在外面,别叫我看见。”

    从枕也是一脸心惊胆战的样子,慌慌张张地瞧了他道:“岚因兄弟,你身上伤重,切莫要和自己过不去啊……”

    薛岚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易上闲,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挨着一口气,又道:“……我师父在哪里?”

    易上闲稍稍上前一步,凝了眉眼,运功施力,源源不断的真气便从铁链顶端一路导向薛岚因不断战栗的身体。

    那力道是实实在在下了狠手的,薛岚因顿时给痛得全身痉挛,好半天过去,总算安分下来,有气无力地趴回矮木榻上,没吭声了。

    易上闲懒得与他多作计较,转身拂了他手腕,并指探过片晌,见脉象尚还稳定,便微微松了口气,回眼望向后方跟来的从枕道:“……查清楚了吗,那日带走你们云小族长的诛风门弟子,是什么人?”

    从枕摇了摇头,抬眼示意薛岚因道:“说不清楚,当时在场的只有晏先生和岚因兄弟,如今岚因兄弟既是醒着,老前辈不妨问一问他?”

    易上闲低头瞥了一眼双目无神的薛岚因,啐了一口,略带嫌恶地道:“……废物教出来的废物东西,没半点用处,连区区一个丫头片子也看不牢实!”

    薛岚因还没开口说话,倒是从枕听来有些心急了,忙是追向易上闲道:“老前辈,您、您可一定要想想办法!遮欢如今落在那些个邪佞之人手中,性命不保且先不说,就连劫龙印也……”

    “行了,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易上闲摆手将他打断,继而拧了眉心,又对木榻上纹丝不动的薛岚因道,“当日真正见过那人真容的,也只有你和你那废物师父。既然人是醒着的,便张嘴说句话罢……”

    殊不知,薛岚因彼时人虽清醒,意识却是浑然一片散的。如今见了易上闲,便愈发生得满心焦躁道:“你……你先说我师父在哪儿……”

    易上闲冷道:“死了。”

    “你……”薛岚因眉心猛地一跳,但见他眼下这般平常反应,晏欺多半还是活着的。故又强自定了定心神,深深吐出一口闷气,颓然出声道:“……你若要问那日掳走云姑娘的诛风门中人是谁,我只能确定,他是聆台一剑派的谷……”

    谷什么?

    说到一半,忽然又哽住了。

    没由来地想起记忆中那个时常跪地求饶的可悲男人。他将所有的尊严悉数掘地三尺掩埋得一丝不剩,到最后,反倒落得一个身死名存的迥异结果。

    现在的闻翩鸿,披着谷鹤白的面皮,顶着谷鹤白的名字,在聆台山一带混得声名鹊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是沽离镇内外一众百姓心中正义凛然的大英雄。

    越是想到这里,薛岚因就有些说不出话。易上闲却是辨出味儿来了,眯着眼睛又问他:“……聆台一剑派?”

    “果真是聆台一剑派,不会有错。”从枕脱口道,“之前还在沽离镇的时候,那谷鹤白便对我三人下过一次圈套。事后晏先生揭过一次他的底细,我们也查阅不少与之相关的记录,便由此断定他曾是西北诛风门中人。”

    易上闲沉声道:“休得胡言,聆台一剑派乃是百年名门之首,又怎会与诛风门那般邪魔外道扯上关系?”

    从枕摇了摇头,只道:“想必二十年前那场血雨腥风的夺印之争,老前辈亦是其中亲身经历的旧人之一。”

    易上闲扬了扬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当年诛风门私下抓捕在手的,是两个游离在外的活剑族人,但最后你们救出来的……却只有岚因兄弟一人。”

    从枕一面说着,一面伺机观察薛岚因的反应。而木榻上躺着的那位,像是突然死过去一般,听到他说这些,便紧紧抿了嘴唇不再吭声。

    “还有另一个活剑族人,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是一人逃得远了……实则不然。”从枕道,“那时与他同一时间消失踪影的,还有昔日诛风门的左护法——闻翩鸿。”

    易上闲眸色微动。薛岚因却是重重翻了个身,极力将双耳埋进木榻里端,试图拒绝接收任何有关的讯息。

    “一个是聆台一剑派的副掌门人谷鹤白,一个是西北诛风门的左护法闻翩鸿。”从枕摊了摊手,继续朝易上闲道,“老前辈可以仔细推算——这二十年来,聆台山上下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大多由他一人出面掌控。至于明里暗里具体做了些什么,怕是岚因兄弟……比我要知道得更加清楚。”

    易上闲是个明白人。有些事情没必要戳穿了直接说的,他基本是一点就通。加之如今从枕已阐释得足够清晰,他若再迟迟缓不过劲来,那便真是年纪大了愈发生得糊涂。

    只不过……眼下局势乱得透底,大多细节更是碎得七零八落,很难拼凑完整。易上闲摆了摆手,眉心三道皱纹不由拧得更深一层:“硬要说来,聆台一剑派与我长行居乃是多年交好。事情真要如你所言那般难以揣测……贸然前去打草惊蛇,多半也只是在做无用功。”

    从枕面色骤变,复又向他拱手低道:“老前辈,此事万万耽搁不得!遮、遮欢……小族长她……她还在闻翩鸿手里拿捏着,我们白乌族……”

    “我说了,切莫因急生躁!”易上闲剑眉一凛,即刻冷下声音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