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秦祯伸手越过桌子,在她额间轻点一下:“确实如此。”他看着她顿了顿,又才笑着继续道,“打仗对我来说,并非征伐统治,而是为了实现我想要的天下太平。我带兵打到蕲城,是想要南周知道,我有本事吞下你们,但我要的是两国边境互市却互不相扰,两国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见周青青还是一副怀疑的样子,他摇摇头摊手道:“好吧,我承认我不想吞并南周,是因为秦周人文风物大不相同,就算占了南周,在我们现有的统治模式下,南周百姓肯定是也怨声载道,不出多久,揭竿起义,必然层出不穷。” 他这话倒是说得中肯。自古以来,靠武力扩张的君主,并不少见,但吞并他国后,多会水土不服,能够统治下来的屈指可数。 听他这样说,周青青倒也不好再怀疑,噗嗤笑出声:“还以为西秦武王只是个会带兵打仗的王爷,没想到你还考虑得这么周全长远!” 秦祯摇头轻笑,然后打了个哈欠,站起身伸长自己的双手,居高临下看着对面的人。 周青青一头雾水,不知他要作何,只睁着眼睛奇怪地看他的动作。 秦祯挑挑眉问:“夫人是本王的王妃不是么?” 周青青点头,却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秦祯继续道:“那本王要去上床补眠,夫人是不是该替夫君宽衣?” 周青青这才反应过来,讪讪笑了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替他去解衣服,却也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我们南周的王妃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怎么到了你们西秦,王妃还要伺候人?王府不是挺多丫鬟的么?” 她好歹也是定西王府的大小姐,如今沦落到给人宽衣解带,还是有些不甘心。 秦祯闷声笑了笑:“王府丫鬟是不少,不过本王如今是已经婚配的男子,这等亲密事,当然还是要王妃亲力亲为。” 身前的人才齐他胸口,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脸,但他也能想象出她腹诽自己的表情。他听闻过南周世家小姐们如何弱柳扶风,登堂腼腆。他娶来的这位,却显然不同。定西郡王口中最疼爱的长女,没有让他失望。 周青青解开腰带,绕到他身后将他薄薄的外袍褪下,假情假意道:“王爷快些休息吧,昨夜熬了一宿,别坏了身子。” 秦祯笑了一声,大步朝床榻走去,重重倒在上头,见周青青挂了衣服,要离开屋子,开口道:“夫人这是要去作何?” 周青青看向床榻上的人:“我怕扰了王爷休息,去外头走走。” 秦祯对她招招手:“哪里都别去,就在这里陪我。” 周青青干笑了笑:“可是我刚刚醒来,又睡不着。” 秦祯轻描淡写指指旁边的凳子:“你坐着陪我就好。” 周青青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但面上还是笑着走了过去,坐在了那离床边半尺远的圆凳上。 秦祯抬手勾了勾手指:“坐过来一点,让本王好好看看我的王妃。” 他这动作简直是像在逗弄小狗,周青青愤地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却还得咧嘴朝他假笑,伸手挪了挪凳子,坐在了床头边,皮笑肉不笑道:“王爷可看得清?” 秦祯侧身躺在床边,眯着眼睛轻飘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微微点头:“很清楚,连眼睛里的眼屎都看得清。” 周青青脸色一变,下意识去摸自己的眼睛,却发觉床上的人眼里似笑非笑的神情,方才明白他是在戏弄自己,瘪嘴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歪头不再看他。 秦祯闷笑了一声:“好了,我真得睡一会儿,夫人要是累了就出去走走,王府里的人我已经交代过,王妃要做何随便吩咐即可,我这里跟你们南周不一样,没那么多条条框框。” 周青青木着脸没理他。 等到床上传来渐渐沉重的呼吸,她才转过头去看秦祯。这人一脸虬须,唯有高挺的鼻子和眼睛很显眼。此时双目紧闭,大约是因为昨夜操劳,眼窝周围带着浓浓的青色。 周青青看着这人,腹诽了片刻,忍不住举起拳头,朝他扬了扬。可就在这时,秦祯忽然眉头微蹙,低低哼了一声。 周青青吓得赶紧将手放在自己头上,装作抚摸头发的样子,却发觉他并未睁眼,只是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呼!周青青重重呼了口气,再次伸手在他上方挥了挥,确定他已经睡着,思忖片刻,便蹑手蹑脚起身,悄无声息开门离开。 出到门口,碧禾正走过来,她赶紧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王爷正在休息,我们去院外走走。” 碧禾抿嘴点头,两人出了小院,她才吐出憋在喉咙的那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金陵城那些传闻真不假,这西秦武王还真是个可怕的人物,我今早见到他,吓得连话都不敢说。”罢了,又看向自家小姐,见她面色平静,吐吐舌头道,“小姐,你都不怕么?” 周青青斜了她一眼:“有什么可怕?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又不是长了三只眼睛的怪物。” 碧禾跺跺脚:“可是他那么高那么壮,胡子比别人头发还浓,能不吓人么?” 周青青摇摇头笑道:“别说了,这可是在武王府,要是叫下人听去你这样编排人家王爷,指不定会如何不高兴。” 碧禾撇撇嘴,没再做声。 其实周青青起初对秦祯也是畏惧的,尤其是知道他就是前晚那个被她砸了的大胡子官差,但过了昨晚和今早,反倒没什么好怕。 以她对他的那么一丢丢了解,秦祯确实爽朗不羁,并不像传说中的凶狠暴戾。除了三番五次作弄她,实在让她气得牙痒痒之外,她并不觉得和这人相处,有什么可怕。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对了,阿劲呢?” 正说着,聂劲从前方小路走来:“小姐,你是要逛王府么?” 周青青点头:“总得熟悉一下环境。” 三人一起走在王府小径上,偶有路过的下人,会恭恭敬敬行礼,不过周青青却留意到了他们脸上并不那么心甘情愿的表情。她心知自己这个王妃,显然不符合王府下人对女主人的期待。 这西秦二把手的武王府,和南周许多富贵之家比起来,却算不得什么,甚至还不及定西王府的一半大。 转了一会儿,便到了小花园,三人在石凳坐下。还未开口说话,却听得旁边的小回廊里,有两个丫鬟正在窃窃私语。 “咱王爷可是西秦万里挑一的人物,怎会娶了个南周的公主?” “而且还不是真正的公主,是定西郡王的千金。” “就是那个杀了我们西秦数万人的定西郡王?” “可不是么?也不知王爷怎想的?西秦上下那么多美人他不要,偏偏娶个仇敌的女儿。” “嗤!娶了又如何?王爷是为了天下太平,娶她都是做个样子。王爷肯定看不上那什么娇滴滴的南周公主,冷个她一年半载,让她郁郁而终也说不定。” 周青青侧着耳朵,听得饶有兴趣。聂劲看了她一眼,实在听不下去,假意轻咳了一声。 回廊里的两人大惊,看到是王妃,手忙脚乱跑出来行礼。 周青青笑着挥挥手:“下去吧。” 看着两人匆匆忙忙离开,她噗嗤笑出声。 碧禾撅着嘴道:“王府里这些丫鬟这么看你,小姐你还笑得出来?” 周青青白了她一眼:“难道我应该哭么?” 碧禾道:“你就不担心她们给你穿小鞋?” 周青青不以为然:“我是王妃我怕什么?” 聂劲轻笑一声:“大小姐说得对,这些下人再如何不满,也不敢明目张胆做甚,毕竟小姐是主她们是仆。” ☆、第二十章 周青青花了大半日,将武王府熟悉了个遍。这王府比她想象得简单,府中上下不过五十来人。地位最高的是秦祯奶娘,掌管着府中大小事务,服侍秦祯的有两个丫鬟,一个叫米珠,一个叫米玉,就是花园回廊里嚼舌根的那两个姑娘。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在尚武的西秦,百战百胜的武王西秦,是万人敬仰的战神。所以武王府里,对于秦祯娶了南周定西郡王的女儿,并不止那两个丫鬟,大致从上到下都或多或少带了点不满和欷歔,包括奶娘在内的下人,面上对周青青这个王妃恭敬,但实际都很冷淡。 秦祯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周青青回房的时候,米珠正打来水伺候他洗漱。见她进屋,秦祯笑了笑挥手让米珠退下:“让夫人来就好。” 秦祯在府中时候不多,米珠难得有机会伺候王爷,自是一百个不情愿:“王妃金枝玉叶,还是让奴婢服饰王爷罢。” 周青青笑着走过去,接过米珠手中的帕子,道:“王爷这一觉可睡得真久,米珠你快些端些饭菜上来,可别把王爷饿着了。” 米珠听她这样说,不好继续执拗,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周青青将手帕打湿,递给旁边的秦祯,可他却不接,而是微微弯身歪头笑着看她。 周青青嘴角抽了抽:“你不会还要我帮你洗吧?” 秦祯挑挑眉,理直气壮道:“所以你理解的服侍,就是把帕子帮我打湿?” 周青青一副怕了他的样子,不与他争论,举起帕子去给他。本来洗脸只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但他一脸虬须,便不那么简单。 周青青到底是大小姐出生,对服侍人这种事并不擅长,那硬硬的胡子偏偏还有些难缠,不小心就牵扯到,让秦祯不自觉就为此皱眉。周青青假心假意抱歉,手上却坏心思地变本加厉。 脸还未洗完,秦祯的胡子被她弄掉了好些。他也不恼,任由她继续手中的小动作,对他来说总归是不痛不痒。一番洗漱下来,自是废了不少功夫。 米珠端了饭菜进来,去倒水时,发觉那盆里漂浮的一小撮胡须,惊叹这到底是洗脸还是拔毛啊? 晚饭依旧是面饼和烤肉。周青青入西秦小半月有余,加上过去几个月的漫漫路途,当真是厌恶了这类食物。 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 秦祯兴许是补足了眠,精神奕奕,胃口自然也是大开。在周青青讪讪的脸色中,他吃完了三张面饼,半根烤羊腿。 “不喜欢吃这些?”见周青青的食物未动几分,他喝完半碗羊汤,笑着问。 周青青点头,抱怨道:“吃个一两回还能图个新鲜,连着吃几日,可真是受不了,火气都上了来。” 秦祯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碗:“等天黑了本王带你出去寻些好吃的。” 周青青奇怪:“为何要等天黑?” 秦祯似笑非笑,挪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天黑才好做坏事。” 周青青皮笑肉不笑嗤了一声:“那我可宁愿不吃,也不跟你出去。” 秦祯拉过她的身子,揽在怀里:“我们西秦可不喜欢弱风扶柳的女子,多长点肉才好生养。” 周青青终于还是被他惹得面红耳赤,推开他站起来:“我才不是弱风扶柳。” 虽然对于秦祯的放浪形骸,周青青很是恼火,但毕竟自己身负秦周相交的使命,如今北赵动作不断,南周不见得还能安稳几日。她倒没那么伟大,要替南周皇家守护江山,不过是弟弟妹妹尚在金陵。所以对这个手握重兵的西秦王爷,还是要搞好关系。 夜幕降临时,周青青换上秦祯给她准备的黑色夜行衣,总觉得不是去寻吃的,而是要去做贼。 两人并肩携手出门,看起来像是一对恩爱的新婚伉俪。想要跟着去保护大小姐的聂劲,自是被秦祯赶走。 周青青对西京全然陌生,只能跟着他走。本以为秦祯会带自己去西京大街,却不像被他拉着去了一条幽僻小道,而后钻进了一间十分不起眼的酒肆。 “小祯!”进了门,一个大胡子中年男子迎上来,看到秦祯身旁的周青青,面露愕然,“这位是?” 秦祯道:“师兄,这是我的妻子。” 他用的是妻子二字,而非王妃。 男子皱眉道:“定西郡王周灏的女儿?” 秦祯点头:“正是。” 男子犹豫:“小祯——” 秦祯摆手笑道:“去炒两个素淡的小菜上来。” 男子点点头:“你们稍等。” 周青青一头雾水,不知一个王爷在这种小酒肆是作何。待男子进里间伙房,秦祯拉着她在小桌坐下:“他是我师兄沈长安,也是这间小酒肆的主人,偶尔帮我做些事情,你跟我叫他师兄就好。” 他说得轻描淡写,周青青却知并非如此简单。一个小酒肆的主人,却是身居高位王爷的师兄,向来并非仅仅是大隐隐于市,庙堂之上,江湖之远,通常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至于秦祯口中所说的帮他做些事,周青青猜不到,但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